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深夜入宫，所为何事？”萧爽正了衣冠端坐于书案之前，傲气凛然的看向萧瑨。
“陛下，今日臣府中走失一位琴师，臣听闻，那人惊扰了圣驾，故前来将其带回责罚。”萧瑨虽垂着头，但目光始终没有地下。
“哦？皇叔对那琴师，倒颇为不同。孤记得，皇叔从前，对乐舞之事，不曾上心。”
萧瑨勾了半边嘴角，正色道，“原也无他，只是那琴师本就是臣寻来想交与陛下，此人琴技卓绝，可惜，却非淡烟琴的缘人。”
“所以？”
“所以臣一直在寻可解此事之法。”
萧爽目光熹微，“你说的，可是屏乌郡主？今日孤已见过，二人的确，鸾凤和鸣。”
萧瑨抬眼看向他，接道，“陛下一向追求完美，不若再给臣几日，定能让他为陛下弹奏淡烟琴。”
萧瑨太了解他这个侄儿，知道他一向认定什么，便要那最好的，容不下半粒沙子，所以，此言一出，他顺利的带回了柳湘漓。
歆王府——
微弱的灯火自王府书房中影影绰绰。
萧瑨看着柳湘漓，深棕色的眼瞳跃了点点星火。
“王爷，若无他事，便放我回去吧。”柔和的眉眼稀疏散淡，冷冷清清。
“呵，回去？”萧瑨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柳湘漓面前，“湘漓，本王临时改了主意，你不会不知是何原因。”
“湘漓乃一介草民，得王爷错爱错信，实无颜面再留下去。”
萧瑨饮尽那杯浓酒，勾了他略尖的下巴，淡淡道：“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说完，唇便迫不及待的覆了上去。
画面停歇，眼前又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
青瑟看到墨且冷峻的面上浮出淡淡的汗珠，伸手便去擦，却在半空被截住了。
“一时间耗费太多法力，乏了，无碍。”
“休息一下吧，正好，我饿了。”青瑟眯了个笑，摸摸肚子说道。
墨且也笑了，揽了青瑟起身，出了醉舞城。
二人在皇宫脚下的一处酒楼里落了座，寻了个窗边的位置，青瑟看了看熙攘的行人，朝墨且道：
“这里，我有些印象。”
墨且点头，“第一世，我带你来过。”
“前面不远该有个城门，出了门，是不是有个小山？”
“不错。柳湘漓和冯仪曾在那里隐居过一段日子。”
“难怪，墨且，我想起了一些事。”说话间，陆陆续续的上了菜，墨且啄了一口淡茶，等她继续说。
青瑟夹了个燕鱼丸，边嚼边道：“那时候，我和他一起去过。我不记得冯仪，印象里只有柳湘漓和柳念儿。难怪柳念儿觉得我熟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三岁。”
“那你知道他去找柳湘漓做什么？”墨且捉了筷子，仔细的将盘中的鱼刺剔干净，放到青瑟碗中。
想了半天，青瑟摇摇头，“我知道是很重要的是，可是就像硬生生被剜去了这段记忆一样，完全想不起来。”
“刹魂索就是如此，不必勉强。”
“哎，不知道那时候，我究竟是谁啊。”青瑟说着又扒拉出那本《大虞风云录》，对照美人榜，仔细幻想。
“别找了，程歌然我见过，不是你。”墨且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合了那书，正色道：“专心吃饭，一会我们去那郊外荒山。”
青波城——
江边的酒肆阁楼，偏暗的阴影座位，对坐两人。
“前日，公子朝带她去了云都。”黑色的斗篷遮盖了那人的脸，嗓音沙哑。
“魔主即将破关，他没有太多时间。你前去云都，随时候命。”温和的声音清淡如水。
“只是，萧歇。”
“他是你我之外唯一能知道真相的人，我自会小心。”
云都郊外——
“可有记忆？”墨且携青瑟上山，低矮的荒山风景实在不太好。
“嗯。”青瑟肯定的点点头，一路向前走。“百年间沧海桑田，纵然草木变迁，这路，却记得很清楚。到了，前面就是他们当年的住所。”
墨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了目光。她记忆深刻的不是路，而是和她一起走过的人。
“怎么了？法力还没恢复？”青瑟见墨且盯着他，疑惑道。
前方宽阔的平地处，果见一片废墟残木。“这里被施了结界，凡人上来寻不到此处，所以才会保留下来，不过久经风雨，终是支撑不住。”墨且袖袍一挥，原本残迹荒景忽然掉了个个儿，一片新生。
木屋前的柳湘漓正捧了一本古卷，阳光透过树叶投在柳湘漓清淡的面上，薄唇弯了弯，目光投向屋门。
“爹爹！”一个矮圆的肉球磕磕绊绊的爬了门槛，蹦到柳湘漓膝前。
“念儿乖，一回来客人了，要听话，知道么？”柳湘漓将柳念儿抱上膝头。
柳念儿点头，大眼扑闪的看向柳湘漓。
青瑟没有听到他们后面说了什么，只见来时路上现了两个人，男子白衣飘渺，女子眉目含笑。
“柳先生。”
“夜帮主。”
青瑟捂着心口，努力回忆着。
“不舒服就别勉强。”墨且扶了扶青瑟，揽在怀里。
青瑟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
只听夜闻雪温和的说道：“先生这尘世性命，当真舍得？”
“不过一具躯壳，有什么舍不得。我只愿他好好的，实现他的抱负。”柳湘漓抬手，摸了摸上面的扳指。
夜闻雪白面如玉，偏头看看正和柳念儿一边玩的青瑟。
“既然如此，我便助他。事成之后，我会来取走先生性命，连同魂魄。”
青瑟捉紧墨且的衣襟，讶然道：“他要别人性命做什么？”
墨瞳也沉了一沉，他一个卫道仙人，怎么可以随意收取别人的魂魄？不管有怎么正当的理由，这都是杀业，他究竟在想什么？
忽然，温柔的少年目光一沉，锋利的目光透过层层树林，朝这边看过来，吓得青瑟一哆嗦。
墨且收了画面，皱眉道：“即便在过往之中，他也防范的细致。”
“我们下山吧。”青瑟站稳了身体，叹了口气。
墨且仔细的跟着她，留意情绪的变化。
“故事到这也清晰了，萧瑨本想利用柳湘漓杀了萧爽，却不曾想对柳湘漓动了感情，毁了这步棋。而柳湘漓为了帮萧瑨坐上王位，答应将性命交给夜闻雪，以为代价。”青瑟缓缓说道，冬季的傍晚日落偏早。
“你是想问结局？”墨且停下，看了看金红的夕阳，淡声道。
青瑟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点点头。“柳念儿，锦晓。”
墨且转过身，面对着她，将她清秀的稚颜纳入眼底，半天缓了口气：“柳湘漓之所以能弹奏淡烟琴，是因为同冯仪建立了血祭，但他只能为冯仪一人弹奏。而萧瑨得知以后，单独找了冯仪，拜入了凤楼门下。”
“王爷不当，拜入凤楼，江山也不争了，萧瑨真是不世情种。”
墨且瞪了她一眼，接着说：“萧瑨学会了秘术，所以那日才逼他弹琴。他不愿意，多半是觉得不想要萧瑨冒险，毕竟萧瑨才学了几年，功力若是不足，必有大损。”
“夜闻雪给他留了最后一日是以告别？”青瑟大致明白了一些。
墨且不动声色，眼前的枯枝又起了变化。
深宫孤灯，萧瑨着了玄色冕袍，靠在榻上。
“孤说过，你若再出现，会怎样？”
柳湘漓面色如常，清清冷冷的。抱着淡烟琴，席地而坐。
琴音起，萧瑨冷笑。青瑟从没听过如此悲凉的调子，勾起了心底深处无可奈何。
“你来此为孤弹琴，求一个什么？”他不再相信，当年他几乎是乞求的，他都不肯为他弹奏一曲。
“心安。”凉凉的话语有些细微的颤抖，萧瑨没有错过，忽然想起什么，大步走到他面前，只见鲜血止不住的自他嘴角涌出，浸染的白衣血红。
“你怎么了？”萧瑨有些颤抖，的接过跌落的身子，轻薄如一片树叶。萧瑨这才发现，宽大的素衣白袍中，柳湘漓已经瘦若枯骨。
柳湘漓摇摇头，“我说谎了。”随着话语又一大口鲜血涌出，眼神空洞而涣散。
萧瑨脸色煞白，任发丝抽打着脸颊，这四个字他要怎样才能接受。所有的恨意与不甘，却也都因这四个字而化解。
“我以为你恨我，厌我，你爱冯仪，还有了一个女儿。为什么，到今天才告诉我！”
“我要离开了，不想带着谎言走，我知道不该自私，应该永远瞒着你，就算你不开心，也好过现在。可是，我真的想亲手给你弹一支曲子，让自己走的没有遗憾。”伸出那只带着扳指的手，贴在玄色衣襟上，柳湘漓并无痛苦的神色。
“若我不成亲，不生下念儿，你又怎么会死心？你是那样威仪的人，从见你第一眼我便知道，就算输，你也该输在权术上，而非喜好男色让天下鄙夷。”平静的话语平静的面容，淡淡凉凉的素颜上有一丝丝欣慰。
“好了，我知道了，别说话。”萧瑨紧紧地抱着他，眼中有潺潺温热的液体涌出。
“我不该来的，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柳湘漓冷清假面终于碎裂，痛苦的蹙了眉。
“没关系，你来，我很高兴。我当年说那些话都是气极了，我想见你，也偷偷去见过，知道你过得很好，怎么会，怎么会……”萧瑨痛得说不下去，只能更紧的抱着柳湘漓。
凉薄的唇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指尖冰冷的点在萧瑨惨白的唇上。“要记得我，萧瑨，要记得我。”
不知何时又开始暴雨滂沱，萧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怀中空余一袭素衣。魂灭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墨且收了画面，牵了青瑟继续往山下走。“那夜之前，柳湘漓让柳念儿去翠微阁，自己硬撑着身体去了宫中。仅仅一年，萧瑨退位，云游四方，最后回到凤楼，钻研秘术。时至今日，才终于放弃。柳湘漓灭的干净，再无重生的可能。”
“萧瑨还活着？”青瑟实在无法想象年过半百的老人苦苦寻找情人的景象。
“不错，因为这尘世还有同柳湘漓密切相关的东西在。”墨且眉眼上挑，偏了头，晚霞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清晰分明。
青瑟一开始没理解，当想法如闪电划过脑海，不禁倒抽一口气。“锦、锦晓，萧瑨！这是她绑架柳堂主的原因？”
“他以身体为祭，修炼凤楼禁忌的秘术，二十几年来，从未间断。也因此，他成了除创楼者以外秘术最厉害的人，历代楼主都是女人，好在他以身体为祭，只好借用别人的身体，是坏事也是好事。”
“所以他知道柳湘漓不可能回来，才带走了柳堂主？”
“你觉得，他怎样从翠微阁带走一堂之主。”墨且的话点醒了青瑟。若不是钟杳默许，这件事的难度的确很大。
“为什么？”他不会也和他做了什么交换吧？
墨且将青瑟带上马车，闭了车帘，幽声道：“这就要问他了，他费尽心思封印你前世记忆，如今看来，似乎大有文章。”
青瑟掀开了侧帘，扇了扇风，“锦晓做了凤楼主，那冯仪呢？”
墨蓝的脊背有些僵直，墨眸深沉而复杂，“无关紧要的事，少操心些。”
青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到他了，悻悻然的合眼窝在角落里，却被墨且一把抓过搂在臂弯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