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家的成份的确是地主成份。以前的妈妈家,家里是有地,还有不错的大房子,再加上外公会做生意,家里条件还算是富裕。后来政府土改,凡是有地的都划为地主,要下放到乡下去改造定居。这样妈妈的家便放弃了土地与居住的大房子里的一切,净身到乡下去定居接受改造。
被土改的那天,妈妈家是第一个被农协会抄家的人家。
外婆在地里做农活,做生意的外公刚从外面赶场回来在家休息,农协会的人一来把外婆从地里揪出,外公从家里撵出,押送到到农协会里关押着,家里的家什能值一点钱的、能用的、能穿的全部拿走,只留下一个空荡凌乱的屋子。大门一关贴上封条,任何人不准进出。
那时的妈妈和此时的二丫差不多一样大,也就是五岁多一点。
妈妈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二丫叫舅,下面一个妹妹,二丫叫幺舅。两个舅舅与幺舅在农协会抄家时,早哭得稀里哗啦,在旁看热闹的堂姨妈的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便悄悄地把他们带去她家里。当时堂姨妈的妈妈也喊了妈妈,可妈妈不去,仍倔强地守在家门口,不哭也不闹地看着家里发生的一切。
当农协会押着外公、外婆从农协出来来到家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家里的一切抄走。抄完家他们又把外公,外婆重押回农协会关押。乖巧的妈妈跟在离他们一截远的身后跟着看着,只见从拉家什的板车上掉下来一个小布袋子,那竟然是外婆平时装苞谷面中的一个小袋子,因为见底了,趴搭不住所以掉了下来,捡到这袋子,妈妈生怕这袋子里的面被他们发现,会被拿走,所以停住了步子也就不再跟,仍目送着押着外婆外公,还有拉着几板车、抱着、提着家里家什的人群浩浩荡荡的走远,直到看不见才又转身又回到家门口,死死抱住那面袋子坐在家门口,无神地看着家门口过路的人,来来往往。
这已是深秋的傍晚,天黑得快,绵绵的细雨夹着寒气,让妈妈不得不站起来躲避这寒冷,她看了看被贴着封条的大门,不敢进去,又来到窗前用手无意推了推,窗户真被推开。她便提着面袋翻窗进到屋子里。面对空荡荡的家妈妈既熟悉又陌生。还好屋中的炉子仍然是燃的,这起码给她带来欣慰中的一点点暖和感,也不至于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冷火秋烟。
妈妈决定去加点煤炭在炉子里,好让自己与这屋子有暖和度。天完全黑净下来,整个屋黑漆麻洞,她摸索着来到屋后窗下堆煤的那一塌地,大块的没了,碎小成灰的,还有煤坑里拌好的稀煤还在,便用小手把旁边的烂撮箕拿过来,往里就用小手抓刨上稀煤与碎小的煤炭,抬去全倒在煤炉里。就这样,妈妈圈缩着身子,守着燃燃的一炉火,倒在炉旁的空地上饿着肚子,手里仍紧紧地抱着那装有面的布袋子,在自家黑漆漆的空房子里一觉睡到了天明。
天明,妈妈在空了又凌乱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楼上楼下找寻还能用的东西,哪有啊!留下来的穿的是破损的,能用的家什一件不留,更不要说吃的。看着手中仅有的这点苞谷面,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仍没吃东西的妈妈,此时,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脸。流着无声眼泪的妈妈在楼上的一角落发现了一个缺了三道口的大土丕破碗,那是外婆装耗子药闹耗子的碗,里边早就没有药,妈妈如获至宝地挂着末干的泪水带着她来到楼下,楼下墙角有一口沉重的石水缸,里边还有半缸水,水瓢还在里漂着,妈妈便瓢水使劲洗那碗,直到擦洗碗的右小手发热变红,左小手僵冷苍白才罢休。洗好碗旳妈妈把那面袋子的口放到碗口里,小心翼翼地用力抖出里面仅有的苞谷面,全部抖完刚好半碗,然后用水瓢舀了水倒进去拌匀,连碗一起放到燃着的炉上饨熟。饨好后扯下两小块破衣服上的布,包着发烫的破碗沿抬来放到地上,一屁股也跟着坐到地上,凉得差不多时两手抓起有点夹生的面并把它捏成面团,起身把捏好的面团又放到炉火边烤起来,真到焦黄散发出苞谷的香味。又扯下一块破衣服的布,包住饭团后,才小心翼翼地装在外衣口袋里,打开窗户翻窗出去,一路小跑来到农协会的房屋前。打听外公,外婆被关押的房间,再拿出焦黄冒着香味的热呼呼的饭团请她交给也是饿了许久的外公外婆手里,那女人接过饭团,并把妈妈撵走,转身进了房间。妈妈仍饿着肚子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农协会的房子。
下午挨晚外公,外婆放了出来,身上的衣裤全被扒了,只留下贴身的坎卦与裤衩,看这光景,那面团外公、外婆自然也不会得到吃。出来的外公手里还提着一张纸,那是通知。通知让外公,外婆第二天去擦牌。意思是凡定为地主、富农成份的人家,大名被写在农协会的墙上,这些人家户必须在远离农协会大门十多米的地上,双膝跪在地上抹擦着地面行走,一直像这样跪着走到农协会写有自家名字的那堵墙面,边走抹擦着走边大声念道“擦牌擦得深,擦断地主根,擦牌擦得深,擦断地主根。”最后再走到那堵墙前,擦去写在墙面上的自家名字,才会领取到下放到哪一个村的地址。
第二天外公,外婆在家翻出破损的衣服穿好,才去到农协会把自家的大名从农协会的墙面上擦去,带回去乡下的地址是大山平。
二丫出世后的那几年从末见过外婆与外公。有些时候是妈妈与奶奶呕气,吵嘴时,才略知一,二。再后来二丫上初中那年才见着外婆,外公在搬下乡后的第二年过早离逝。
“老婆子你的嘴啷是欠,一天啰哩吧嗦的。”老爷忙打圆场,他知奶奶又再揭妈妈的伤疤。
“谁啰哩吧嗦。”奶奶灰也不掏铲了,弯腰并用右手拉过一条长条凳,歪屁股坐下,开始哭嚎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唠叨在这家里如何如何的辛苦,哭一下又用左手抓起围腰擦擦眼泪,擦擦鼻涕,还一下又一下地吐吐沫,口痰。妈妈看到奶奶把矛头转向老爷,知道老爷是无辜的,可此时真拿奶奶无法。便放下三弟,让他好好坐稳在床上后才对二丫说道:
“二丫看好你弟弟,妈妈做事,抽屉里有饼干,去拿来分给弟弟吃。”饼干是妈妈托杨阿姨卖的。
妈妈说完走下踏凳,从坐着的奶奶身边擦走过去,来到开着的木板门门后墙跟脚处拿起变成桩桩的高梁帚,开始扫起地来,一会灰也抬到桥边筛了,没过心的炭端着半撮箕回来倒在煤坑边。
奶奶停了哭声,从三抽柜的右下的,右手打开箱柜门,拿出一个大丕土碗,把三抽桌面上摆的砂锅里的红豆酸菜汤倒在大丕土碗里,又用水瓢从水缸里瓢了一点水倒在砂锅里涮了一下再倒进大丕碗里。左转身把砂锅放在燃燃的炉上,瓢上半小锅水,放进装有半篜子包谷饭的篜子,准备做早饭。
此后奶奶也就不再喊仙咡塌鼻子。
老爷与妈妈互换上缝纫机加工衣物。
家里人来人往,人员形形色色,涉及各行各业。
平时奶奶锁扣眼,钉纽扣,顺便把加工费收了。妈妈不上缝纫机时也会锁扣眼,定纽扣,但做得少,不收加工费。不锁扣眼,钉钮扣时奶奶会抱上三弟出屋串门摆闲聊。
老爷做衣服很慢,常常用灰面加水在炉上搅拌成浆糊,把要压线的地方,糊上浆糊沾好沾妥才拿到缝纫机压脚上压线,特别是沾领子,口袋沿时一丝不苟,就像在完成一件高难度的艺术品。其实老爷做的每一样成衣也都是一件艺术品。这样一套衣服就要一天半,有时两天才能完成。自然挣到的钱刚好维持生活,有时还会出入不敷。
妈妈已逐渐熟练。
压线,领子,口袋沿,从不沾浆糊,活手拿住裁好的衣物片在缝纫机压脚下,一下用右手朝后拉,一下用椎子压住,一下两手后推,一两个小时一件上衣完成。
于是老爷会拿起做好的衣物,左看看右挑挑并叫着妈妈的小名说到:“大妹,你啷是快,做的还得行,但你看看这领子,领子是一件成衣的门面,成衣好不好一看领子就知道,特别我们手艺人要讲质量,半点马虎都不得行,那才有人常来,才有饭吃。虽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但技术不过关还是不得行,照样要饿肚皮子。大妹,你看有点吃布不平,还是把领拆了,用浆糊沾一沾再上到领窝线上吧。”
妈妈接过上衣不啃声地开始拆起已上好的上衣领子来。她知道老爷在缝纫这一行手艺最好,每一道工序都非常认真。做的衣服领子挺括,服妥,压的每一道线都非常工整。是小城出名的孟裁缝。桥边裁缝铺就是二丫家。
老爷看到妈妈在拆衣领的线又说到:
“大妹,隔壁杨媚的裤子与她丫头的小上衣的已做好,你告诉她一声。”
“好。”
妈妈说完便用眼睛四处找巡,姐姐脱了鞋正跪床上,案板上的课本与作业本打开着正做作业。二丫,二丫。
二丫此时正在案板底下装有水的浅底木盆边玩水,只见她用一小片竹片子从木盆里瓢出一滴水倒在泥土地上,水在泥地上已侵浸一小塌。中间处已成灰黑色的软泥,二丫便用小竹片子在软泥上搅拌着。妈妈看到一声尖脆而响:
“又去玩水,还不出来。”
姥爷这才知道二丫在案板底下:“丫头,快出来。”
妈妈的声太脆,姐姐也被吓着,跪着向左扭过身来用双抱住妈妈的双肩摇晃说:
“妈,你声音太大,你会不会小声一点,我被你吓到了,现心脏还跳。”
“是了,是了下回小声一点。”
二丫也被吓得丢下右手拿的小竹片子,双手在罩衣上使劲擦了擦,才弯腰,低头走出案板底下,并用右手推了一下案板前挡着她出去的老爷的左腿。老爷赶忙后退了一步让二丫出来,并说到:
“丫头长大了,有力气了,看样子老爷啷是老啦,老啦,连丫头都把我推得动了。”
“二丫,你不能推你老爷,老爷年纪大了。”
“是老爷挡住我,我出不来。”出来的二丫边烤火边说到。坐在床沿拆领子的妈妈停下手里的活伸出右手,前倾着前胸来摸二丫的罩衣松紧袖口并说到:“没湿,如打湿了看我怎样收拾你。哟,小手好凉,死丫头快把小手烤暖和,再去帮妈妈看看杨阿姨在家吗?”妈妈一说完二丫便一个右转身溜出门朝右拐去,
“哎,哎,手还没烤热,二丫你跑哪样。”
此时傍晚,天还在下着绵绵的细雨,看上去更加阴沉灰暗,泥泞的街道上行人聊聊无几,杨阿姨家的门虚掩着,二丫从虚掩的门缝隙里朝里窥望,屋里很暗,已回家的杨阿姨头朝南,面朝里弯曲着双膝,侧躺在床上,****的双脚板底面向二丫搭在床沿上。忽然二丫的双眼钉住杨阿姨****的白白大脚板,好黑。从脚跟看到脚尖,再又看看脚棱边,脚好脏那程度起码有个把月以上没有洗脚,棱边糊了黑麻麻的一片苏麻并向脚背扩散,脚趾缝隙间黑黑的污垢已溢出好恶心。她不是多爱干净?衣服,工作多体面,连走路都带有拽气的杨阿姨,一下从二丫心底涌出难以表达的鄙视,之前的美好形象此刻毁于一旦。这是不是她窥看到的一个秘密,不然心怎么会跳,那是一种带着激动的二丫一个右转朝家里奔去,似天冷闻不到的脚臭已扑面而来。
回到家的二丫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告诉妈妈杨阿姨在。
妈妈的领子已拆好,并把衣服提起来抖了抖,线头子星星点点聊落一地,二丫捡起一点截一点截丢进燃燃的炉中,燃起的桔红的火焰闪一下就被红红的炉心淹没了,这也太快,不过瘾的二丫已迷恋那燃烧起的感觉,四处巡检能烧的东西,围挡框里的纸片,纸片是姐姐做完的作业本,二丫撕了用来拆飞机玩后丢弃的,碎小不能用的布头在案板上,案板下,缝纫机周围都可以拾到,一会两手全是。二丫先丢纸片,在炉心里燃起的桔红火焰一大团,燃过的纸片四边快速上翘缩成带有铅笔迹影的黑色的方凹形,红红的四边沿随着热浪闪亮着,闪亮过后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分解,一部分融入红红的炉心,另一部分随着分解后剩下的那一块变成缺缺丫丫的灰曰色的纸片,在热浪的吹拂下从炉心轻盈向上优雅地翻滚飘舞。二丫看呆了好觉新奇,新奇使她快速朝炉心丢手里的布条,这下好啦,黑隆隆的烟雾带着棉布的焦糊味成一股向上直冒。
拆过领子的妈妈已坐到缝纫机前还是徒手上衣服的领子,更加仔细的妈妈突然闻到棉布的焦糊味便问老爷:
“爺爺,你用烙铁,布糊了?”
“没有,我在裁姜鞋匠的布,他拿来好几天啦,再不做他吃酒席啷是要耽搁了。”
“是二丫,是二丫,她在火里烧布。”姐姐叫到。
坐在缝纫机前独条凳上的妈妈左转扭身后看,身后站在炉子边够着头朝炉里看的二丫,一双眼睛盯着炉子心里那团冒浓烟的碎小布头,连姐姐告她的状已没听到。
专注而好奇的神情妈妈也不想打扰。
人影晃动中夹着一团冷气飘来,是奶奶抱着三弟进屋。
“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布的焦糊味,进了屋又是满屋的烟尘,天都暗下来还做。哟,哟我的火,原来又是你这丫头片子干的好事。”说完便把已会走路的三弟放靠在妈妈身边,三弟扑向妈妈,三弟的回来妈妈已就做不成事,把上了一半领子的衣服放下,抱起三弟屁股朝左磨转,双脚搭上围挡框面对着火炉说到:“幺儿,哪个抱你出去玩?”三弟用右小手指了指奶奶。
此时的奶奶生着气顺手抄起围挡框里靠框边斜放的双耳长脚火钳,朝火心直插下去通了俩下,弯腰,头偏右,虚眼,闭嘴,憋气,左手扶着左膝盖曲着大小腿,翘起屁股,右手又朝炉洞通捣去,灰又翻滚而上窜。
妈妈抱着三弟屁股朝右磨转起身溜了出门。并在门外喊了一声大姐的小名,姐姐应声下床穿鞋而去。
二丫被急窜的灰尘加煤烟味呛了一口,猛然急速咳嗽起来,老爷转身看到二丫正站在炉边并对奶奶说到:“老婆子,娃儿在旁边,你掏啥炉洞,你看你把她啷是呛咳得难受。”
“你看我出去时,我的火燃得红彤彤的,才去姜鞋匠家看一下我的鞋底上好没有,顺便摆了一下壳子,回来。。你看看这火也被这丫头搞得要死不活,你们还吃饭吗?”
“哎,娃儿不懂事,别计较那么多,重添不就解决了,饭,晚一点没事的。丫头离炉远一点,你看你去喝一口水去。”
二丫咳咳咔咔的朝水缸走去。
水瓢对于二丫来说太重,咳着并对姥爷说到:“老爷水瓢重,拿不动。”
“老婆子,来拿我的口缸。”说完右手朝案板上的口缸伸去,口缸里还有水姥爷喊到:
“丫头,过来,来这儿喝,老爷的口缸里有水。”
二丫便朝老爷蹦跳而去。
炉被通缩下去一大截,奶奶已在煤堆边用榔头敲砸下半戳箕添火的煤坨后,上楼到楼上床底下用围腰兜了一围腰包谷糊糊,下楼便全倒进炉里,烟尘更浓,更呛,更熏,不大的屋子装满悬浮的浓浓烟雾。老爷受不了也咳了起来并叫二丫:“丫头走,出去避一避,你奶奶啷是在放毒烟啦,”
二丫与老爷来到屋外,天也擦黑。街上聊聊无几的行路人,人影晃晃,说话声时远时近。
现正是吃饭时段,二丫的鼻子不时嗅到左邻右舍间飘来的包谷饭与红豆酸菜汤的香味,二丫咽了咽口水,看到老爷撩起围腰正擦被烟熏得流泪的双眼说:“老爷我要吃饭。”“丫头饿了,老爷也饿了,走,啷是在这等啥。”说完便牵住二丫的手下了中山路的人行道石台阶向西走去。来到中山路西尽头煤炉巷口停住,姥爷朝新街北边望了望,朝南又望了望,便又牵着二丫朝煤炉巷里走去,煤炉巷中部右拐朝北,那是挑水巷。
煤炉巷两边全是卖炉子的人家,在远处就能听到“咚咚咚”“啪啪啪”拍打炉子丕的声音,他们也是躲在家里偷偷摸摸的打炉子,如有市管会的,便说自己家用,还有什么帮亲戚之类啊。因为做买卖在那时候算不务正义,叫投机倒把,是要受到打击,还有人因此被获刑叫“投机倒把罪。”
哟,停电了。一个巷道漆黑漆黑,二丫抓紧被老爷牵住的手与老爷在两旁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下脚步慢了许多。不大一会二丫在包谷饭与酸菜汤香味中又闻到一股酸味,老爷“嘎咕叽呀”的一声便推开了右边一户人家的木板门,只见那户人家大大小小七八个老的老少的少,坐的坐床沿,坐的坐长条凳正围炉吃饭。推门带进的冷风差点把挂墙面上的煤油灯扑灭,煤油灯的焰火前后左右扑闪着,由大到小,小到一星点贴着灯芯,风过后一下恢复原状。
“我就说,啷是这儿,你龟儿子让我好找半天。”姥爷进屋后对着正坐床沿吃饭的年纪老一点的那个男的说到。那年纪老的男的等灯恢复后这才看清楚推开门与他讲话的是谁,立马说到:“是你,快来吃饭。”
“不啦嘛,丫头快叫高老爷,问问高老爷还有米浆粑或荞粑吗?”二丫叫了声高老爷。
这高老爷做耙耙的手艺非常了得,他蒸的米浆耙,荞粑,还有旱的红粑是小城最好的一家,以前曾跟老爷是邻居。
高老爷把筷子搭在混有酸菜汤的包谷饭的土丕二碗上再把碗放到火锅板上说到:“不敢做,市管会的管得紧,每天喊着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买卖都是属于投机,轻一点游街示众,重的可要判刑。你看一大家人要生活,只有偷偷摸摸就做那么一点,我看看还有没有。”说完便朝屋角那一堆簸簸,木桶,木盆走去。那堆里还有一个推浆用的丁子形磨担的石磨顺墙而放,磨担被从楼板粱上钉一大钉,钉上栓一长截粗绳套住,悬挂半空中。
“哎,有,有。”边说高老爷边打开一簸箕里已成一团的白毛巾,“哎哟,怎么才有手心大的一小坨,你看只能给丫头混混嘴,就不收钱了。”
“哪怎么得行。”老爷说完便从雷锋帽的帽沿缝里抠出一张一角的纸币硬塞到那叫高老爷的手里,转身牵上二丫的另外一只没有拿米浆耙的手朝屋外走去。身后那高老爷说,老东西找你钱,要不了那么多。
回到家,电也来。屋里的浓烟已散尽,只留下淡淡的烟尘味,十五瓦的灯泡下奶奶提着火钳站在炉边看着进屋的老爷与二丫并说道:
“今天这火也怪,老是温不温火不火的。”
说完走到三抽桌前右手伸进装盐巴的沙罐里抓出一撮盐,转身丢进了炉心里,一下“兹兹”“呲呲”的声音便在炉心中跳跃起,一大团桔黄色的火焰带着盐燃烧的味道突起,过后炉里的煤坨便糊上一层白白的盐霜,温燃的火势中桔红色的火焰夹带着蓝焰焰的火苗,也就大了许多,奶奶这才把装有篜子的沙锅放上。
再一会奶奶便喊二丫去上隔壁杨阿姨家里叫妈妈她们吃饭。
二丫推开杨阿姨家的门,杨阿姨家跟二丫家差不多大,没有缝纫机与案板,宽了许多。只见妈妈在煤油灯下正拆一件军绿色的衣服,那是杨阿姨常穿的那件双排扣的列宁装。炉的北边大姐正领着三弟,仙咡蹲围在一小凳子旁玩石子,那石子一样大小,有七颗,是大姐的。看着大姐玩的三弟不时用手去拿石子,大姐只好拿了一颗石子递给三弟,三弟便朝嘴里塞,大姐又把它从三弟嘴里抠出,朝自己身上擦了擦石子上的口水,又递给三弟并告诫到:“不准吃。”
坐在床沿的杨阿姨着到二丫并说到:“你家这丫头,来我家一声不响,从门缝里瞄一下就跑,我会吃你,你跑那样,你妈妈叫你喊我你喊了吗?”二丫着了看杨阿姨又看了看杨阿姨的脚,杨阿姨的脚已穿上了鞋,才对着妈妈说:”吃饭了”妈妈回答到:”我们在你杨阿姨家吃过了,你回去告诉你奶奶与老爷。”
二丫又看了一眼杨阿姨的脚,又看了看杨阿姨。这才右转身出门去。只听身后的杨阿姨说到:“今天你家这丫头真怪。”
“你不要管她,我家这小人就是这样。你看衣服我已拆好,我看了看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穿它的原因,明天我再用尺子准确量一下,才知道怎样去做衣服。对了这一件是不是改小给仙咡。”
“你看着办吧,到时候我叫仙咡来试衣服就是了,………。。”
过后的话二丫已听不见,她只觉得仙咡又要有一件衣服,二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罩衣,都穿了好长时间,袖肘处补了一块颜色极不相称的补巴。白天穿,夜晚洗了晾烤在炉上悬挂的两根平行的竹竿上,竹竿一米左右长,两头被四截长绳从屋粱上定钉挂住,洗的衣服晾烤在上面,薄一点的第二天就可以穿。
小城大都人家在炉火上空一截,悬挂着这样的竹竿。
妈妈把仙咡的衣服改好后,款式还是列宁装。过后杨阿姨又拿来一匹布,要妈妈重新做一件,这两件衣服一穿出去,来家里做衣服的人便多了起来,妈妈忙了,姥爷便成了妈妈的下手,帮忙熨烫衣物,奶奶的活也就跟着多了起来。二丫成了野马到处溜达。三弟时不时被住在公房中段一姓王的中年女人抱去她家。
妈妈叫二丫喊她王伯娘。
王伯娘瘦高个,黑色头帕一年四季不离头,随时把裤脚塞到脚上穿的黑色雨鞋的筒筒里。土黄色的油毡围腰与袖套。脸黄,皱纹也很多,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还要老七八岁,一脸倦容,哈欠连连。
二丫去过她家,她养了三头猪在家里,家里猪臊味,煮猪食的味很熏人,每天早上与傍晚王伯娘把猪赶出家门,来到桥头拉屎,撒尿。下午下班早一点,会来二丫家摆壳子。看到家里人多,又拥挤又忙时,便跟妈妈打一声招呼,就把三弟带走。傍晚时王伯娘到桥头放猪,三弟就会手拿一截小竹竿,屁颠屁颠的跟在猪后赶打着,一边打一边开心地笑着。
二丫有时也会跟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