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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叫李强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摘自“李强记忆库‘古文精粹'”

人们总是在不断离别,不断遇见。有时也能听到他们抱怨工作,抱怨体制,抱怨命运,但最后总是妥协服从乃至捍卫。

原来所有的血气方刚都会变成蓦然回首,所有的年少轻狂都会化为中年危机,所有的纯真爱情也都会变成渐行渐远的错过。

你的坚持,你的挣扎,你的执着与追求,只会让你成为人群中那个偏执的异类。

你不明白为何其他人能如此轻松就过好这一生,明明他们也不懂什么道理。

于是最后发了疯地想要融入进去,开始变得合群,变得善于交际,而代价就是长期的自我压抑与反向蜕变,你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在家庭与事业,自我与社会中,承受着无法喘息的压力,可笑的是,你的崩溃,你的挣扎,压根就没人在意。

唯有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你才会偷偷揭开那层虚假的面纱,变回真实的自己。

绝望后的清醒,可悲后的可笑,日渐成熟的你终于发现,原来你仍是一个偏执的异类。原来每个人都是偏执的异类,原来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遮掩真实自我的异类,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会说谎,每个人都有故事……

炎炎夏季,烈日高悬,酷暑难耐,风都懒得动弹的高温里,李强一整夜都在用湿毛巾擦洗身体降温防暑,他就像笼屉里的叉烧包,不断抹去身上挤出的一层层有些油腻的汗液,整宿都没怎么睡。夏天最热之时,为了省电费,不开空调的住户,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困倦无比的李强,在清晨微凉的片刻,才刚刚酣然入睡!

“当!当!当!”一连三声,短促有力的敲门声响起。“谁—呀?不会按门铃啊?”李强从熟睡中被吵醒,睡眼朦胧,打个呵欠,来到门口,松垮垮的语气没有精神的开口问道。

“快递!你家门铃坏了,都按了半天了!”门口的人大声应答道。

李强趴在门上,探身从猫眼看了一下,看见个身穿快递员工作服,笔直站立的身影,确认是快递员后,便打开了房门。

“你好,你的快件,请在这签一下字。”

一个黑色的小包裹,他在热的满头大汗的快递员手里接过包裹时,以为是谁寄错了,但地址明明是自己的,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寄错了?还是我忘记了?”李强心想。

虽觉得奇怪,想了下,也没个头绪,李强还是决定先签收下。

“再见,慢走。”李强继续用松垮垮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他还对快递员笑了笑,摆摆手,礼貌性的告别一下。

“再见。”戴帽子的快递员看了眼派件单上的签字,确认无误,将它收进腰包,扣了扣头上鸭舌帽的帽檐,嘴角轻扬,微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住在李强家楼上的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刚下楼扔完垃圾,走路风风火火朝气蓬勃的样子,正从楼梯下面往上走来,看到李强穿着一个单裤,上身一件短袖睡衣,手里拿着个东西,迷迷糊糊的站在门口,不知道想什么呢,她不由自主就开口说道“小李呀,穿这么少,可别冻着呀,这几天流行性感冒传染的可严重呢。”,声音干脆有力,语速像蹦豆一样快,只听这声音,不像老年人,而像充满活力的年轻女性。

“啊…?天冷?啊,啊,是啊,天真的好冷…,王奶奶,您慢点走,楼梯陡,注意安全,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回屋了。”听到老太太的话,李强先愣了一下,然后像想到了什么似得,便快速回答道。没给老太太开口回话的机会,他就反手关上了自家房门,回到了屋子里。

老太太是这片棚户区的临时管理员,据传言,这老太太和房东有点亲戚关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不在的时候,一般事都由她管。老太太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每天清晨,都要在社区里四处巡视,检查垃圾是否按规格分类等,还要按期收缴租金,帮租户通下水道,修楼梯和安排居委会活动等。棚户区的诸多事项,都是这位老人家安排的。

王老太太,为人热情,喜欢张罗事,爱解人忧,愿帮人忙。但她最爱跟人唠嗑,一聊就是小半天。也不管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分轻重缓急,追在你身后跟着你,堵在门口,拦着你,总要跟你聊上一会才罢。你不说停,她就能跟你一直聊,典型的话唠成瘾。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她都爱打听,说说这,说说那,哪里都有她的身影,哪里她都能掺上一脚。

李强刚开始搬进棚户区时,邻里之间不是很熟,他租的房屋,就在老太太家楼下,平时出门回家俩人总能碰到,别人看李强长相凶恶,都躲着他,李强也乐意清净。唯这老太太热情的不行,碰见时,总能插话唠上两句,一回生二回熟,李强和王老太太就慢慢熟识了,一次谈话中,听说李强至今单身,热心的老太太就要窜和着给他找对象。

只是这老太太因为年纪大,似乎脑子也有些糊涂了,经常办一些没头没脑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第一次给李强介绍对象时,夸的女人花容月貌,美若天仙。直接带李强来到那女子家里,作为媒人,委婉的说明来意后,李强手中拎着的水果还没放下,只听一声大喝:“孙贼儿,我****奶奶!”。听到老太太的话,在厨房里一边哄着婴儿,一边擦桌子干活的女人老公,眼中顿时怒焰滔天,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拿着菜刀连追带骂就冲了出来,李强抱着水果撒腿就跑,左拐右拐,一直跑了两条街才甩开这人……,后来棚户区就有一则都市传说,棚户区某女在坐月子时候,险些被恶徒团伙**,其老公身重恶徒数刀,险象环生……;这之后,李强和其他租户一样,见这老太太就躲的远远的,除非真有什么躲不过的事情。

王老太太回到屋子里,看到在逗鸟的老伴,边收拾屋子,边嘴上恨铁不成钢得说:“你说二楼那个长相凶巴巴的大块头,一天就宅在家里,也不出去工作,让人看着犯愁。我今天听人说,前楼小凤仙的好几件内衣昨天丢了,不知道是哪个变态偷的,你说会不会……是那个长相凶巴巴的大块头。”

逗鸟的老头子,没有回头,仍兴致勃勃的用竹签逗着笼子里的黄雀。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能以貌取人,我看这个小伙子不像那种人,来这么久了。他除了不怎么出屋,没啥出息,人品还是挺好的,单我自己呀,就看过他帮邻居扔过好几次垃圾了。”

“就你会看人,没出息就是错。亏了开始我还看好这年轻人,可就看他现在这样,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就是‘死宅’这个词。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王老太太继续说道。

“就是啊…,世道变了。”老头子接着点头附和道。

“好吃懒做,又没钱,租这种一个月500块钱的破房子,你说……”王老太太说道后边,看老头子不愿意继续听,就停住了刻薄的话语。想想老两口拮据贫困的生活,轻叹了一口气,就继续低头收拾屋子去了。

“就是啊…,穷人命苦。”老头子简单附和道,自始至终双眼没理开过笼中的黄雀,也不知道老太太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李强回到屋后,困劲也过去了,将窗帘拉开,窗外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看了眼老旧桌子上的小闹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时间已经是上午10点了。感觉肚子有些饿,就用手机定了一份15元的鱼香炒饭。

两年前,正巧听一个好友讲,这个发达一些的城市,有赚大钱的机会,因为一些原因,李强就辞去了偏远地区三线小城市的健身教练工作,来到了这个沿海地区的大城市,天皖市。

没想到被那个朋友带到了新型传销组织,交了一笔钱,跟着听了几次洗脑的课程,李强就果断放弃了这个赚大钱的机会。

换了一个生活环境,还有其他打算的李强,就不想回去了,在这个城市成了漂泊一族,只是时间经不起挥霍,一漂就是两年。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市中心城北区‘硕果仅存’的责令必须拆除的棚户区,一座破旧的四合院样式的居民楼,年过半百的老楼了,有种旧时代的破败气息,因为位置敏感,住户太多,钉子户实力雄厚,就一直没有拆迁。

这里居住人群复杂,天南海北五湖四海都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经历。但有一点相同,就是大家都是穷人。

按理来说,如今这年代,像李强这种身体健康精力旺盛的成年人,只要肯下功夫,在某一行业脚踏实地的积累些工作经验,好好努力奋斗,三至五年就会有所斩获,拿下一笔不菲的年薪。结婚生子,过上不错的生活。

然而,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同,自身的问题,只有那个人自己才清楚。人生而自由,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李强就是一个深陷枷锁之中的孤独者。

李强住在这如同贫民窟一样的棚户区,接触着贫穷、落后、混乱。不接受外界信息,封闭自我,很少和人联系,整日待在屋子里,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过去,也不一定有未来的人。

他有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病症。简单说,他就是个缺陷者。他患有失忆症,在医院检查时,医生形象称这种病为“涂鸦记忆”。他的记忆就像墙上的涂鸦,旧的记忆不断被抹去,新的记忆会不停的覆盖其上,就像玉米地里的熊瞎子,拿到这一穗玉米,就会将手中的另一穗玉米扔掉。

医生也具体描述过李强的大概病因:他的记忆体,逻辑上讲只剩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别人的记忆体可能是一千,一万。他的记忆体,只有零点一那么小。问题也就出现了,就像一个存储盘,当装满的时候,想要再装新内容,里边的旧信息,就得删掉。而李强脑中的记忆体,则是偷偷的自行加载“删除以前的记忆”这一“程序”,有时是按顺序删除,有时则是跳着随机删除。一般情况都是在他熟睡时启动‘更新’这一功能!

梦中惊醒,忘了自己的名字,身在哪里;

走在路上,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忘了住址,忘了共同的经历;

忘了身旁熟睡的陌生女人是谁;

分不清欺骗与谎言;

无法回答与承诺;

这就是不断失忆后,支离破碎的人生!

没有过去,即是没有曾经,亦不会有未来,有的只是‘活在当下’这四个字。

人若跌入谷底,还能爬出来,靠的唯有你自己。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无师而自通,不断尝试探索后,李强想了许多方法来帮助自己,从起初的收效甚微,到后来的略有所得,他所经历的,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直到如今,他也找到了帮助自己的最好办法,一些重要的事情,李强会以视频的形式录在手机中,pc机上,以及各种存储设备中,再备份几份存在多个网络邮箱中。登陆地址、账号和登录密码等重要信息被他写在手上和身上,以免某一天清晨醒来时,忘了一切。这种方法虽然笨拙,耗时耗力,却很有效。

在不断的记录中,李强也摸索了一些整理保存记忆的规律和技巧,他将存储这些记忆的所有设备和记录方法,称为“李强移动记忆法!”,将存储的信息声音视频等情报称为“李强专属记忆库!”

一觉醒来,忘了自己姓什么之类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一般情况他都是先发现手机中的自动弹出的那段视频:“我叫李强,木子李,坚强的强,没有工作,没有固定社会关系,没有女友,没有存款,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所以请不要抱有幻想,也不需要向人求助,先打开以下存储设备……,所有的情报信息请按照以下顺序按日期依次查看……,这种视频录了很多次了,每一次我都要鼓励一下屏幕前的那个人,你还活着,你醒来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人生,一定要活得开心,这是过去不断‘消失’的你的祝愿!”

一组组视频,一段段录音,一条条信息,这些就是李强的全部人生,全部过去。每次看这些视频时。他并没有多么悲伤,不是说他真的有多坚强,而是伴随着记忆的丢失,他还失去了一些更宝贵的东西。

那就是情感,身为人类的丰富情感不知何时起,大部分已经彻底消失殆尽。喜悦、愤怒、恐惧、紧张这些情绪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哪怕突然间经历生离死别,久别重逢之类的事情,也会无动于衷,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没有在深夜里独自痛哭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李强的人生,就是连痛哭都丢失的人生。

情感丢失,这种感受,是无法言表的,也是无比可怕的。

就像一个人很痛苦,谁人又能理解这个人到底有多痛苦。你只能看到他竭斯底里,痛不欲生的状态,而感受不到其内心。相反,一个人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痛苦,那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冰块?机器人?石头?

接吻时,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会心潮澎湃,感受人生的美妙乐趣。而李强,他能感受到的,只是身体上温柔的触感,舌尖软滑的湿润。内心却如同一滩死水一样,毫无异样感受。可笑之处在于,作为被亲吻的对象,不会察觉到李强的任何异常。

甚至,还有更神奇之处,在经历某件事之前,李强并不认为自己有何异常,因为他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受。不理解别人为何失声痛哭,为何捧腹大笑,为何寻死觅活……,经历那件事之前,他用自己的理解方式,来定义了所有感情的含义。就像一个天生的盲人,永远不知道大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也因为这种认知,伤害了一些人。

简而言之,世界让有两种人,一种是李强,一种是其他人。

某种意义上而言,“情感丢失”比“涂鸦记忆”更可怕!

他就像一具温暖的尸体!有智慧的机器人!靠生命本能生存的人形怪物!一个异类!

但他并不是一个可怕冷酷的人,相反,他认为自己很善良也很乐观……

他还相信美好,他还有所期待,期待那突然乍现的,一小捧微妙的幸福感……

这一切,在常人眼中是何其悲哀。但对于悲伤与痛苦的感受已经消失的李强。又不算什么!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总而言之,李强自我感觉良好,只是经常失忆,让李强的生活状况一度极其糟糕。所有人的怜悯,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时,虽然不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本能的想避开。他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他渴望‘正常’!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失忆后,收集以前的视频记录情报时,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成为一个‘正常人’的好办法。

自律与伪装!

自此之后,他便不再工作,不再去医院接受治疗,谨慎的不再去体验任何新生活,他努力将自己关进了靠‘自律’编织而成的虚拟监狱中,这所完全封闭监狱的名字叫做“过去”!封锁着外来信息,隔离了李强和整个世界。

本来就没有太多欲望的他,很容易做到了这些常人眼中痛苦苛刻的事。虽然失去许多让生活更美好的可能性,但是他的人生,终于不再一无所有,他终于不再频繁的失忆了。他能长时间记住一些珍贵的事物了。

从那时起,李强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经历,还有意外之喜,“情感丢失”也随着记忆的保留,恢复了一点,他能感受到各种若有若无的微妙情感了。

这两年,他一直在艰辛地维护着微妙的社会关系、朋友圈子和生活方式,他竭尽所能地保持一种既可以隔离外界信息以达到长久保留记忆的同时,又能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平衡状态。

这就是他不是追求的追求吧!

对他而言,来到棚户区,就是一种选择,他已然决定离开故里,可能是印象深刻,记忆中的几个朋友他一直没有忘记,因为那几个特别的好友,曾给他的生活带来少许珍贵的快乐情绪。

在棚户区这里,他崭新的生活演绎的很成功,他成为了‘正常人’,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成功的打入了人类内部。他小心谨慎,机警果断,避免任何暴漏的可能。他是一个好演员,两年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的疾病,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在这里,他像正常人一样,过着看似正常的生活,虽然他很穷,但这种生活,就是他的追求。

对于某人而言,追求这样一个平凡的梦想才更需要勇气。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只是平静的生活,总会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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