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宇比李文大一岁，却个头并不比李文高，学习也不及李文好。他时常是忧郁的，脸上看不到阳光和朝气。但打架却有一手。不论对方是几年级学生，只要招惹了他，他就扑上前去和人家拼命。在学校里，没有谁敢惹他，也没有谁愿意跟他在一起。只有李文每天喊着“哥”，跟在他屁股后边。在他的眼睛深处始终都是一个谜。
他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度过严寒酷暑，一起经历风雨。一起上完初三。
这年夏天，李羽刚开着车回到了村里。村里的闲人已经很少，大部分能劳动的年轻人都外出去打工。只有寥寥的几个老人铺了蛇皮袋子，在阴凉的树影底下午休。身边凉着浓浓的茶水。
李羽刚将车停到家门口，从司机炉里跳下来，进屋去。蒙萌正在蒸馍，抓了两手的面出来就要给丈夫倒水。被李羽刚阻止了才回去继续踩面。李羽刚进门打了一盆凉水在院子洗了起来。
洗完后他来到厨房，端起早晨留下的绿豆水一口气喝了精光。
“孩子呢？”他放下手里的老碗，问。
“今天毕业，都领毕业证去了。”蒙萌边干活边说。
“考试都考的咋样？”李玉刚接着问。
“不知道，等分数出来再看。”
李羽刚走到锅台前的凳子上坐下，一只手拿起碳掀在地上划着。
他沉吟了半天，说：“我想带国宇出去。“
蒙萌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头来看着他，问：“啥意思？”
“没啥意思，只是想让娃出去锻炼锻炼。反正娃也不爱学习。”
蒙萌不再说话，继续踩面。
过了半天，蒙萌回过头：“要不等娃回来问一下娃的意见。”
“行吧。反正娃也大了，让他自己决定吧。”
蒙萌已经剁好了两笼馍，端出去在太阳底下晒。李羽刚到后院抓了一把麦秸，放到锅台里面生火。
火生着了以后，他拉起风箱烧水。
蒙萌将一个三斤重的新南瓜洗了，切成块放到洋瓷盆里。又挑了三个大土豆，切成丝，用水淘。
放学路上。李文一边走着一边叽叽呱呱说笑个不停，苏国宇只是低着头走，也不言传。苏国宇已经蹿了很高，比李文几乎要高一头。
走到村口，李文看见停着的大卡车，就知道爸爸回来了。李文一口气跑到屋里，扑到李羽刚怀里，撒娇着说：“爸，你咋没给我跟我哥买好吃的？”
李羽刚笑着说：“爸这次回来的太急，没给你们买好吃的，下次一定补上。”
这时候苏国宇走了进来，脸上也不笑：“伯，你回来了？”
“啊，国宇——”
“你父子三个到里屋去谝，我一个人在这忙得开。”蒙萌插嘴说。
李羽刚站起身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里屋。
“国宇，你今年中考考的感觉咋样？”李羽刚一进房子就问苏国宇。
苏国宇端来凳子给李羽刚，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行。”
“爸，我考的可以，绝对能上高中。”李文插话道。
李羽刚看了女儿一眼，转过头继续问苏国宇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准备咋弄？”
苏国宇不说话，低着头沉思。
“如果你没有考上，你是准备补一年，还是就要上高中，或者要干其他事情？”
“我不想上学了。不管考上考不上。”
“伯不是老脑筋，如果你愿意上学伯一定会像供文文一样供你。但伯知道你现在其实每天都很不快乐。或许只有你长大了，只有你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你的心才能真正的踏实下来。伯今会在家呆一天，明天中午才走，你要是愿意跟伯出去学开车，你明天给伯说一声。如果你不愿意了，你就呆在屋里。”
“我愿意。”
李羽刚笑了笑，说：“不急，好好想一下，明天再给我答案。”
“不用想了，伯。我决定了。”
“可以先去学开车，万一后悔了，不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吗。”李文瞪着眼睛看一看李羽刚又看一看苏国宇。
苏国宇跟着李羽刚去学开车，一学就是五年。这五年里他去过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城市，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什么稀罕难见的新鲜玩意，什么稀奇古怪的民俗风情，什么别致优雅的田园风光，他都尽收眼底。他慢慢变的开朗活波了起来，他的视角在变幻着颜色，他的头脑被充斥着，无限制的膨胀，他看到了太多他本来看不到的东西。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苏国宇总是要带一些好东西回去，蒙萌和李文一人一份。李羽刚也不拦着，只高兴的看着他随便去买。这五年来，苏国宇又长高了不少，已经一米七五，并且身材也横向发展，变的魁梧。他的脸白嫩起来，面部轮廓也开始清晰。若不是李羽刚整天在身边跟着，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个孩子原来是在农村长大的。
想当年，苏国宇的爷爷是一个铁匠，父亲是一个庄稼汉。爷爷被火烤着，父亲被太阳晒着。长久以来，黑仿佛成了他家族的标志与专利。但谁又能想到，几十年后他们的子孙就换了人间。
早在两年前苏国宇已经能单独上路了。李羽刚不放心也不忍心，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其实，在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他一直拿苏国宇当自己的儿子看待，他也一直遥想着将来有这么个儿子来为自己送终。他和妻子商榷了好多次，最终定下这个想法。
李文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考上大学，就不上学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科没有成绩，结果在总分换算的时候，被刷了下来。李文有一个远方亲戚在乡上谋差，介绍她去乡上的小学任教。乡政府在尖山西北四里的地方，离村子不到二里路，因此李文一有时间就往家跑。她很多晚上是在家里陪母亲睡着，第二天又赶早回到学校。
她到学校已经有一年半时间。上次教师考试她答了一份很满意的试卷，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前两周在校例会上校长公开通报并表扬：李文同志在日常工作中认真负责，在教师考试中成绩优异，经校委会研究上报，由县教育局考核批准，予以李文同志正式转正。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李羽刚的耳朵里。他当时刚刚在三峡送完一趟货，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连夜开车赶回村子。路上，他和苏国宇轮流换着开车，两个人也不觉得累。苏国宇在经过西安时，特意买了一整套专供收藏的兵马俑给李文。这套兵马俑刚刚进入市场，一般很难买到，价格自然不菲。
李文在接到这礼物时，表现的很喜欢。她翻看了半天，然后拿进自己的房间藏了起来。现在，她从来都是将自己喜欢的东西藏起来。记得在小时候，李文常常将头上的两根辫子梳到胸前，不论天阴下雨，她总是两天定期洗一次头。有一次，蒙萌做饭的时候，叫她看火，她不小心被灶火烧掉了一根辫子，就伤心的不吃不喝不上学，在家里哭了三天。从此她但凡喜欢的东西李羽刚和蒙萌也都小心保护着，他们都知道女儿的脾气和痴迷。
苏国宇上次回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那时候李文刚刚有了工作，苏国宇也只是回家看了一眼就走了，没来得及和李文见上面。这五年来他们见面的机会也是很少的。这一次李羽刚决定和苏国宇多待几天。当这次苏国宇见到李文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敢相认，那清秀的摸样丰满的身材沉稳的神态，完全就不像他记忆里面那个调皮捣蛋脏兮兮的李文。
李文已经长大了，已经二十岁了，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李羽刚看着成熟的女儿，心里澎湃着。他拉着妻子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文和苏国宇。苏国宇从小就拿李文当自己的妹妹看待，但毕竟李文不是他的妹妹。这五年来苏国宇已经发育成熟了，他也渐渐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他斜看了李文一眼，李文身上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味，他禁不住脸红了起来，别向窗外。李文看见苏国宇的脸红了，自己脸上也开始有些发烫，低下头。两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就这样空气凝滞着。
李羽刚拉着蒙萌进了厨房，他们一边准备做饭一边开始谈论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事。
“这事该给娃们家说了。”李羽刚说。
“是啊，娃都大了，是时候了，也不能再拖了。”蒙萌附和着说。
李羽刚沉思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一会儿饭一吃，我去给国宇说，看看他的意思；你么，探一探文文的口气。”
两个人说定就开始做饭。
吃完饭以后，李羽刚带着苏国宇到外面转。蒙萌和李文收拾了饭碗，端到厨房去洗。
李羽刚将苏国宇带到离村子二百米的地方，开口对他说：“我想这次你就不用跟着我出去跑车了。”
苏国宇瞪着双眼盯着李羽刚的脸，李羽刚转过头来看了看苏国宇，又别过脸去继续说：“你先在屋里呆一段时间。等后面我带你到市上去考驾照。”
“为什么要让我歇在屋里呢？”苏国宇嗫嚅半天然后问。
李羽刚的嘴动了几下，微笑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
“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
苏国宇挠了挠后脑，说：“我还没有想过。“
蒙萌帮忙端完了碗，就坐在凳子上，看着李文洗锅。
“你也老大不小了，妈问你个话。”
“你问。”
“有没有想过结婚？”
“我现在刚有了工作，还没有想过这事。”
“那你现在就想一想。”
“现在？”李文顿了顿，“你让我现在怎么想？”
“妈跟你爸给你瞅了个对象，不知道你现在是啥想法。”
李文低着头，只顾洗碗，也不吭声。
半天。
“你这女子，妈给你说话呢！”
“我想看看是谁？”
李羽刚给苏国宇递了一根香烟，苏国宇接过点着吸起来。
“你跟文文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应该很了解的。你觉得文文咋样？”
苏国宇刚放进嘴里的香烟还没有来的急抽，又拿了下来，张着嘴：“伯，你意思？”
李羽刚不再绕弯，说：“是的，你知道我跟你妈妈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我们商量过了，想让你真真正正的做我们的儿子。”
“那文文啥意见？”
“你呢？”
“我没意见。”
蒙萌在李文屁股上拍了一下。
李文回过头，问：“妈你打我干啥？”
“妈还不能打你？”顿了半天接着说，“妈不跟你兜弯子了。你就说跟国宇以后在一块过日子你愿意不？”
李文瞪大眼睛，脸上的肉动了动，说：“我一直拿他当哥呢。”
“这不要紧，你以后找哪个婆家，不是男的比你大。”
“歪理。”
“不跟你抬杠了，你就说，行还是不行，或者还要想想。”
“容我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