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驻斯德哥尔摩公使的遗孀玛特维勒夫人,受首饰匠的催讨,要她结清于1760年4月25日死去的丈夫的一笔欠款。她虽然确信丈夫已经付过款,但在丈夫的遗物中找不到任何凭据。因此,她于1761年去求助能够同死者的灵魂对话的斯威登伯格,帮她问问收据放在什么地方。斯威登伯格答应帮忙。“几天以后他到夫人的家中给她回应:他已经取得所要求的信息,在他指点的一个这位夫人以为已经完全腾空的柜子里,还有一个暗格,所找的收据就放在里面。人们立即按照他的描述去寻找,在秘密的荷兰文通信中找到了这张收据,由此完全勾销了首饰匠提出的要求。”
康德首先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件事。他感到非常难办。有关斯威登伯格能力的传说,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感到“无法抑制的怀疑油然而生”。但是那些非常理性的目击证人都信誓旦旦地保证,确实有这样的事情。
康德自我解救的办法,是对他所知道的这些事实的证明力提出质疑。无法解释的现象、证据和事实之间的相互关系太复杂了,以致没有指望迅速找到唯灵论的解决办法。首先是银行家卡尔·罗布萨姆的证明使这件事有了进展。因为视灵者本人告诉他,他虽然按照这位寡妇的请求同她逝去的丈夫对过话,但她的丈夫只告诉他,他要晚上回自己的房子去找收据。斯威登伯格只能对这位寡妇说这么多。斯威登伯格还补充说,“后来我听说,她真的找到了这份重要的文件,否则我对这件事还真的无法交代。有传闻说,这位寡妇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丈夫,丈夫告诉她这份材料在原来秘密的柜子里。”这听起来与一般传奇故事多么不一样!
神灵故事与感觉的解释有关。玛特维勒夫人的奇特事件也表明了这一点。没有能可靠说明事实真相的目击证人,只有一位一筹莫展的夫人,她想找某种东西,后来由于清楚地梦到了丈夫的魂灵,想找的东西找到了。不得不承认这里存在一个斯威登伯格享有特权可以随便出入的神秘的神灵世界。但是,怎么证明他同死者的灵魂谈过话了?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康德试图在他的论战性文章中寻找这个问题的令人信服的答案,借此增强自己的批判理性。这关系到科学理论和形而上学体系赖以建立的可靠的经验基础的认识论问题。
斯威登伯格见到基督和上帝显灵后撰写的第一部视灵著作《天堂的奥秘》,4开本,共8卷,于1747—1758年在伦敦出版。康德花了一笔不小的款项—7英镑买到了这部著作,并且阅读了这部启示录。他相信非物质性存在物的存在,似乎在这里得到了印证。不过,在认真阅读的过程中,这位好奇的读者发现,这部神奇的巨著原来是“所有幻想家中间最疯狂的幻想家的幻觉”的大杂烩,“8卷4开本尽是胡说八道”。但是,为什么说这是胡说八道,康德作为精神的冒险家,不是也敢于冒险乘坐“形而上学的飞船”吗?
康德几乎不讨论斯威登伯格的通神论的体系结构。他虽然大概介绍了据这位北欧幻想家所说是在不间断地往返于神灵世界和天堂的过程中见到的所有神灵形象和奇迹,而且,这位幻想家还说,他对这些神灵形象和奇迹的认识是完全从上帝那儿得来的;但是康德将这一切统统解释为一个人的想象。这个人误以为自己拿神话、圣经和文学故事拼凑的创作就是神秘的宇宙秩序。
康德更感兴趣的是斯威登伯格声称自己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的东西,是他的知识的经验基础,因为康德认为“伪经验”在本质上比“出自理性的假理由”更有教益,他将伪经验解释为主体感觉经验的独特的、颠倒的说明。举几个例子就能够说明这个问题。
圣经中传说的“脱离尘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幻象,斯威登伯格就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是,据他说,他是处于一种半睡和半醒的状态,处于一个中间王国,在这里他的感觉,特别是触觉仍然极其敏锐。他“感触到了”天使和神灵活生生的存在,虽然这个时候他的躯体几乎完全不动。斯威登伯格经常感觉到“神灵带他到了另外的地方”,也就是说,他在一个城市的胡同里徘徊的时候,频频想起另外的地方和在他想象中出现的人。他似乎完全是心不在焉地在行走,既不想时间也不想地点,直到他再次“看到自己的躯体”。“我发现自己到了另外的地方,我觉得非常惊讶。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人可以由上帝引路,却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如何死去、如何“再生”,灵魂如何摆脱躯体进入精神世界,这一切斯威登伯格在活生生的经验中反复得到过昭示。他全力屏住呼吸,使自己的躯体失去感觉,“由此进入一种接近死亡的状态”。内在的呼吸取代了躯体的呼吸。在这种接近死亡的状态中,他脑海中的天使明亮的身影出现在远方,直到他最后再次“复活,回到物质世界”。—最后,特别值得思考的是斯威登伯格的语言感觉,首先是他的“天使的语言”。这位说话非常结巴的神灵和天使的听众最喜欢用这种万能的语言与人交往。因为,在这里他体验到一种美妙的语言,这种语言可以确切地表达一切原初的概念和思想观念,毫无掩饰地表达人类的一切爱好。这是一种精美绝伦的精神语言,同时“可以响亮地述说爱好,清楚地表达思想”,这是一种纯粹的思想的语言,在他听来是多么的优雅、清晰、适用和真实。
康德对斯威登伯格所经历到的事情没有提出质疑。因为这些现象中没有什么是真正荒诞的,不管是半醒半睡的状态,还是心不在焉的散步,不管是催眠的感应作用,还是风趣的内心独白。每一个人都有这种感觉经历。但康德发现,斯威登伯格试图用以描述和解释他身上所发生事情的经验概念是颠倒的。幻想家喜欢荒诞的伪经验,而这种经验首先源于误解,即将他心醉神迷的圣经读本误解为上帝的启示。斯威登伯格与神灵世界的联系是一种他强烈地体验到的,并且根据想象作了牵强附会的解释的感觉和知觉的自我欺骗。
康德在《一位视灵者的梦》中以批判的分析,揭穿了形而上学的梦这个可能的假象。所有关于神灵和灵魂这些非物质实体(他承认自己倾向于此)的议论,关于肉体和灵魂的神秘共同体的思考,关于“遵守普纽玛规则的道德神灵世界”的想象,建立在虚假概念之上的超验世界的形而上学的海市蜃楼。—所有这些难道也都仅仅是形成虚假认识的想象力的幻象?康德根据自己的解释在哲学上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下面五个方面应当坚持,这对于康德今后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