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天雨刚到办公室坐定,郭宝山就迫不及待地说起了昨天的事情。他问夏天雨:“天雨,昨天来的是不是那个意大利公司的老板?怎么是个中国人哪?”
夏天雨说:“他是ASCON公司的亚太区总代理,我们厂合资的事情,就是和他谈的,他是香港人。”
郭宝山充满期待地问道:“那他昨天看了怎么说?有意向吗?”
夏天雨不愿意让他太失望,挑选着字眼回答:“他们现在还在考虑,意向还是很明确的。他们对此事很慎重,从我和他们的接触中可以感到无论是他们公司的亚太分部,还是他们的意大利总部,都对这件事很重视,都很想谈成这件事。”
郭宝山听他这么说,也没什么可以再问的,他拿起扫帚到办公室门外扫起了走廊。
夏天雨很想知道昨天陶建章他们来厂看了以后有何想法,但他也知道他们要商量一下,还可能要向总部汇报,不可能这么快有回音。他拿出先前拟好的方案,仔细地修改了起来——昨天陶建章他们来厂,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是韩雪儿的提问,还有谢思宗拍照时选择的对象,都给了他许多启发。
他一边修改着方案,同时也想到了自己这个方案的缺陷。这缺陷不光是方案还有极大的改进余地,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提出方案的人员也不够全面。他只是工会主席,靠着付亚杰在技术上的优势,还靠着黎燕和陶建章的特殊联系,也靠程建升的支持,这才让这个方案摆到了局党委的台面上。可是他们这个方案有个先天不足,那就是缺少厂级以及中层干部的参与和支持。他想到了病休在家的厂党委书记卫朝辉,还有一直不愿参与,甚至不愿表态的副厂长郑留柱——这两个人在厂里还是有点影响的。
厂党委书记卫朝辉的游说工作,可以借助程建升,而说服副厂长郑留柱的事,他想到了曾经当过郑留柱师傅的郭宝山。他想到这里,直怨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些,他决定和郭宝山谈谈,通过他不但可以拉近和郑留柱的关系,还有几个车间主任级别的中层干部,也会买老郭几分面子的。
夏天雨在这边想着如何让自己的方案得到更多支持,厂办公大楼那边的王为民也没有闲着,这时候正在接着一个外线电话。电话是张广才打来的,他在电话里没多说什么,只是要王为民一个人到厂外和他碰个头。王为民放下电话,找了个借口,坐上那辆“桑塔纳”,出了厂门一路绝尘而去。
张广才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名叫“张生记”的酒家,经营的是杭帮菜。张广才对杭帮菜并没有特殊爱好,但是因为这酒家的名称和他的名字有点联想,所以很喜欢在这里消费和谈生意。
今天张广才的副手安阳,还有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秘书燕菲菲都来了,请的客人只有王为民一个,这让王为民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张广才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虽然西装革履包装着自己,也还是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港台警匪片里的黑帮头目。他的经历也确和那些黑帮头目有相似之处——出生于江海市边缘的一个棚户区,在那里,从小他就要为了保住自己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利益,而使出一切手段,不管这些手段有多么卑鄙下作。
在社会底层的摸爬滚打,让他练就了极强的适应性,还让他有了过人的嗅觉。当别人还在为赚了点钱担惊受怕,犹豫彷徨的时候,他就已经投入了多年积攒下来,本打算用来翻建住房的钱,用于倒卖国库券。当时国库券并不被人看好,许多人宁可打对折出让,以换取现金。国有的银行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将国库卷打折出售,那时还没有电脑联网,因此各地的银行都是自行决定打折的比率。他看准了这个机会,一边从身边的私人手中换取国库券,另外还到周边一些经济相对落后,国库券发行困难的地区,从银行购买国库券。
现在看来,那时候的人也实在是笨得可以——国库券发行以后,银行按照一定的折价,也回购未到期的国库券,可是人们却似乎不知道这一点一样,至少在开始的阶段,很少有人将国库券在银行兑换现金。而更让现在的人不能理解的是,那时候外地银行公开发售的国库券,打的折扣要比江海市银行回购时打的折扣还大了不少。
那段日子,张广才几乎天天都在铁路上颠簸,从外地购买国库卷,再卖给江海的银行。这种“生意”的差价虽说不算大,但是稳赚不赔,只要不怕苦,多跑几个来回,“利润”还是很可观的。张广才有的是精力,他不怕吃苦,有时候甚至一昼夜要跑两个来回,靠着这,他赚到了他的第一桶金。
他有了本钱以后,又开始倒卖化工原料。那也是价格双轨制留下的弊端,当然对嗅觉灵敏的人来说,也是机会。要倒卖化工原料,首先必须和掌握原料,并且有权批条的实权人物建立良好的关系。他没有这方面可资利用的亲属,但他胆子大,脸皮厚,靠着紧盯不放和大胆给钱,终于让他打通了这个渠道。没几年时间,他就积累起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巨额财富。
原材料的倒卖渐渐被控制,利润小了,风险却大增。他在这时候又改了道,开始跻身于房地产开发。他此时的资金,还不足以让他买地、建房。但他自有办法,那就是借鸡生蛋,用金钱打通各种关节,从银行贷到巨额贷款,等房建成出售以后,再归还贷款。大部分的时间他甚至在房子出售以后也不归还贷款,而是做一个手续,将这笔贷款转成新的贷款,他只不过是付出一些“手续费”而已。
这次“春风”厂改制,他从中看到了巨大的利润。这家厂占据着市区一大块极有发展前景的地块,如果能够拿下,光是这家厂的机器设备,卖给邻省的小企业,就可以有不止百万的收入。这块地皮一旦建成商住两用房,按照目前商铺价格上涨的幅度推算,他光是出售这些商铺,收回投资就绰绰有余。还有商铺上面的住宅房,无论是出售还是出租,那都是纯粹的净利润。
他知道“春风”厂现在面临的是一大批工人的生计,厂里产品滞销,月月巨额亏损,已经成了仪电局急于想甩掉的一个包袱。他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在和仪电局谈判的时候,提出了很苛刻的条件,还摆出一副舍我其谁决不让步的架势来。
他为了这件事情,动用了老办法,紧紧抓住了副局长周孔阳。他还向厂里事实上的一把手王为民抛出了诱饵,答应事成之后,在自己的公司里给对方一个体面的职位和一份可观的薪水,同时给他和他手下两个实权人物每人一部分干股。
夏天雨他们提出新的方案以后,张广才起先并没太在意。他知道局里大部分人并不支持那个方案。另外,夏天雨也只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工会主席,他说话的分量,无论是在厂里,还是在局里,都是没法和王为民他们相提并论的,所以他很笃定。
他在知道程建升书记单独约见夏天雨和付亚杰之后,心里才有了一份警觉,开始重视起夏天雨他们。昨天港商陶建章到“春风”厂实地考察,他马上就知道了,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今天一早,就打电话把王为民约了过来——他要和王为民仔细商量一下新的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