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衣裳,额间冷汗涔涔,我意念模糊。陈耳怀抱着我,足下传来涉水声音,我贴得他很紧,他胸口跳动剧烈,显是行得极其困难。
水声渐消,他出了水面,进入一石洞中将我置于一块光洁平滑大石之上,俯下身子调整气息。
“莫要管我……去救去病……织艳……”四周虽处昏暗,可有微光从头顶射入,我稍稍清醒了些。
“你的伤很重,须得速速包扎。”未及说完,我便听得裂帛声,他已撕下青袍下段。
“不……”我往后退却,作势推挡。他长叹一声,嗔我执拗,却不知我实是不愿,怕他见了我身子。
“只你我二人,无须遮遮掩掩。”他俯低身子,热烈气息喷薄至我面上,我胸口不可遏制地狂跳,他的手已探至我腰间,长衫滑落。
南疆湿热,我只着单衣,身外衣物褪去,胸前只蒙层淡淡裹胸。
胸脯高傲挺立,纵然掩饰,也摆脱不了面前这具身体是女子的事实。我望着自己的胸口,巴望着这不是我的身躯。陈耳正在身侧,那双闪亮眼睛溢满惊诧之色。我不敢作想,羞愧难当,蓦然垂下眼睑。
“你……竟是女儿身……”陈耳神色激动,面色绯红,他不敢再视我,弯腰将我拦腰抱起。我倚靠在他肩头,他伸出右手,从我脊背顺滑至我发冠之上,束发忽地松开,青丝垂落。
日光微澜,视物清晰。发丝盖过胸口箭伤,青丝白纱,黑白分明,月白裹胸上大片血红,似是妖娆牡丹。我瞪着陈耳的双眸也染上血色,盛满愤意。他回望我,目中竟有些张皇失措,搂抱着我的胳膊僵直。
“竟是你……我……唐突你了!”他难掩失态,言辞含糊。
“是谁?”听他言辞含糊,弦外有音,我不禁发问。
“没……没什么……”他颤抖着双手拾掇我的碎发,有些笨拙地将一缕缕发丝拢于脑后。我从他怀间挣脱,坐起身子,无奈太过虚弱,眼前昏黑,垂头又趴倒在他怀中,一绺发丝恰落在他手臂间。他穿过发梢,将我抱过,我浑身激颤,慌忙闪避。
“莫要乱动。生死面前,莫拘泥礼法。”他不容我退避,可呼吸也有些急促,他颤缩着伸手解我裹胸。
我呼吸凝滞,动弹不得,不可置信地望着傲人的胸脯如雪笋般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面前。面具仍在他脸上,他未有多望,将青衫遮在我胸口,伸手点住我止血穴位,一阵疼痛传来,我痛得心悸。他伸手小心挪移,将青布自我脖间缠至手臂之下。
“这几日,不可再穿抹胸。”他严正令我,我撇着头,不敢视他。
石榻之上,手指所触皆是冰凉。我四处摸索,竟碰上他的手,自他手心抓摸到一物,似是丝绢,我已知晓,那是我平日所着里衣!
第二十一章式微我平日素作男儿打扮,裹胸缠得极紧,除却十三岁七夕夜无章法了些,其他时候,从未离身过。满腹委屈上涌,我一时又羞又恼,抱住身子缩作一团,冲他远远喊着:“你走!”
“丹心!”他不退反进,往石榻上靠,气息深沉而浓烈。
“别过来!”我张手掩住自己面容,缩作一团,胸口受了挤压,疼痛欲裂。
“丹心……你的伤……”他唤我,极是关切。
“你怎可背弃承诺,将去病与织艳交与望月教……”我心存怨念,泪水不经意从眼窝滑过。
“黑苗以仁义立足天下,怎会背弃誓言?”他出口辩驳,隐含不祥揣测,“怕是寨中出了大事,毒瘴被破,才会使织艳母子为望月教俘虏!”
“到现在为止,你还想再欺瞒我?”胸口又受疼痛侵袭,我怒对他。
“陈耳,黑苗少主,陈郎,或许我还该唤你‘骆于非’,抑或‘东越太子’?”说这话时,我把眼睛睁得极大,好教自己看清他的真面目。
那双晶亮的眸子也正对着我,如此魅惑,扣人心弦。那张面具,无端引人揣测,那被掩盖的会是一张怎样惊艳绝世的容颜?
可他欺瞒我!我越想越气急,伤口疼得喘不过气,心如刀绞,那双闪亮的星眸在眼瞳中渐渐散乱破碎。
“即便如此,我也未有伤害过你!”如此说来,他是承认了,我心如坠空谷。
“你是东越太子,将来便是东越的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两越河山,也会收于你囊中。”我也曾这样暗赞刘彻,再说这样的话,却觉苦涩。
我已辨不清眼前之人是谁。他是陈耳,黑苗寨少主,是花山之上与我争抢花球之人,也是将我自悬崖边拉回之人,更是那个坐于美人怀中不乱之人。
“再来揣测我的身份,知晓我是何人,于你又有何紧要?”他惨然一笑,“在你眼里,我不过利用了你,将你骗至花山,接着诱惑吕锦汐,一边挑唆姐妹二人同室操戈,一边胁迫织艳母子,令望月教无从聚力,南越王朝后继无人……番禺城破城指日可待,不日我便将坐拥两越天下!”
“我对你曾毫无怀疑。当日,你那么轻快决然地饮下我的蛊血,我原以为,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实却是我实在浅薄,知之甚少。”我犹记得,那日他拾起我的手,放于唇边轻吮,如今想来真觉心寒。
“吕锦绣已死,身未遭焚烧,我定会寻得解法,你身中蛊毒定可解!”他言辞决绝。他见我不语,又说了句:“若你身中蛊毒无解,我也定然活不了。但以我心性,我定不想就这样死去!”
“去病、织艳若是有失,我这一世活着皆是罪孽。”这话说出口,我喉头苦涩,如食黄连。
“你伤当无大碍。这有吃食,你先在此安心待上三日,三日后才可出去!”陈耳转至石榻,将我从角落中抱起,缓缓放平身子,石榻上铺的是他另一半青衣,身子倚在上方,并不觉冷。青衣边有一布包,里面是陈耳随身所带吃食。
“若能再见你,望有一日……”他凝神望我,又止住言语,黯然垂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再见无期,望好自珍重!”
“陈耳,你休要走!”我唤他,却只听得流水哗然,他已涉水而去。
陈耳掐算的时日正好,不急不缓。这三日之间,洞中水深至腰腹,我无法行走;待至第三日,洞中水退至膝处,我方能出洞。
洞口之外,白石森森,大小不一,杂乱无章,乱草四伏,此处滩涂险恶,我心生戒备。
沼泽泥泞,流水湍急,我巧步慢行,终于行至谷口,却未料夜幕四合,谷地夜风很紧,峡谷口更是水流不稳,水位上升急迫,我得想办法脱身。
我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钻入水中。水流湍急,我被冲出几丈远,连连呛水,至水流稍缓,赶紧寻隙换气。
对岸水势平缓,礁石树立。我平稳呼吸游上前,两手攀住石头,头昏脑涨,眼皮水肿,下身随水波流转,我已困极。
我勉力攀上礁石,被水泡胀的双手一片青紫,轻轻触碰礁石,留下斑斑血迹,胸口传来阵阵酸疼,怕是牵扯到了伤口。
陈耳若是知道我竟不顾伤口开裂,游水过来,定会气急的!陈耳定然料想不到我会如此涉险,想到他在石洞中的悉心照顾,不由得会心笑笑,我竟不再怨恨。
是否还该往望月山上去?我思虑,陈耳言黑苗寨会有风波,估计已回骑田岭。以我一人之力,即使上得花山,吕锦汐也定然不会放过我,这无异于自掘坟墓。织艳、去病不知是否已逃离花山,不如先去黑苗寨,再作打算。
上花山前,我将飞红巾留于山下,此时呼啸一声,它果然从远处林中奔来。坐于飞红巾之上彷徨行走,衣衫湿透,暗夜山道,暑气退尽,山间凉风过处,带起透骨的寒。
行至寻峡滩,已是深夜。水鸣声激荡,浪花千堆;夜风汇聚此处,呼啸而过;沉沉天幕笼罩苍茫大地,沙滩之上白光点点,阴寒之气逼人。
飞红巾不小心踢到脚下白石,白石飞起,我本能一抓,竟是死人骷髅,顿感阴风更盛,心中骇然。
我从低处仰望骑田岭,月夜之下,黑风贴着树影,风动树摇,如鬼影聚散。
飞红巾任我牵引上山,夜空繁星稀疏,四周寂静,虫鸣声起伏,我隐有不祥之感。
我进至寨中,被眼前景象惊到。原先的红墙绿瓦早已消失不见,红泥土墙已是坍圮,大树从半身处被人砍倒,枝丫散落遍地,白色竹楼亦残败不堪。
我急忙钻入竹楼之中,大堂已是一片狼藉,几具黑苗姑娘尸体横陈,触目惊心。
遭屠寨了?我躬着背,稍一触碰歪斜的竹梁子,尘土便扑簌而下,呛人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