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安庆元年,王朝临屯郡发生一件怪事。
临屯郡是王朝的内陆州郡,郡内丘陵多山,少有水泽。就是这少有水泽之地,这一天却破天荒地发生了龙吸水的奇异景象。
“看清楚了吗?里面好像有生命气息。”
“很清楚。只是有一团真气包裹,不知是何物种,也不知来自何处,去往何方。”
“难道云的那边真有别的位面?好像还有通道,只是不知道怎么跑过来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应对。当务之急是及时部署、尽早行动,这才是最要紧的。”
“去看看,跟上去看看。”
“有危险也去?好像很强大的样子。”
“事关位面存亡,我等死不足惜。”
一座大山之巅,佛道王朝世家十数名修行者谋定而动,齐向水龙追了上去。
一月后。
依旧是当初的山巅,依旧是当初的那些人,这些人个个脸带沮丧。
望山跑死马,等修行者赶到时水龙早已坠地,化成一洼清水,哪里还有生命的迹象?
分头找,一个月后山巅碰头——修行者们数息时间之内就作出了决断。
结果让人遗憾,除了一个和尚背上背一个、手上牵着一个小娃子外,所有人都空手而归。
脸上都挂着失望的表情,修行者甚至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和尚,难道这就是我们找寻的目标?”
和尚多用于自称或者是泛指,当面直呼显得无礼,哪怕有一个月的“战友”情谊打底。
慧苦当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嘴仗,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道友休要胡言乱语,根正苗红的人类娃子……人畜无害,我见犹怜,休得牵连祸害。”
“哪来的?”这才是众人心声,几个修行者异口同声。
“乡村小路,偶尔执拾,可否?”
“这样也行?人也可拾?”道门也缺小道士,几个道门服饰的修行者惊中有喜,隐隐地似乎指明了方向。
佛门不生产小和尚,道门也不出品小道士。佛道两派的传承除了在道场皈依的年轻信徒,剩下的就是这种路边拾遗了。
皈依的信徒可继承衣钵,可是要说小时相亲,老来相伴……这要求有点高。
慧苦是幸运的,所以他要极力地维护背上背的、手中牵的:“追踪一事来日方长。诸位道友要没其他指教,和尚告辞。”
事非之地不可久留,慧苦给众人合什为礼,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道门行走秋无实,人群中顶尖的存在,此时赶紧地出言挽留,“俗话说意外之财,见面分一半,你牵的女娃子……喂、喂,别走呀!你那是和尚庙,男女有别好不好……”
秋主教的后半句近乎叫囔,却也失去了交流对象,留给了空气。
……
……
“师父,我最近晚上老是做梦。”一个穿着沙弥服的小豆丁揪着须发花白的老和尚衣袖,以求解惑。
须发花白的慧苦正在打坐冥想,信口劝解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也是人之常情,勿需多虑。”
“在梦中我被一个老头带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生活、习字……一切是那样的真实,是那样的清楚。”小沙弥一副大人模样,絮叨之后还不忘感叹。
“你说什么?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这个词刺激了慧苦,当初种在心中的那根刺灼烧了他的神经,他差点没跳起来。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慧苦转过身来,看着小沙弥的双眼,以求正解。
“虽然我一直住在流云寺里,但通过听师父口述、书中所讲,我知道不是一个世界。”小沙弥认真地说,“那里的人不坐马车,坐烧油的铁车,跑的飞快;那里的人房子起老高了,几十上百层……七级浮屠算矮小了。”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这才是慧苦关心的重点。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眨巴着眼睛:“在那里我有父母……我们住豪宅吃美食……他们对我很好,只是他们还送我上学。那里有老师,有同学……”
“有没有提到过这个世界的问题,诸如破坏、领导之类的?”
“唔、唔……”小沙弥听不懂慧苦的话,硕大的脑袋直摇。
“有没有教你修行的功法?”
小沙弥五行皆聚,根骨清奇,却偏偏不能凝聚真元……修行障碍。慧苦与小沙弥情深意切,却举流云寺之力亦无可奈何。
“他们不念经,也不练武修真。”小沙弥的回答很脆爽,不容他疑。
慧苦摸索着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块晶石递给小沙弥:“这是一块影音石,没属性不能辅助修炼,不过却能把人的记忆翻印到里面。小心点保管,全寺就这一块。”
“翻印?不懂。”小沙弥摇了摇脑袋,“我的梦为什么要翻印到里面?那是我的梦耶。”
“你不是有疑问吗?翻印出来之后我就能看到了呀,我就可以帮你把关了呀。”
“还是不要了吧,师父。”小沙弥嘟起了嘴,版权所有之类的话语没法出口,只能弱弱地辩解,“我最近的梦有些特殊,要是让首座、戒律堂的长老、寺里的其他小和尚知道……这样不好。”
被当成异类,感受与众不同的目光,再小的孩子也不愿意。
“放心吧,我会保密的,不会让他们知道。”
解惑不成反被提要求,小沙弥十分地不情愿,噘起个嘴。
……
……
七年后,还是当初那个禅房。
小豆丁长成大小伙,青春期的大小伙都有个通病,不好与长辈亲近,小豆丁——不,他现在取了个俗名,叫钱少少——也不例外。
不好亲近,也要亲近,此刻正被慧苦叫到跟前盘膝坐下:“最近做的是啥梦?怎么晶石里面大多空白?”
老同志真是锲而不舍,钱少少皱眉腹诽不已。
七年来,钱少少每天一早都要把晶石交来。日日如此,雷打不动,如同小学生交作业,不得有误。
时间久了,也就有些麻木,以为流于形式,没想到老和尚还真去查阅。
钱少少一想到里面有些与女同学摸摸捏捏拥抱啃嘴的画面,瞬间脸红。
“嗯咳——”慧苦用一声咳嗽来提醒思想跑毛的少少。
“那个老头说不用再去了,那边的学问也就那么多,所以……”
“那不再做梦了?”
“不……不做。”少少嗫嚅了一下,想要隐瞒什么,又拗不过慧苦的目光,“不再做那种类型的梦。”
是人都要做梦,少少实在是不想与人分享梦中的场景。
“那你没有记录下来?”
“有呀,晶石里面的东西就是梦的全部。”
“就是一道白光,一把斧子,几句话?”
“虚无,虚无算吗?”钱少少再一次摸头,“梦中感觉到一片虚无,无光线、无声音、无东西南北、无上下左右……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后来才是白光一闪、斧头一晃和那声‘谁?!怎么能蛮干?!会害死人的!!’”
喊声慧苦听了很多遍。喊得很突兀,也很高亢,甚至有点撕心裂肺。
“你在那里?是你喊的话吗?”
钱少少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没有感觉,没有感觉到自己存在。”
……
……
七日后。
少少再一次盘坐于慧苦身前。
相对而坐,不讲佛经,不谈功法,慧苦直直地看着钱少少。
“师父。”被人打量总是不自在,十数息之后少少弱弱地出言提醒。
“你下山去吧。”慧苦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慧苦表情平静,抛出的问题却突兀的令人震惊,钱少少疑惑中有惊讶:“啊?”
“你与佛门无缘,你走吧。”
无缘?十年的寺庙生活钱少少早就知道什么是缘。
年轻力壮性情温和,能为寺庙出力,那就是合眼缘有佛缘,眼下这……
“我又做错什么了吗?”钱少少柔弱地问。
钱少少在流云寺没少做错事,当然主要是语言方面的错误。
说是童言无忌也好,说是少年率直也罢,反正他说佛门不事生产(不事庄稼,不生产小和尚),不事君王不事父母,消极避世,问题很严重。
问题是最近钱少少一直都是三缄其口,很久没发谬论了呀。
“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继续呆在这里只会害了你。”
“啊?!”同样是疑惑又惊讶,这次程度更深,少少幸好是坐着,没有跌倒。
慧苦寥寥数语,概述了当时的情景,再加上少少的怪梦,坐实了少少的异类身份。
“佛道两门都觉得世界分为六界——神、魔、仙、妖、人、鬼,想来不会有讹。六界之中自有界壁森严……又有道是人鬼殊途,人妖陌路,人死成鬼尚且要鬼差引路。我一小娃子,怎么能……”
“在梦里的世界里,他们发明了一个巨大的‘法器’,能把人送离到一定高度,短暂停留。其实也算不上离开了那个位面,可是那阵仗大的……精铁都要化成汁水,细皮嫩肉的小娃娃又如何经得住?”
是人都不想自认为异类,少少当然要自辩。慧苦有同步学习的经过,倒也听得懂少少的表达:“当初有一条水龙自空中飘落,一生灵卷裹其中。虽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却也不疾不徐。”
“水龙?这不科学。”钱少少辩解的细声细语,却也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有所来有所去,所有事物皆然,云雨也不能外。
“也许是有大神相助。”
“大神?”少少很想问多大的神,能弄出这等神迹。
只是这问题近乎耍赖,而且都不好说服对方,只好让问题拐了拐弯,幽幽地问:“我与大神有仇,还是有旧?”
慧苦怔住了。
这也是他久思不解的问题。
人畜无害,我见犹怜的小娃子,怎么可能与大神有仇?当然更谈不上有旧。
可要是没仇,为啥又要把他弄到这个位面?
受苦受难不说,孤苦伶仃那是肯定的。
要说是有仇,那为啥劳心费力地托梦啥的……
想不通,可偏偏又不能不想。
因为有仇与有旧会决定不同的应对方式,而不同的应对方式可能决定着流云寺、佛宗,甚至是整个位面的安危……
“那你怎么解释自己的遭遇?”
钱少少摸头皱眉,内心悔不该当初多嘴舌,良久又道:“孤儿游荡,每个朝代都不稀缺,至于梦……梦其实只是某种思想活动在夜间的再现或者是停留,没影响别人,也指导不了生活。”
钱少少说到这里又想起早些时候言语方面的放肆,以及言语对佛门的伤害、对小伙伴们带来的影响,弱弱地补充了一句:“我尽量不让它影响别人,也不用它影响生活……其实,像我这样的,在精神病院不在少数吧?”
这是自辩,也是自污,更是无赖。
慧苦是高僧,言语方面当然敌对不上,只能饱含怜惜地看上一眼:“这里的生活或者是境遇,你还满意?”
“当个抄经的和尚挺好,只要不再是武修。”钱少少声细若蚊。
武修修的是武道,也就是外修,练的是筋骨皮。练筋骨皮少不了敲击捶打,流云寺棍阵需要圆熟,武修自然是人肉沙包。
人肉沙包,打伤打坏自然难免。同期的武修已折损大部,慧苦和少少都担心会是下一个。
“不再修武道,做个敲钟数日落的和尚?”慧苦不满意少少的回答,“再说了,迷雾森林能是久居之地?你们能保证平安?”
迷雾森林是个魔鬼的弑练场,是魔兽、佣兵团、冒险者的乐园,也是葬身地,是王朝最危险的地方。
少少口讷,不能回答。
“你走吧,也许有大机缘等着你。”慧苦也是一声长叹,“寺里正做水陆道场,来了不少世俗权贵,你择一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