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理咨询（下）
六点了，掉在地上的手机在震动报时。
不舒服。想要干呕。又害怕一张嘴就闻到蛆蛹的臭气。
“总算……过去了。”躺倒在床上的我费力挪动着，睁眼去看窗外射入的晨光。在刚才那半个多小时里，力量完全流失，哪怕想要凭借意愿完成一个简单的指部动作都是不可能的，现在身体还遗留着那种感觉。
我不记得自己从哪一年起患上了这样的怪病。不过我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所以那也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了。称之为“病”是因为它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是所有医院的身体检测居然都表明我的身体状况非常良好。
“或许……是心理疾病吧。”无论有名无名的医生，最终都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但是我并没有在意，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心理问题。即使现在出了这种全国心理普测测试不及格的事情，我也仍旧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过既然是全国性的测验，我还打算上大学就必须拿到通过证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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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整，心理咨询室C－71。
“欢迎光临！”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进门时我特别留心了一下，确定是自己亲手将门带上。
简素纯将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她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着，“坐吧，既然有了充裕的时间，说不定这次会谈上比较久。”
“我听说学姐你这不常开张，而且就现在观察看来……除了我上次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外，你似乎没有接待过其他客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设想：你是特意跟我谈话才使用这里的呢？”
“呀，真敏锐呢！我也许会说‘是哦’，廉学弟。”
从刚才起简素纯就背身向着我。她在冲泡两杯雀巢速溶，现在正进行到最后一步，她左右两手各执勺子搅拌着一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对了，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她是用一把看起来很锋利的不锈钢刀把雀巢咖啡的包装袋给割开的，但我觉得那把刀完全没有存在这里的理由。
“请用！”简素纯将咖啡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自己享受地小小抿了一口，“你这人啊，知道在A大想找我聊天的人有多少、跟我独处的人有多少、一起喝咖啡的人又有多少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好了，那就快点开始吧，浪费彼此的时间可不是一件好事。”我催促她。
“好，开始。”说着，简素纯递了张纸给我。
“这是？你不是说我不用做问卷了吗？”
“不用你做，这是说明道具，在开始实践之前，我要跟你讲理论。”
“有没有搞错？”
“虽然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但没有真理指导的实践就是盲目、愚昧、毫无结果的蛮干——我坚信这点。而且，你也可以当作在听我讲故事。”
“好吧，你讲！”
“咳咳……”像是要增添气势似的，简素纯假装咳嗽几声，然后以很学术的口吻说：
“问卷是引导被调查者说实话的好道具。假如我们现在要调查中学生群体的吸烟者概率，比较好的一种方法就是制造两套不完全相同的问卷——A卷和B卷，我们在意的问题‘请问你吸烟吗？’只放在B卷，并且是中央靠后的位置，这样能使被调查者顺着惯性自然而然、没有疑惑地勾选答案。然后就是让被调查者自己选择他们想要的问卷，这样，因为其他人不知道自己选的是怎样的问卷，被调查者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安全感——这可是比不记名投票什么的安全感还更强哦，他们在回答吸烟问题的时候，其给出真实答案的概率会高达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听起来很有趣。”我笑了笑，“我能用这个方法让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故意刁难我吗？因为据我所知，我们班上的倒霉鬼全都弄到‘及格’了，为什么只有我……”
“每一年心理普测都会有重症者出现，这一年，你也不是惟一的。用不着感到不安，你也知道，我们对受治疗者的信息实行了严格的保密方案。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还有谁跟你一样。”
这么官方的回答让我无所适从了。
“看来你明白了，那就继续吧。请看问卷上的第五题。”简素纯优雅地朝我比了个手势。
我乖乖照做，纸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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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离开房子继续向前进，发现道路两旁栽满了树木，是什么树木呢？
A.苹果树
B.桃子树
若选A，跳至11题；若选B，跳至21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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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吃苹果些，所以选A，第11题……是这样子的，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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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你是个敢于见义勇为的人吗？
A.是
B.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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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要是做上一遍你当然会不觉得怎么样，翻页，仔细地看看第21题。这两个问题可是利用了纸的两面做到了巧妙分隔哟，这使它们被拿来作比较的概率变得犹为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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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你是一个外地人，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这个国家里的人竟然全都头生双角，就像是传说中的恶魔一样！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在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你看见四五个恶魔样的壮汉正在抢劫一名恶魔样的女士，除你之外没有其他的目击者。虽然你来自于人类王国，但身为圣骑士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即便面对四五个行凶的恶魔，你也……说不定能赢？这时你会——
A.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B.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他们发现之前跑路。
C.记住他们的长相，然后飞速跑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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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歪了歪脑袋，“这两个问题似乎……是一样的？”
“没错，这两个题目，虽然长度、选项、表述全都存在很大不同，但问的却是同一个问题！即：调查对象是个敢于见义勇为的人吗？”
“还真是的呢……不过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啊？我确信我不会用到这些知识，就算你要把心理学社社长的职位让贤给我我也不答应。”
“别打岔！现在，你又掌握了一种方法，我管这种方法取名为：前置条件诱骗法，受调查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为这一切都是根据他的自身状况所进行的测试，实际情况却是我们需要他回答特定问题，所以准备了本质相同的分支。明白了吗？”末了，简素纯一脸怒容地问。
“明白……尽管你这样说了，我也认真地听了，但我真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试着用语气表达我的不耐。
“我跟你说这两个例子是为了……怎么说呢？跟你是没法扯些什么心理学专业理论的，你就自行领悟一下就可以了。听着，人的大脑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上面说的两个小手段在某些心理问题有点重——就是像你这样的人身上，也许就会被不知不觉地执行。”
“我才没什么心理问题呢！”
“那，要不要我让你看看你第一次普测做出来的成绩？实在太惨不忍睹，我是真的不想给你看。你自己看了说不定还没我这个治疗师这么乐观呢。”
“切！那种卷子……”
“不要怀疑那套卷子的准确度，那是我们院长的研究成果，他可是正牌的中国注册心理咨询师！”
不管我再怎么不信，作为一介草民，面对她这样的当权者我无疑处在绝对下风，于是我怂了，“好吧，我决定大力配合学姐工作。请问，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然后我后悔了，因为配合简素纯所带来的结果就是……在这屋子里陪着这位美女一起无脑乘以二。
为什么我非要看一堆让人视觉错乱的各种伪动态图片不可？为什么我非要先说一遍再写一遍我在看了那些无聊图片后的感想不可？为什么我非要做完了以上那些后再看着自己的文字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我自己不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要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字不可？”
“测字啊。”
“测、测字？”
简素纯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飞舞，我偷瞟到的情报是她正在跟多个QQ好友聊天。
“之前跟你说各种心理学依据你都不听，所以我就换个好听的说法啦——反正你只要乖乖照做就可以了。该困扰的是我才对！”
“你有在困扰吗？明明就跟网友聊得正欢。我受够了，我不想理你了！”说着，我站起身来。
“忘记告诉你了，”简素纯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在你进行图片测试的时候，我已经把门给锁上了，不做完剩余项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糟糕，虽然确认我进来时没锁上，但刚才眼前一堆乱动的图画，还真没防备她断我后路。
我不信邪跑过去地拧动门把，还真是打不开，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毛笔。
“写什么？”
“既然是测字，那就写……等等！你一定是学过的吧？学过毛笔字或者中国画？”
“怎么讲？”
“因为你执笔的动作很标准呀，而且还是肘、腕、肩三点齐平成斜面完全悬空，颤抖也很细微。”
我愣住了，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毛笔字或是中国画，但这么标准的姿势居然就自然而然地摆出来了！
“是秘密吗？真小气呀！”见我不说话，简素纯又转身走去泡咖啡了，手执利刃切开速溶咖啡的动作幅度偏剧烈。带着像是……
带着像是犯罪电影中切割人体的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