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朔他们失踪的这三天里，蛮族又到了一批大军，因是长途奔袭，还是以骑兵为主。队伍集齐后，就开始猛烈攻城，渠城内兵本就不少，加上中山关的，守城也足够了。而离渠城四十里外的临东，还有十万大军集结，守军的气势也就足了。大将军莫焊更是亲自到阵，士气空前高涨。
渠城本就依托地势，易守难攻，众人都只知中山关雄伟，却不知小小的渠城才是真正的险关，和中山关一起，一明一暗，拱卫北漠。
蛮军久攻不下，吃了不少亏，而他们的白蚁军团在十米宽、七米深的护城河上失去了优势，发挥不了作用。对守军而言，出城迎战又畏惧白蚁，双方进入了胶作状态。
当然此时，阿朔他们全然不知，还走在下石窟的路上。
跟着小和尚，绕过石山，来到山背后，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在一众沙山环绕的石山脚下，一片绿洲正散发着勃勃生机，中间还有一个小的湖泊。湖泊边，一座小小的寺庙静静立在那里。
看着这情景，阿朔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真是太过奇妙，能让数百里地黄沙漫天，万年寸草不生。也能在这一片黄沙里，制造出一方绿来。
一会功夫，就走到了寺庙前，寺庙不大，就是一个小院子，看上去很简单，门口的匾额上，苍劲有力地书写着三个大字“天夕寺”。
进了院子，正中间的是一间佛堂，佛堂外，一个小和尚正在缝补僧袍。看见三人进来，愣了一下，方才问道：“戒衣师兄，他们是？”
戒衣笑了一下，解释道：“迷路的行人，我在石窟碰到，就带了回来。”说完，又指着小和尚，给阿朔他们介绍，“我师弟，戒静。”
阿朔二人施了一礼，戒静也赶紧回礼。
戒衣望了望右边的厢房，问戒静：“师父呢？”
“师父今天精神不错，在屋里写佛经呢。”戒静指着右厢房，答道。
戒衣听了，转头对阿朔二人说道；“二位客人到佛堂小坐，我去跟师父说一声。”见二人点头答应，又对戒静吩咐，“给客人弄些茶水、吃食来吧。”
吩咐完，朝东厢走去。
戒静领着他们进了佛堂，片刻后，又端来了馒头跟茶水。
阿朔他们早就饿慌了，也不客气，拿起就往嘴里塞，一会功夫，六个馒头就下了肚，看得戒静目瞪口呆，又去拿了一盘。这下二人慢了起来，阿朔还没啥，苦惯了。倒是莫离，第一次觉得馒头比啥都好吃。
这时，戒衣也回来了，看他们的吃相，也忍不住笑，莫离微微红了脸。看他们都吃好了，戒衣才道：“师父想见见你们，这边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站到了一旁。
阿朔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破衣服，这才跟莫离一起往外走。
进了右厢房，就看到禅床上坐着一个老僧，眉毛胡须全都白了，干干瘦瘦的样子，年纪怕有七、八十了，精神倒是很好，面前的小炕桌上还摆着没写完的佛经。
看见他们进来，老和尚笑呵呵地招呼他们坐。阿朔他们不敢怠慢，先行过礼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衲法号恒空，听闻二位自渠城而来？”恒空轻拨着手中的念珠，看着两人。
“正是。在下杨朔，这是我朋友莫离。“阿朔因为苦无的关系，对佛寺僧人都大有好感，如实答道。
“莫离？可与上都莫家有关？”
“莫焊将军正是家父。”莫离略略欠身，也没有隐瞒。
“原来是将军之子，难怪进退有度。”恒空颔首，眼神中有赞扬。
莫离谦虚地笑了笑，才道；“大师为何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中修行？”
恒空哈哈一声大笑，捋了捋胡须，“修行之人，原不分地域，不过老衲所在的密宗，有位先贤曾经发愿，要在边漠之地弘扬佛法，普济众生，就在这天夕山下建了寺庙，开了石窟，一代代弟子精心雕凿，传承至今。小僧有幸，接替诸位先贤，在此苦修，陪伴先贤留下的佛迹。”
“大师们修为高深，一片赤诚之心，留下的石窟想必以后定会名扬天下。”莫离由衷赞道，顿了顿，才问；“大师在此多年，想必知晓去渠城的路，烦劳大师指点，现今战事吃紧，我们想尽早赶回去。”
“哦？蛮族又来攻了？”恒空皱眉。
一想到之前的战事，阿朔心里有些戚戚，莫离也神色一暗，“是，而且这次，他们还带了奇兵，我们首战就败了。”
“奇兵？”恒空疑道。
莫离点了点头，“是奇兵。”随即将白蚁攻城的事讲了。
恒空听完，摇了摇头；“这一来，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死于战事。噬人白蚁，老衲没见过，倒是听说过达格尔山上有一种蚂蚁，可瞬间吞噬掉一头猛虎，说起来，和这白蚁倒有几分像。”
听着他的话，阿朔心里涌起一阵希望，赶紧追问；“那大师可有治这白蚁之法？”
看着两个人眼巴巴的摸样，恒空摊了摊手，“达各尔山上的蚂蚁喜欢寻建木而居，少有天敌，本是老衲多年前听他人谈起，又怎会知道灭除之法。”
听到此话，阿朔一下泄了气，“那请大师指点方向，我们好赶回去想办法。”
恒空看他俩焦急的样子，倒也不急，笑了笑，“二位不必着急，先去梳洗一番，休息一下，我想以渠城之险，莫焊将军还是能守上十来天的。”
莫离想了想，回去也不赶在这一时，他们也确实太过疲累，便冲阿朔点了点头。
见二人答应下来，恒空便唤了戒衣领他们下去梳洗，又抱歉地道：“老衲腿脚不便，就不相送了。”
二人这才注意到，恒空的双脚一直盘曲着，没有换过姿势，正待问，恒空已经笑道；“几年前雕凿佛像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断了双腿，现在没什么知觉了”。
阿朔觉得有些遗憾，对他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戒衣带他们梳洗过，换上他们的僧袍，莫离躺下来一会就睡着了，阿朔虽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就走出门，在院子里转了转，恒空见了，又让戒衣来请。
阿朔进去的时候，恒空正搁下笔，抬头见他穿一身僧袍，沉稳淡定，有几分佛家弟子的味道，就笑着道：“看来你还真有佛缘，我没看错。”
“是，大师，原本我也算半个佛家弟子的。”阿朔恭敬地答道。
“哦？师承何处？”恒空欣喜起来，又让他往禅床上坐。
阿朔坐下来，给他讲了认识苦无的经过。恒空听着，原本欣喜的表情更喜了几分。
沉呤了一会，问道；“那苦无大师可曾给过你一串七佛珠？”
“七佛珠！您怎么知道？”这下轮到阿朔吃惊了，他根本就还没提及。
恒空哈哈笑了，“自我佛家分门裂宗之后，禅宗一脉便去了南疆，禅宗的至宝中便有一串七佛珠，禅宗人丁不旺，听你而言，苦无大师已是得道之高僧，佛珠在他手中并不稀奇，而大师又只有你一个弟子，不传给你，又能给谁啊？”随即又道：“七佛珠！慕名已久，可否借老衲一观？”
阿朔扒开领口的衣服，从脖子上取下来，为了怕掉，他特地寻了根绳子将佛珠挂在了脖子上，贴身藏着，连莫离都没发现。
恒空接过，看到红珠的时候，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恢复常态，又仔细看了一会，还给阿朔，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现在的木之力，掌握到了何种程度？”“凝聚！”刚答完，阿朔就反应了过来，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您都知道？”
“呵呵，看你额间的青痣就知道了。”恒空转着佛珠，不紧不慢道；“世间不少人通过修行也能获得木之力，不过大都是力道，像你一样能进入到第二层境界的，倒是少之又少。”
听到赞赏，阿朔有些不好意思，“幸亏有苦无师父教的心法，我才能凝神聚气，有所进益，不过，想要再上一层境界，恐怕就难了。”
恒空摇了摇头，“你太小看自己了，你的潜力远远不止。幻化虽难，也并非没有先例，修习菩提心法已足够你提升木之力，现在，我教你一个密宗的手印，可以辅助你感受天地之气，加快修习进度。”说完，以左手虎口抱右手四指，右手虎口抱左手大指，两手大指均触手心之牢关穴，结成了禅定印。
阿朔跟着做了一遍，倒也不难。
恒空见他领悟力不错，点了点头，转了话头：“今天说到的白蚁，我仔细想了想，或许还有一种办法可行。”
“真的？”闻言，阿朔有些喜出望外，紧盯着恒空，生怕错过一点。
“别紧张，听我慢慢说。”苦无看他的样子，给他递了一杯茶，接着问道：“火油烧不死这种白蚁？”
阿朔点头。
“那我们可以试试其它之火？”
“其它之火？”阿朔疑惑。
“对，”恒空接着道，“火本分作三味，一味乃红焰之原火，就是世人常见的火，有热有光，造福众生；一味是蓝焰之离火，有光无热，可焚烧魂灵，多在冥界可寻；最后一味是万火之源，白焰之真火，看着平淡无奇，却可瞬间焚尽万物。”
“你是说用离火或是真火去灭白蚁？”阿朔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就算找得到，我们也会烧做灰，怎么可能？”
“你别急”恒空笑了，喝了一口茶，“常人做不到，你可以。”
阿朔的眼瞪得更大了。
“木启万物，继而生火。你能掌控木之力，也就能掌控火之炎，而且只有你能掌控凝火珠，得万源之真火。”
阿朔还是不敢相信，恒空没在意，笑了笑，“上古神灭的传说你可听过？”
阿朔摇了摇头。
“据说上古神魔大战后，神灭之时，司火之真神陨落，化作了一颗凝火珠，被古兽肥遗所得，肥遗本身是上古普通兽族，得了凝火珠才成为神兽，掌握了真火，胜过其它古兽，称霸兽界。数万年过去，上古兽族都逐渐泯灭了，它之一族，也只余得它一头而已。据老衲所知，塔库尔沙漠，就是它的藏身之地。”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恒空的话，让阿朔觉得他简直就是先知，无所不知。
恒空抬起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目光悠远飘忽，“年少的时候，我曾沉迷于这些神话传说，执着于寻求传说的痕迹。比你们多活了几十年，知道的多一些罢了。塔库尔沙漠看起来平凡无奇，每年却在以可见的速度扩张，我们的脚下，天夕山这里，百年前其实并不是沙漠，而是平地。先贤们也曾见这里草长莺飞，牛羊成群，可短短百年，这里就成了荒漠。其原因就在于肥遗。”顿了顿，继续道，“肥遗本身就喜欢居住在干燥的环境里，吞噬凝火珠后，它身上的热量更甚，它到过的地方，地面的水分瞬间就会被烤干，失去了水分的土地，就会渐渐沙化，变成荒漠。它又喜欢四处游走，导致沙漠越变越大。据说有时候它也承受不住这种热度，会潜到沙漠万米之下的地下湖，吞吐湖水散热，以致这个湖变成热水湖。”
听完这些，阿朔觉得杀肥遗，取凝火珠更加不可能了。
恒空看了看他，“别那么没信心，肥遗本是兽，智力不高，神识不足，凝火珠在它身上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我们还可一试，或许能够成功。只是，你愿意去冒这个险吗？”
阿朔沉默许久后，方才郑重地道，“在这乱世，人人所求不过平安而已，好容易有北漠这样一块让人过安稳生活的地方，若是蛮族破城而入，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若是可以阻止，我愿全力以赴，哪怕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话，是那样坚定，恒空颔首，笑得老怀安慰，“既如此，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再作商量。”
阿朔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见恒空依然平静淡然，仿佛要去做的事如同采摘瓜果一般，寻常得很。
只是他没看见，恒空大师望着他的背影，原本平静的眼中，泛起了似喜似悲的表情，良久，才一声低叹，“上天让你来到这，但愿，我能帮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