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不知地狱军团会何时发难,当夜便在城墙上和衣而卧。长时间的戒备对体力是无谓的消耗,身经百战的军人们懂得抓住每一秒钟来恢复自己的体力。天亮起来后,他们也没有再进入战备状态,而是倚靠在墙垛上抱着弓箭休息。穿着麻布长袍的扈从们如同搬运食物的蚂蚁,在城墙上拉出一条白线,为守军们递送着烧饼与水囊。
路西法与德莱文都没睡过。
德莱文整夜站在城头,不动如一块石碑,眼睛死死盯着两里外的地狱大军,似乎想要把那支军队里每一个怪物的面貌都看清楚。他作为一个拥有赤金色印记的大剑师,哪怕不吃不喝站在这里一个月也没什么问题,一夜无眠丝毫不影响他的体力。拥有印记者灵魂依旧是凡人的灵魂,躯壳却在朝着神的方向进化。
路西法却正好相反,他强悍的灵魂被装进了一个脆弱的躯壳中。他一夜无眠只为了观察德莱文,他想要把德莱文看个清清楚楚,以便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次日正午,地狱大军终于动了。
先是直入云霄的嘹亮号角被吹起,接着便是各色怪兽震天动地的吼声,主力兵种羊蹄怪群在恶魔的命令下组成以五百头为一个编制的冲锋方阵。它们的肩上挎着两米高的长弓,腰间插着十支由无尽之海中棘背鱼鱼骨制成的利箭。棘背鱼是近海渔民们永远的梦魇,这种鱼体型庞大,个头最大的棘背鱼与人类成年男子等高,它们的背部长着大斧状的锋锐背鳍,高速游动时可以将任何船只豁开一个大口子。地狱军团在占领了东北部的龙脊大峡谷后,开始疯狂捕捞棘背鱼,将其背鳍中的扇骨抽出,制成专供羊蹄怪使用的箭矢。
这种骨箭只有一身蛮力的羊蹄怪能射出去,而人类一旦被射中,不管多么坚固的盔甲也会被强大的动能穿透,连骨带肉打成碎末。好在羊蹄怪性格暴躁,指望它们耐心瞄准是不可能的,因此羊蹄怪的长弓只在冲锋时有用。它们会一边冲锋一边拉弓高射,让骨箭从高空降落,砸到守军的头顶上。
羊蹄怪的近战武器以钉锤为主,打击类的武器更适合发挥它们恐怖的肌肉力量,血肉纷飞的景象也更能激发它们的兽性。攻城时总有一部分羊蹄怪没机会爬上攻城梯,它们就会选择疯狂的用手中钉锤去砸人类的城墙,试图把城墙砸穿——而这是不可能的,只是白费力气。若不是羊蹄怪头脑如此简单,人类军队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看到列阵的羊蹄怪群与过去遇到的没什么不同,守军们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在反冲锋方面非常有经验,只要体力跟得上,无论多少羊蹄怪冲上来都是死路一条。以过去热砂城守军的战绩来看,百分之九十的羊蹄怪都没有机会进入近身战,就死在半路上了。
问题在于羊蹄怪方阵后躁动不安的一群怪物——狂魔。狂魔是地狱军团中的高级兵种,数量稀少,它们本是开天辟地时不愿协助上帝创造新世界的纯火元素,于是上帝命令天界中的“斩魔大圣”拉斐尔将这些纯火元素以神圣锁链封住元素之力,与混沌之民一起囚禁在了地狱之中。路西法打开地狱裂口后,这些疯狂的火元素为了报复天界便加入到了地狱军团中。
它们的外貌看起来像是一堆聚合成人形的岩浆,个头高达五米,布满铁锈的粗大锁链缠绕在它们的四肢百骸。这些狂魔无法使用火焰魔法,但毕竟生来不是凡物,它们还保留着远超羊蹄怪的恐怖力量,封印它们的锁链也变成了武器,挥舞起来如同一大块滚烫的烙铁,触者皆亡——虽说无法使用火焰魔法,但它们熊熊燃烧的自身就堪比魔法。
第一个羊蹄怪方阵伴随着大地的悲鸣朝着热砂城冲了过来,两里地的距离在短短一分半后便化为乌有。铺天盖地的骨箭从天而降,划破空气而发出风声呼啸,如同一万只乌鸦在同时嘶叫,几乎快要刺破人的耳膜。热砂城内的居民们躲在坚固的地洞中,避免被流矢杀死。
守军丝毫不慌,弓箭手们没有展开反击,而是快速蹲在了墙垛之后。站在弓箭手后排的重甲步兵们肩顶着肩,半跪在地,以膝盖为支撑点将一人多高的钢铁塔盾平举在头顶,连成一片铁灰色的防御面。骨箭击打在钢铁塔盾上,可怕的冲击力透过铠甲与盾牌传递到重甲步兵的肉体上,让他们面色铁青,关节也吱嘎作响。
但当守军们将目光移向城头,他们就咬咬牙又坚持了下来。德莱文就站在那里,赤金色的斗气冲天而起,仿佛降临在人间的神明,锋锐沉重的骨箭被斗气一碰便断为两截,哗啦啦地坠到了城墙下方。
面对箭矢组成的狂风暴雨,德莱文真的如石碑般挺立,身不动,心不动,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的神色,只有坚定。人类生来是脆弱的,面对能轻易摧毁自己的力量会感到灵魂深处而来的恐惧,即便得到了能与之相抗的力量,也无法免除恐惧。如果换做另一个大剑师站在城头,看到无数流星般朝着自己坠落、将天空与阳光都遮住的箭羽,哪怕他能够挡掉所有的攻击,目光中也会流露出畏惧。
畏惧力量是人类的天性。或许畏惧不会影响人的战意,不会动摇人的意志,军人们不会因为畏惧而成为逃兵擅离职守……但无论如何,是人就会畏惧。
而德莱文不会畏惧,换句话说,他的精神已经与人相异。他甚至在渴望这无数根骨箭中有一根刺入自己的头骨,把自己的灵魂与生命一起带走。可骨箭做不到,羊蹄怪的钉锤也做不到,他要怎么才能死去?
德莱文忽然大吼一声,在五百头狂奔的羊蹄怪面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圆坑。他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那是一柄普通到极点的制式长剑,与普通步兵佩戴的长剑没有半点区别,在他手中却绽放出了让人难以直视的赤金色光芒。
“以主之名!”德莱文的声音响彻荒野,“敌对者们!偿还尔等罪孽!”
“偿还尔等罪孽!!!!”
城墙上的守军们听到了德莱文的声音,一同高声怒吼。
狂奔中的羊蹄怪闻声愤怒发狂,肌肉上根根青筋暴起,双目中充斥着裂痕般的血丝,罪?罪孽?从来都没有罪孽!世间只有杀戮!它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钉锤,抬着以硬铁打造的云梯,朝着高大坚固的城墙与一夫当关的德莱文冲锋。
“卑微的人类,献出你们的血肉!!!”打头的羊蹄怪吼道,低沉的声音如雷鸣般滚滚而来,钻进盾牌后守军们的耳朵里。几秒后,它们冲到了城墙之前,而羊蹄怪的钉锤也挥向了守在城门前的德莱文。
只一刹那。
羊蹄怪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地面就塌陷了。热砂城前方一整片地面——除了城门前——全部塌陷,大地上出现了一条深达三十米的伤痕,伤痕中露出尖锐的石刺,羊蹄怪们无助的从半空中掉落,穿在石刺上变成了肉串。
热砂城中的土系大魔法师用一天的时间,硬是从地底搬走了数十吨的泥土,在平原中制造一条布满尖刺的护城沟渠。
在远方观察战情的恶魔们愤怒的发现,通往热砂城的路只剩下两条:要么绕到热砂城背后,准备迎接人类军队的夹击;要么从沟渠中间唯一的土桥冲过去,而那里守着一个手持长剑的老人,全身上下充斥着令魔作呕的天界气息。
怎么办?
他们这次进攻所带的兵力远远超过以往,即便面对两支军队的夹击也有一战之力。而如果选择硬冲正门,就得想办法解决一个赤金色印记的大剑师,那是超越了凡人的力量,哪怕是恶魔也要避其锋芒。
僵持了半个小时后,一个年轻的恶魔来到了军队前线,正是负责修建地下宫殿的纳贝里士。他在那位大王的面前恭恭谨谨,但跟同类说话就趾高气扬起来,毕竟王之近侍的身份远高与普通恶魔。
他故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询问负责管理羊蹄怪的一名恶魔统领:“大王问你,怎么停止了进攻?”
“请您告诉大王,现在应绕到热砂城后,不宜强攻。”一身黑色盔甲的恶魔统领恭敬回答道,他心里对这个狐假虎威的东西有些不忿,可也不敢表露出来。
“大王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还让我问你,如果热砂城后也挖了坑,怎么办?”
“呃……”恶魔统领说不出话了。
那能怎么办?最理智的办法就是远离热砂城,直接绕道攻击鹰血峡湾。如果热砂城真的蠢到把自己前后出路都挖一条沟,那真是帮了地狱军团的大忙。要知道挖沟容易填沟难,地狱军团如果丢下热砂城直接朝西部进军,热砂城守军只能出城追击。而追击时一旦被地狱军团反咬一口,挖出来的沟就断送了热砂城的退路,将供军队出入的侧门全都封死了,到时候热砂城便唾手可得。
地狱军团过去不愿意攻击热砂城背部主要还是担心久攻不下,遭到西北、西南两支军队的夹击,这次地狱大军兵力有两万之多,并不担心被夹击。只要让大部队远离热砂城守军战略武器的射程范围,甚至能硬吃掉人类的援军,一战就可以让人类全线崩溃。
但另一方面,绕道城后是破釜沉舟的打法。一旦失败,这两万大军全都要葬送在热砂平原。战争打了一百五十年,兵力紧缺的不光是人类,地狱军团的兵力也越来越少。羊蹄怪虽说平时除了吃就是睡,除了杀人就是繁殖,但羊蹄怪要长到成年需要的时间比人类还久,近几年生的也快没有死的多了。
地狱军团需要维持与巨神群山守军的均势,需要不断给鹰血峡湾压力,拨出两万大军攻打热砂城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全军覆没,说不定地狱势力要直接退出热砂平原,连巨神群山的攻势也要收回,变成退守东部丘陵地带的局面。
因此恶魔统领不敢建议硬抗人类的两支援军,他只是个管理羊蹄怪的马前卒,负不起这个责任。
“就知道你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大王已经有办法了,你们照做就是了。”
“哦?什么办法?”想到宫殿中那一位在地狱的威名,恶魔统领眼前一亮,满怀期待。
“继续攻击,把那个挡路的大剑师累死,就这么办。”
这他妈也叫办法?可怜的恶魔统领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纳贝里士的脸上,真想把这赤金色的大剑师给累死,羊蹄怪恐怕也要死光了。战后恶魔之王别西卜要是问起责来……多活一天算一天吧!恶魔统领知道那位的脾气,他要是拒绝,不用等到别西卜制裁他,马上就一朵黑莲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