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森林迷雾,高墙长满繁花。
晴空无云,延伸到最远。
清澈河水潺潺流淌,蜿蜒入墙。
高墙之内,牡丹迎风绽放,花瓣起伏成浪。
华美,高贵,富丽,黑亮。
深深浅浅的绿色顺着城门爬上窗台,无始无终。
上升,蓬勃,蔓延,生长。
这里,是蔚蓝城。
白鸟展翅飞过一片碧色晴空,一片黑色花海,城堡西侧,荒芜枯黄。
蔚蓝城就像两个极致的面孔,一侧生机勃勃,如锦繁花,一侧杂草丛生,怪石嶙峋。
没人敢去城堡西侧,那里是不用明说的禁地——曾经的“繁花迷宫”。
黑纱遮住半面,她从来不化妆,素着一张恬静的脸,她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黑色礼服上,戴一双黑丝长手套,目中温和淡雅,蔚蓝家的长女蔚蓝小寒总是得体大方的。
“大姐还是那么喜欢黑牡丹。”
“小朔,你来了。”年过四十的蔚蓝小寒有个弟弟,叫蔚蓝朔,今年刚满十七。
小寒种得一手好牡丹,黑得发亮没有一丝杂色。她遗传了母亲的发质,柔美大波浪让她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
“小寒像她母亲,温柔、平和、大气。”洛溟曾对蔚蓝荣说,那时蔚蓝荣已经娶了第二房太太,也就是二少爷蔚蓝清河,三小姐蔚蓝雨雨,四小姐蔚蓝雪,小少爷蔚蓝朔的母亲。
二姨太不知姓,是附近小镇上卖花的孤女。一日,细雨微蒙,芳龄女孩提着花篮正要回家,被外出散心的蔚蓝荣看上了,女孩名芙蓉,真是个俗气透顶的名字,但是没办法,蔚蓝荣喜欢,第二天就讨了来当媳妇为他生儿育女。那时,小寒一岁零八个月,她的生母奉小辰去世一年零八个月。
跟母猪一样的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不服气的旁系亲属在私底下这么骂她,二姨太的名字虽俗不可耐,模样却惊为天人,看看那她那小儿子蔚蓝朔就知道了,雪白绝美的面孔简直就是另外一个芙蓉。
蔚蓝荣虽然是个混账,亡妻尸骨未寒就娶了第二方太太,但长女蔚蓝小寒的生母奉小辰却是个温婉大方的女人,毕竟和卖花的不一样,人家出身高贵,是隐岩城大公主,正统血脉魔法继承人。可惜,红颜薄命,好人呐总是要比坏人去得早。
蔚蓝小寒已经练就一张会说话的嘴,会看人的眼,在父亲面前尤会做人。关爱弟妹,事事忍让,特别是对蔚蓝朔。二姨太曾拉着她的手说:“蔚蓝家就你成气候,小朔有你这个姐姐护着我以后也放心了。”放心个啥?蔚蓝荣再怎么疼爱幺子,为了利益,还不是送去洛城当人质,哼……有什么好得意!二姨太就是为这个死的,也对,年近五十了还给蔚蓝荣生儿子,结果被丈夫一句“大局为重”给气得吐血身亡。
蔚蓝小寒笑在脸上,骂在心里。从小蔚蓝荣就对她不闻不问,她努力学习诗词歌赋,努力修炼魔魂,当她把辛辛苦苦种好的花给父亲看的时候,蔚蓝荣非但没有夸奖她,反而面无表情地说:“蔚蓝家是草木血脉,小寒你应该做得更好。黑牡丹就要有黑牡丹的样子,夹杂着白玫瑰做什么?”
对,黑牡丹就要有黑牡丹的样子,夹杂白玫瑰就不伦不类了,但,蔚蓝荣忘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小寒的生身母亲奉小辰,最喜爱白玫瑰。十六岁的小寒瞬间明白,父亲是不爱母亲的,从来没有思念过,要不然怎么会在仅仅一年后就娶芙蓉为妻,还和她生下那么多的孩子呢?
小寒从此不化妆,从此不种白玫瑰,那张素着的脸和蔚蓝荣的亡妻一模一样,这是蔚蓝长女在做人方面唯一失败的地方。
望着这张和芙蓉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她笑得温暖,拉着少年洁白的手把这个小弟弟抱进怀里,声音温柔:
“小朔长大了,姐姐老了。”
蔚蓝朔躺在大姐怀里,刘海遮住右眼,左眼湛蓝如海。少年很乖巧,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他说:
“姐姐才不老,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父亲、姐姐、三姐。”
“乖孩子。”纤手抚着少年柔软的蓝发,黑纱挡住了她眼底的冰冷。
小寒牵着弟弟边说边笑,晴空万里,花海无际,黑牡丹富贵华丽,神秘雍容。
吃晚饭的时候,蔚蓝城主又开始念叨:
“小寒,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蔚蓝长女微微笑着:
“父亲,小朔还太小,等他会了些事我再嫁不迟。”
“小寒是嫌弃父亲不中用了?”
“女儿不敢!”
“呵呵呵!小寒呐,我这么多儿女中就属你最懂事,你若嫁了,为父也是不舍得的!”哼……老狐狸,你巴不得我赶快嫁出去这个家就好交给蔚蓝朔了是不是?
蔚蓝小寒给弟弟夹了块鸡肉:
“小朔多吃点,看看你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蔚蓝朔开心地接了,埋着头大吃起来。
蔚蓝城的夜晚本是静谧无声的,可惜窗外有只猫头鹰在不停叫唤。
她咬了咬墨黑的唇,狠狠丢出一支黑牡丹。
窗子又碎了。
月亮隐入云层,山石奇窟东西连绵,裂河之水缓缓流淌,一股分流向西而去。
砖红色的墙恨不得叠到天上,大概是防止什么东西逃跑。
夜里,高墙内的森林弥漫起薄雾,无数木头房顶模糊不清,泛着淡蓝萤光的雾被黑暗吞噬,那是一片疯长的黑色草场。黑草没顶,底下是深深浅浅的水洼泥沼,黑海尽头屹立这一座没有窗户的城堡,仔细一看,城堡的每个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挡住了。
这是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城,名珑。
珑城并不是空无一人,黑草之上,窗帘之后,那个金发男人摁灭手里的烟,往银灰色的床上一卧,随手拿起一本摆在床头柜上的书。
“我爹和我弟弟回来了,我是不是……”
“鹬蚌还没争呢,急什么?”
“我不想落个不孝的名声嘛!”
“你的名声历来没好到哪里去。”
坐在镜子前的女人不说话了,卸完一脸浓艳,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水哗啦啦地响起来。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石刻面孔苍白如死,他这几天很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蔚蓝雨雨给他端个水也需要敲门的。她想在这个魔鬼身边,忍不住听他的话,做他喜欢的事,甘心成为他的匕首和情ren。再怎么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魔鬼也去洛城救她了不是,还把洛星峦烧成那副样子,夺了洛城主半块血脉宝石。这个男人心狠手辣,但是她就爱了,没办法。
黑夜如幕,几点疏星,牡丹花蕊泛着金华。
“好的,您也早点休息。”门外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乖巧,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随即又关得死死的。没开灯,没点烛,昏暗中黑影脱了衣服撩开被子躺在床上,他对着黑漆漆的房间自言自语:
“现在才回来,你有没有等我?还是你已经睡着了?”
房间死寂一片。
“只有半块宝石真的很难。我应该让谁帮我呢?”
“我不能去找珑梵,要不我去求三姐、毕竟……”
床上的黑影动了动,似乎抱住了什么东西如痴如醉地看着。
“你不让我求人?不求人我怎么让你重生?”
“哦,对,还是你聪明,我应该先问问三姐的意思,毕竟她是我的亲姐姐。”
“今天好累,晚安,星峦哥哥。”
纤手抚过蜥蜴冰冷的鳞甲,墨唇微张,蔚蓝小寒仔细地看着眼前牡丹花影中抱着焦黑骷髅头入睡的少年。
原来那盒子装的是这玩意儿?洛星峦变成了这副样子!
苍天有眼!天大的机会竟摆在了她蔚蓝小寒的面前!她这个弟弟太可爱了!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爱、了!!竟然为了个骷髅要死要活的。
绿眼蜥蜴迅速溜走,纤手一顿,细眉一皱,一支黑牡丹插进猫头鹰的喉咙。明天又要换块儿玻璃,从那老不死和小杂种回来,她窗外的猫头鹰就没少叫唤过。
这个夜晚确实不踏实。
禾之房里的灯还亮着。
“还不睡?”
“那个岚未!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们。”
珑巫拿起桌上写着“五足倾世,烈阳如火,女神归一,救赦天下”的信纸说:
“光盯着没用,要想蜘蛛开口也绝非容易,反正也没明路可走,另辟蹊径或许能歪打正着。”
“你的意思?”
“去隐岩城。你那什么表情?怕沙神?”
“狗屁!!”
“要和岚未说一声吗?”
“你都说了他不肯相信我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死皮巴拉地要来我们不拦着,他不来我们也不求。”
“哦。”
“这些乱七八糟的颜料给我在这几天用完。”
“你不是不给黑帽子干活了嘛,又不知道他在不在诺拉镇。”
“不在才怪!他还欠我个解释。”
“恩?”
“行了,废话少说,这小半年都快混过去了就你最安逸!”
“珑巫……别跑!!有种别跳窗户!!”
“喵呜!”
可恶!!那只该死的猫!!
岚城不太平,蔚蓝城更不太平。这边蔚蓝小寒想着造反,老狐狸蔚蓝荣又发挥墙头草的本质,洛家输了那就继续和珑家交好,于是蔚蓝荣派人去给自己多年未归家的三女儿送信了。
“雨雨,老父年老,别的不求只想儿女承欢膝下,享这为数不多的天伦之乐,愿女儿身体健康,心想事成。”蔚蓝雨雨把信纸一揉丢进垃圾桶,拿出小镜子补补妆画画唇,扭着纤腰向书房走去。
一阵桃花香,美人妖娆斜靠门边。
“我现在没空。”
“珑家主!我那老父亲开窍了!”
“恩。”珑梵把空杯子往前一推,美人立刻给续上咖啡。
“那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蔚蓝小寒应该做出些戏码再篡位的,难道她这几日生病了?”
“你的美貌总和脑子不成正比。蔚蓝朔怎么当上鲛人王?别想了,你想几百年都想不出。”珑梵嘴巴总是损人的。
“他和洛星峦之间有猫腻,不管是怎样的猫腻,两个人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一定的,这种矛盾让他趁洛星峦失败的时候毫无犹豫地落井下石。鲛人王眼是兽族的神物之一,戴上一只变半鲛,一对变兽人。既然你弟弟还能住在陆地上的蔚蓝城,那表示他只有一颗鲛王眼,还没变成兽人,当初我看洛星峦也只有一颗,那另一颗去哪儿了?无非第一,藏起来,第二……”
“小朔挖了洛星峦的鲛王眼为己所用。”
“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现在蔚蓝城就只剩你出场收拾了,去告诉你那个鲛王弟弟,血脉石只有整块才能让人重生。”
“你这久关在书房就为了研究鲛王眼和冰晶血脉石?”
石刻的脸苍白如死,黑袍上金色异影浮动,珑梵吹熄蜡烛坐在椅子里按摩发痛的鼻梁。
他们之间的猫腻还欠点火候。
蔚蓝朔,你骗得了你老爹骗不了我,你若把洛星峦碎尸万段,那这半块冰晶血脉石还会亮到今日?蔚蓝小寒也真让人失望,活了半辈子还这么冲动。
女人一口一口把烟抽完,拉上窗帘睡了。
明天才是一切的开始。
金色落叶铺满道路,乌发大眼的女孩坐在镇口东张西望不知在等谁,身后立着十几幅油画。旁边站着一个金发男子,瘦,却看起来很有力量,很普通的黑衣黑裤穿在他身上都那么好看,他微垂着脑袋,萤黄眼睛半睁半闭。
“她们都在看你。”
“你是不是又准备把我提起来丢出去?”禾之连忙转移话题:
“黑帽子不说晚饭前回镇子的嘛。”
“你不肯去他家等,非在这太阳底下烤着,活该。”
她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直到余晖残喘,那辆风尘仆仆的黑马车才进镇,黑帽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歉疚:
“有点事耽搁了,你们还没吃饭吧?”
“吃了饭就怪了!”野兽肚子一饿脾气就愈发大。
“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这了,过来道别的”禾之笑着说。黑帽子把画放进马车,正要给她金子被她拦住,说这是送给奶奶的离别礼物不能收钱。野兽半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老人坐在小院里的摇椅里,膝上覆一条毯子似是睡着了。夜里风大,黑帽子把老人背进屋。
“你是个孝子。”
黑帽子微微一笑:
“说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蔚蓝家的林场当老板。”
一阵秋风过,禾之心里咆哮——这只笨猫!!哪有这样说亮话的!!我们明明是孤女和野兽组合,这下全没了!!
“你知道那是蔚蓝家的林场?”看吧!人家黑帽子反打一耙看你怎么说。野兽似笑非笑:
“猪都知道迷雾森林是蔚蓝家的,你个小镇平民还当上了林场老板真是奇怪。”
禾之怎么觉得这句话是在骂自己?她晃了晃脑袋。
黑帽子做了个继续说的手势。
“迷雾森林在白天迷雾不散,到夜晚凭空消失,要进入夜晚的迷雾森林必须得到蔚蓝家的林通牌,守林花才能让你过去。黑帽子,别给我打哈哈,你是蔚蓝家的人?”
他取下帽子露出一顶银色短发,坐在摇椅里。
“我隐姓埋名只想过安稳日子。”
“这没问题,但是别忘了,里面那个老太太并不是过安稳日子的人。”
“不用你管。你们可以离开了。”
“黑帽子。如今沙神现世,珑梵助她破的封。想要过安稳日子,把那个魔鬼打败再说吧。”
银发男人不说话,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里。
他们离开了,留下一地落叶。
老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相框,看着看着无声地哭了。
照片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温雅文儒,女的美丽收敛,他们身后是一片白色的玫瑰花海,女人穿着洁白礼服,手里捧着娇嫩的白玫瑰,甜甜地笑,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