王为民原以为凭自己在厂里的影响,以及自己平日观察得出的结果,这次两个方案的讨论,自己这一方肯定占据上风。但是,方案下发到各个班组以后,只不过一天的工夫,他就发觉事情并没照着他设想的轨道运行。
第一天的讨论中,不少人都在算着如果自己“买断”工龄,可以得到多少钱,用这些钱混到正式退休合不合算等等。这一天反馈到王为民和夏天雨那里的情况,似乎确如王为民预计的那样,多数人对“广发”公司的方案比较感兴趣。
但是从第二天开始,人们的注意力逐渐向ASCON公司的方案转移。步入中年的工人,特别是中年女工们,成了这种转移的主力。他们这些人都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的压力实实在在地压在他们身上,因此他们都更愿意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王为民很快就感到了这种变化,他开始坐不稳了,放下架子到处找人谈话,宣传着自己支持的方案的优点。他的几个得力干将也没闲着,还有他的老婆李聪,也都四处当着说客,紧张地打听着工人们对另一方案的反应。
这几个人和王为民的关系太明显了,所以大部分工人对他们说话都留着心眼,那些坚决支持夏天雨方案的人,更不会毫无保留的对这些人说实话。王为民感觉到了信息不是很畅,在经过后勤科的时候,想到了章兰芳,就走了进去,希望在她那里能听到些消息。
后勤科里的人们最近也没大事,几个人围在一起说着话,他们看到王为民进来,都停下来不说了。王为民听到了一个话尾,应该也是在说着厂里改制的事情——毕竟经过这么多日子的传说,到现在终于看到了具体的条文,这些条文又关系着每个人的命运。
后勤科的主任林永辉是支持夏天雨的,王为民进来后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大概是在厂办公楼那边的后勤科办公室里。他看到五六个人围在一起,先前应该说得很热闹。在离开他们几米远的地方,一张办公桌后面,章兰芳独自一个人坐着。她显得很冷漠,桌上摆着一份杂志,王为民进来的时候,她抬眼看了看,接着又低下头看杂志去了。
王为民和几个工人打着招呼,走过去问他们在谈论什么。那几个人都回答没说什么,随便聊聊而已。王为民主动提到了改制方案的事,经他一起头,几个人顿时七嘴八舌问起了各自感兴趣的问题。
王为民回答着大家的提问,也问大家一些问题。他们说了不少时间,有几个本来在别处的人,听到了厂长的声音,也过来了。唯有章兰芳一个人,始终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杂志,从头翻到尾,然后又从尾翻到头,对这边热热闹闹的一堆人看都不看一眼。
王为民一直暗中注意着章兰芳的动静,见她这种样子,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章兰芳以前也不像薛小敏那样外向,对他的感情是含蓄的。但是这么些年了,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视他如同路人。他明白这是上次将她像扔抹布一般扔给了周孔阳,让她在肉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一次蹂躏,所以才会如此。
他知道其他人虽然在和他说说笑笑,肯定也在暗中观察着他和她两人的异常,只要他们两人不在场,就会成为他们的谈资。他逮着一个说话的空隙,走到章兰芳的桌子边,装着很随意地问起了她最近怎么样?对厂里的改制有什么想法没有?
章兰芳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垂下眼帘继续看着杂志,淡淡地回答:“厂里的改制和我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这些小人物,命运在你们手里捏着,你们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王为民再说什么,章兰芳都不回答了,眼睛盯着杂志,但是从她不再翻动书页,可以知道她心中并不平静,还是在凝神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种场面,让王为民很尴尬,他又说了两句,还是没得到回应。他有意放大了声音说:“改革是个新事物,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可以直接找我。”
他转身朝大家走了过去,对仍然围聚在一起的人们说:“你们都可以找我,也可以找其他领导,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我们会慎重考虑大多数工人的意见的。”
王为民从后勤科出来,没有了继续走动的兴趣,直接回到了办公室。薛小敏看出了他很不高兴,不想找不自在,没有像平时那样去撩拨他。她在一边坐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搭理她,就走了出去,找人闲聊去了。
办公室里剩下王为民一个人,他想着刚才章兰芳的表现,虽然有点恼怒,但深入想一想,他又有点觉得确实对不起她。他不禁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些事——
他是在黑龙江军垦农场的时候和李聪结的婚,结婚不久即遇到知青大返城,两人就和农场绝大多数知青一起回到了江海。
李聪是和他一起从技校去的黑龙江,当时她是他们技校的校花,到农场以后也受到了许多知青的追捧。他刚到农场的时候并没有加入追求李聪的行列,一来是觉得自己没有追求她的本钱,二来还想着尽量保持单身,给自己留下一线调回江海的希望。
他们在北大荒待了整整十年,随着年龄的增大,结婚的、同居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按耐不住生理需求。在他们回城的前一年冬天,李聪外出时遇到了“大烟泡”,不小心冻伤了脸。她虽然冻得并不严重,还是对容貌有点影响,虽说并不显眼,但还是让她的美貌打了点折扣。他此时倒觉得自己和她扯平了,可以平视她了,于是开始追求她。很快两人就同居了。
他们学校一起去黑龙江的人不少,许邴良也是其中之一。许邴良和他在学校是一个“战斗队”的,曾经一起在校内外冲冲杀杀,是所谓的“革命战友”。到了军垦农场,他在军管体制之下安分了,可是许邴良却依旧用拳头说话。他们连队甚至营里,许邴良都成了一方霸主,许多人都怕他。
军垦农场的返城是突然的,集中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一批天津的知青离开农场的时候,大概是出于报复心理,一个天津知青告诉王为民:他老婆李聪,曾经被许邴良玩弄过。
天津知青告诉他这个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了农场。他心里添上了一堵墙一样不舒服,但是又不敢得罪许邴良,加上李聪也已经有了身孕,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回到江海,他们夫妻两个和许邴良又被分到了一家厂,他还是没敢问李聪。说实话,当时他并不是一个很花心的人,只是心里不舒服而已。几年以后,章兰芳顶替其父亲进了厂,那年她只有十八岁,被分配到了他的小组。
王为民几年中一直被一层阴影笼罩着,或许压抑得久了,他需要寻找一种心理平衡,鬼使神差地,他和这个刚进厂不久的美丽的小丫头产生了感情。章兰芳年轻漂亮,但涉世未深,很快就上了他的床。
他的潜意识中,只是把她当成了一种额外的补偿。虽然在神魂颠倒之际,他曾经说过要娶她的话,但激情一过,他也明白自己并不会兑现这个“承诺”。他后来又和梁梦琪有了勾搭,也就更加淡忘了自己曾经许下过的“诺言”。
章兰芳却对他动了真情,一直等着他和妻子离婚。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也明白了这只是一厢情愿,可她还是默默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王为民知道这次他做了一件蠢事,一件天大的蠢事——那天他怎么会鬼迷心窍,想到把章兰芳送进了周孔阳的手里?他知道后来和他有过肉体关系的梁梦琪,还有那个妖娆的薛小敏,与他之间只是****和利益的交换。唯有章兰芳对他是付出了真情的,他却将她弃若敝履,将她伤害到了骨子里。
他在那里想了一阵,最后想到事已至此,多想也无可挽回,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想办法应付呢。这件要紧事,就是如何应对改制方案征求意见的过程中所处的不利局面——最后厂里采用哪一个方案,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而且是巨大的利益。他摇了摇头,像是要赶走先前脑子里出现的东西,然后再次紧张地思考起来,当然这次他思考的,就是怎么扭转初露端倪的对自己的方案不利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