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复阖上,刘荣走至我面前,眯着凤眼细细打量我。他双眸如炬,闪烁着危险的火光,我脊背凉飕。
我戒备地瞥了眼他,他身板更壮实了,肤色也深了,麦色肌肤闪着诱人亮色。他逼近我,气息热烈,令我无法直视。
“王爷……”他伸手细探我下巴,我感受到了羞辱,禁不住出声。
刘荣见我倔强,目露狠色,一把捏住我脖子,我猝不及防,脖颈被掐得喘不过气。
刘荣笑容微扬,嘴角有一圈淡淡的络腮胡,更显落拓不羁。他的手蓦地松开,迅疾往我发冠上扣,出手极是凶狠。我一个不防备,冠带脱落,发丝如锦缎滑落。被他识破身份,我羞愧难当,眸间泪光点点。而他似早已知晓我身份,并无惊讶之色。
“刘丹心!”他颇为得意,一骨碌将我扛起,直接丢床榻上。这几年我虽长高不少,可还未及他肩膀处,他身形高于我,手劲又有力,我挣扎着坐起,又被他摔下去,我拧不过他。他见我不安分,干脆覆在我身上,双手游离到我衣领上。
“不!”我哭吼着,又是推开他的身子,又是捶打他的胸口,手足并用,可怎么也挣脱不了,我声嘶力竭地哭喊,“不,不要!”
他愤愤地瞪着我,将我往锦被上大力一推。我缩在一侧眼巴巴地望他,他看着我冷笑,眸间毫无情欲。
腰间玉带断裂,倒使我不再反抗,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泪珠顺着眼窝滑落。
“果真尤物!”他趴上来亲了口我的脖子,惊得我眼皮直跳。
可他却很快抽离身子,毫无再进一步的意思,倒有些自嘲地苦笑,“你再漂亮又如何,便宜了我又如何?你愿卖,我还不愿买呢!还是收拾好你自己,好好教刘彻怜取。”
刘荣这话令我愤怒,比我方才喉咙被掐着还难受。我回望刘荣,他已立起身子,遥望窗外,身形落寞。
他转头望了我一眼,“当日邀你入玉华亭,让你与漪兰殿生分,又为我所用。而今看来,我未有选错。”
“王爷谬爱!”我心里怨气,那年我才十三,如今也才十六,他可真会算计,当日临别便把我拴得死死的!
刘荣整好衣冠后,我随他下了舫。
回王宫后,我怀着忐忑,却也一本正经地宣读圣旨。刘荣起先笑得开怀,继而大啸,待我宣读完毕,他久久不语。
大喜大悲,犹似那夜《江有汜》。我心口抽痛,可不知该是为他难过还是为自己心疼。
“殿下若是不愿,丹心自当告知!”我心下不忍,俯到他耳根低语,“丹心不愿累及王爷,定会据实告知天子,不负王爷忠义之名!”
“你?”他亮亮的眸子扑闪不定,显是不信。他使力地将我往后一推,极是鄙夷地看我,我步履不稳,跌坐地上。
我并不懊恼,倒听他讥讽:“你和他沆瀣一气!在这假仁假义,算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并无寻衅刁难……”未等我说话,他已是怒气上涌,又捏起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刘丹心,本王真想杀了你!”
“王爷若是愿意,丹心此刻便可成全了王爷!”我把眼睛一闭,极是顺从。刘荣被我的举动惊到,倒还真是下不了手。
“只可惜可怜了霍家织艳!”我蓦然睁眼,这话刺痛了刘荣,他手上加了力道,怒目视我。
刘荣见我不再倔强,倒也收了手。“你果然还是念着织艳的!”我直截了当地抽出那卷画,递给刘荣看。
他只打开一窥,便即合上,神色凄楚,口中不住喊着:“织艳,织艳!”
“你当不会想到,她如今人在长安。”我再次激他,话说半句,又被他掐住了脖子。
怒意汹涌,这次可是不留余地!我呼吸停滞,面色渐如死灰,真觉自己要死了,我翻着白眼,恰在此时,刘荣终于松了手,我一头摔在地上。
“贱人!”他破口大骂,“那姓王的女人做的还不够吗?”
“你……你什么都知道?”我反问得甚是无力,心里发虚。他原是早已知晓一切,怪不得他会对我愤恨至此,好几番要捻断我脖子!
“醉仙灵芙和奇鲮香木真若混在一起,她王娡还有命吗?”刘荣狂笑,三年前的秘密经由他口水落石出!
往事翻涌而出,我一时无力面对,胸闷作呕。暴室中三尺红的缎子在我眼前晃荡,悬死栗姬的白绫在我眼皮底下挥之不去!
三年前,我执意要幽居于清和殿,就是怕了这个!
刘彻争太子之位,我天真以为只要刘荣名声不好、受人排挤,刘彻得民心、得阿娇,漪兰殿的公主能嫁与匈奴,一切便是可行的!可惜不是!是要闹出人命,才能作分明的;是要流了血,皇上才会起废立之意的!王夫人失了腹中的孩子,栗姬死于白绫下……将事情种种一联结,我便心惊胆战心寒不已,我实在不敢往深处想。
我再次哑然面对刘荣。打我一出现,他隐忍心底的伤口便开始暴露,此时被我撕裂,他已伤得体无完肤。
“那日落芸舫大火,黑手不是她王娡又是谁?”他笑得惨然,面容更显沧桑,“连自己腹中婴孩都可毒杀,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顾及,把倔性子的平阳收得服服帖帖、温温顺顺,你以为单靠她苦口婆心、良苦用心,就能打动平阳吗?痴人说梦!刘丹心,你真当我看不见吗?”
“落芸舫大火……”我被他的话刺得脑子凌乱,胸闷气短,“不可能,王夫人从来只对自己下狠心,她从没害过人啊!”我尖叫,不肯承认落芸舫大火与漪兰殿有所牵连,“王夫人毒杀自己腹中婴孩,那也是你妄加揣测的。你怎可就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我的娘亲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又岂会去害人?”刘荣被我逼急了,大感震怒,“你也当知道,平阳落水后走失了一夜,那一夜她和画舫上一小子待在一起。而后,是我的人在滩涂上寻到了他们,平阳对着来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母亲,求求你莫要杀平阳’。这样,你可是明白了?”刘荣声声如毒咒。
“我不信!若真如此,你为何不为自己洗刷冤屈?”我不住摇头,不愿相信。
“呵呵!为你诊断的太医就悄声告知我你是女儿身,可惜,他不日便暴死家中了。”刘荣讽笑。
那么,当日刺杀我们的人,定也死了……我不仅被皇上抓住了把柄,还被刘荣抓住了把柄,皇上未治我罪,无怪乎刘荣会那么放心地邀我入玉华亭。不知不觉,我已卷入旋涡之中,我无语立在他面前,满身寒意。
他不肯住口,“当日若不是你逃离,被火烧死的肯定是你!”
“不,刘彻待我如兄弟,他不会弃我于不顾的!”我哭吼,“还有赵信、韩嫣,他们也不会抛弃我的!”
“刘丹心,你真以为自己是谁呀?”刘荣笑我,“不过长着副白净的脸,可惜我看见的却是男儿身,你说刘彘,不,刘彻,会喜欢男儿吗?”
我咬咬嘴,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他却不依不饶,“也是,你现在长成这副模样,莫要说他刘彻,连我都要被你勾走了魂。”
我不想再被他搅乱心智,出口解释:“刘彻有江山,我会倾尽全力助他!”
刘荣讪讪一笑,好似善意地提醒我:“辅佐他,你一女子?是要嫁给他,做了他的妃子?也是,只是我记得你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希望你不要老得太快。”
我无法闪躲,只得继续听他嘲讽:“你比霍织艳漂亮,却不及她聪明,我刘荣心心念念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刘丹心,嫁与帝王,你真够福气的!”
“那又如何!”我实在忍无可忍,“你当日说得不错,你并非治世之材,江山交到你手上,你也只会误了大计!刘彻心怀天下春秋、家国大义,他要抗击匈奴,你会吗?他要收复河西,你能吗?”
我一席话,终于让刘荣不再狂妄,他漠然立于一侧,静默得可怕。
方才的话,我确实偏激了。我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想了想只是说道:“事已至此,时过境迁,丹心还是愧对王爷的多。丹心不求王爷原谅,只望王爷此行诸事平安!”
刘荣依然不言不语。
“过往云烟,也要把人生生困住,真叫人绝望。”我暗自叹息。
我一味与别人相较悲苦,实是小人,可我却真心愿意尽我所能,尽力相帮。
百无聊赖之际,我观察刘荣王府,府苑跟未央行宫相比,格局陈设相近,唯有宫门低矮了些,“坐侵庙堧垣为宫”的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江陵本是开阔平坦之地,熟粮食足,这里自古便是兵家要塞。
滔滔江水流不尽,大江东去留不住。感喟这天地间,只有这奔涌不息的河流和缥缈不定的白云才是自由的,无怪乎世人多爱看云卷云舒山川万里。
相形见绌,天地之大,更显我辈卑微。在宫中惶恐地过了三年,活生生做着人家的棋子,甚至是“弃子”,步步险象环生,可我仍心存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