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王家村办公楼的小会议室里正在进行着紧张的抗台部署。这个村办公楼其实与大多数渔民家里的私房没多大区别，朝南，总共两层，落地四间，楼下有两间开了小商店，两间做了大会议室，也是村民平时的活动室。楼上除了一间是村支书办公室，一间做了小会议室，一间做了值班室兼招待室，里面有两张床，还有一间是会计、出纳、工青妇办事室。
此刻的小会议室里正烟雾缭绕，七支香烟在各人手中点燃，尽管有一只吊顶电风扇在不停地转，但依然难以驱散一屋子的烟。眼看着各人手中的烟就要吸到过滤嘴了，江富灵赶紧从桌上放着的红双喜烟盒中抽出几支烟，一一分给在座的与会者。除了张秋菊，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接过烟，用将要燃尽的烟头把接过的烟点燃。于是，新一轮烟雾又不断地从这七个男人的口中轮番喷出。
镇长李瑞是刚从镇干部动员大会结束后赶过来的，区、镇两级领导都认为，如果台风登陆，王家村是抗台的重点区域之一，决定由他带着分管渔业的副镇长张挺和联村干部马可用进驻王家村。李瑞边抽着红双喜边介绍上级领导对这次台风的判断和对抗台防台工作的高度重视，并把这次台风与一九五六年的八一台风作了比较，认为这次台风与当年的八一台风极其相拟，同样是台风明明要来了，天上却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是典型的速度快、强度强、范围小的紧密型台风。所以，他在最后说：“这次台风范围不大，强度很强，根据中央气象台今天上午九点钟的消息：台风移动的速度有加快的趋势，目前，每小时已经超过二十公里了，防台工作刻不容缓，村里有什么打算，我们先听听。”
烟雾中，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江富灵，这是习惯也是规矩，在镇长面前代表村里说的只能是书记，除非书记有病无法开口，这个规矩连江宝财都不敢破，更不要说别人了。其实江富灵也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所以李瑞话音一落，江富灵直接就开口了：“我先说吧，从天气形势看，这次台风有点象一九五六年的‘八一’台风，也是台风临门前风和日丽的，如果真的要来，那一定是不得了的事。我们支委一班人，刚才研究了一下，觉得有几件事是必须做的。一个是转移渔船，全村三十六艘渔船要全部转移到安全锚地；二是加固堤坝，村口沙滩堤坝上要加固一米高的沙袋；三是加固危旧老房子。这三件事，分别由宝财、贵明和我负责。”
李瑞一直非常欣赏江富灵的办事能力和水平，这也正是他选择到王家村来驻村抗台的重要辅助原因。在他眼里江富灵虽然年龄大一些，但比那些年纪虽轻、头脑活络、瞻前顾后、溜须拍马的所谓年轻村干部要强得多。如果不是上面催得紧，要把村主要干部年龄作为一个考核指标，他是不赞成江富灵退出的。他赞许地说：“这样安排对付一般台风应该说可以了，但对付这次五号台风恐怕还要加一条，走人。”
江宝财赶紧插上一句：“走人？你是说劝村民离家躲避？”，他不能让镇长当他不存在。
江富灵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好大一团烟雾，他看着张挺问：“有这么严重吗？”
副镇长张挺是江富灵的老熟人了，见问到他，再不好不开口，说：“县里有要求，宁信其重，就是十备九空，也要确保生命安全”。
李瑞接过话来，说：“所以，我在刚才江书记安排的基础上再增加这样两条，一个是动员居住在地势较低的矮旧老房子的村民，向里村地势高的房子转移，做好这些住户的思想工作。二是从现在开始所有船只一律不准出海，已经出海的，赶快通知他们回来”。
其实李镇长最后这句话是很难落实的，当时不象现在，几乎会说话的全都带着手机，江洋和宋晶兰此刻连手机的概念都没有。设备好点的渔船上有单边带，一种定向单频通话器，象江洋驾驶的这种小船，根本什么通讯工具都没有，他们是听不到通知的。他们对将要来的台风毫不知情，正沉浸在身处险境而对危险浑然不觉的兴奋和幸福之中。
大海可以证明，此时此刻这对年轻恋人的幸福指数几乎高到极点了，江洋灵活地驾驶着“三匹头”小木船，破浪前进。宋晶兰勇敢地站在船头上迎风张开双臂，粉色连衣裙被风紧裹在身上，身材柔美的曲线展示无遗。她激动地纵情呼欢：“大海啊，孕育生命的天堂，我的母亲，我来啦！拥抱我吧！”
江洋看得既兴奋又担心，他一手握着舵把，一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晶兰喊：“兰兰，小心，坐下。”
宋晶兰“格格”地笑着退到江洋身旁，靠着江洋坐下，却依然激动不已，对着江洋大叫：“快点，再快点，啊！好刺激哟。”
机器的马达声伴着海浪撞击船体的声音，异常响亮，使他们两人的说话不得不再次提高嗓门。两人时而立起，时而坐下。一会儿江洋驾船，一会儿宋晶兰驾船，做着种种姿势，像两只飞舞的蝴蝶，又像两只翱翔的海燕，海浪在他们的脚下飞速向后掠去。
如果这是电影，此时一定有音乐，如果有音乐，音乐的主旋律一定是欢快、热烈，热情奔放的，这音乐会与海浪共韵，与马达争鸣，会展示出两颗热烈相恋的心所发出的韵律。
但是很遗憾，因为不是电影，所以没有音乐。在小船飞掠浪尖的时候，宋晶兰的连衣裙飘了起来，像一只粉色的蝴蝶，江洋站在她的身后，把握着航向，兴奋和快乐洋溢在两张青春的脸上。
此时，在旦荔港到王家村的路上，两位年轻人边走边热烈地议论着，他们是江小威和王灵光，这对年轻人个头差不多，江小威稍高些，长得壮实有劲，王灵光相对矮瘦，却显得精干灵巧，有点形如其名。两人是同学，但读书成绩都不好，考不上普通高中、更不要说中专了，只好读了职业高中，几年前就毕业了，他们倒是想出去混，可惜没门路，只好回到村里与村民合伙打造一对钢质渔轮下海捕鱼。
论关系江小威与江洋还是堂房兄弟，江小威的爷爷的父亲与江洋爷爷的父亲是亲兄弟，江小威比江洋小一个月，除了读书比江洋差，下海捕鱼拾小海，上山砍柴的能力一点也不比江洋差。他喜欢宋晶兰，但宋晶兰看不上他，没办法，这一点他不与江洋比拼。但江小威也找着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虽然比不上宋晶兰漂亮，但他认为也就差那么一点，而且他喜欢上的姑娘还进了县里的纺织厂，现在可是一位正正式式的纺织工人。
王灵光就不一样了，他在爱情的追求中没江洋和小威讲究，也许这和他父母的从小严厉管束有关。他读书成绩也不好，但他老爸根本没读过书，小威认为再怎么差也比他老爸强，但他老爸却不这么认为，那些学校里学的东西不实际，只有到海上去干活，才能学到有用的东西。你小威书读得再多也赶不上我的捕捞水平，按照他老爸的意思，职高根本不需要去读，实在是因为灵光身材还未完全发育，看着象小孩，不忍心让他上船受苦，才让他去读两年职业高中的。但是一毕业，他老爸就托村里的一位媒婆在横隘村找了一位渔家姑娘，让他结了婚，如今儿子己经两岁了。
这一刻王灵光就以过来人的口气对江小威说：“小威，晶兰是好，但人家喜欢的是江洋，你还是该另外找一个吧，要不，也找张媒婆给你介绍一个怎样？”
江小威却不领情，说：“晶兰是江洋的，我可从来没打过她主意。”王灵光紧追不舍，问：“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对象呢，每次碰到晶兰就缠着她说个没完。”江小威笑笑说：“漂亮姑娘谁不想多看几眼，多说两句，你不想吗？”王灵光也笑着说：“说老实话，我也想，如果不是江洋的女朋友，说不定我早就把她生米煮成熟饭了。”江小威哈哈笑道：“你小子吃了碗里看着锅里的，原来还有这份野心啊，可得叫江洋防着你。”王灵光说：“我现在已经有老婆有孩子了，没了这个条件，只能嘴上说说，心里想想了，你倒是还有这个条件啊，要防的是你。”
江小威急忙辩解说：“别以为就你有本事，本人一表人才，找个老婆还要别人介绍吗？我找的也不一定比宋晶兰差。”王灵光一听话里有话，赶紧追问：“你这家伙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江小威本来就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见王灵光这样说，他便不加思索地说：“当然。”王灵光半信半疑地追问：“真的还是假的。谁家姑娘？”
江小威不无自豪地说：“我干嘛要骗你呢，也不瞒你了，王春婷你应该还记得吧。”王灵光忙说：“当然记得，是我们同学啊，长得与宋晶兰差远了。”江小威神密地一笑说：“你见过她妹妹吗，在县纺织厂上班的。”王灵光恍然大悟地说：“怎么不认识，王小婷，长得比她姐漂亮多了，但就是缺少宋晶兰那分气质与内涵，人家现在是县里纺织厂的工人，她肯嫁给你吗。”
江小威江小威得意地说：“没有把握我能和你说吗，她已经向我提出了嫁妆要求，说是要有三大件五十条腿。”王灵光睁大眼睛说：“要求也太高了吧。这冰箱、洗衣机还好买，电视机要凭票买的，你去哪里搞这票呢。还有这五十条腿，算上小腿吗，光算大腿也很难啊。”江小威却满不在乎地说：“应该没问题，我舅舅是旦荔农商社经理，三大件让他包买，我还想买十四寸彩电呢。五十条大腿我也打算好了。”
王灵光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身边这位同学，惊奇得连脚步都迈不动了，说：“看你不出啊，造了新房还有这么多钱。五十条腿算给我听听。”江小威也不掩饰，直说道：“这不去年鱼捕得好，分得也多吗，钱没问题。五十条腿是这样的，七湾大床六条腿，三门大橱四条腿、三叠箱橱四条腿，豪华妆台四条腿，被柜中床八条腿，食品中橱四条腿，红漆圆桌四条腿，八扇方桌四条腿，洞房茶桌四条腿，五更桶柜四条腿，上海洋车四条腿，总共五十条大腿。”王灵光仔细听完，却发问道：“七湾大床也就四条腿，哪来六条腿？”江小威答道：“你没见过七湾大床吧，床前有个踏床台，这个台只算两条腿。”王灵光又说：“那洋车本来是算大件的，现在退到算腿的位置了吗？”
他们俩这里说洋车就是缝纫机，蓬莱人习惯叫洋车。王灵光又问：“那打算小腿做到多少？”江小威说：“这个没想好，我想干脆做五十八条小腿。凑足一百零八条腿，这样她就无活可说了。”王灵光想了想说“好是好，只是这小腿会不会太多了，没地方放。”江小威却不以为然，说：“我都觉得不够多，你看，灶间吃饭椅子十把，四十条腿，客堂沙发一套，十二条腿，茶几一台四条腿，这样就是五十六条腿，只剩下两条腿了，还不够做一把椅子呢。”王灵光赶紧接上一句说：“这不难，做一把梯子登高用，两条腿。”江小威却不认同，说：“梯子怎么做嫁妆，我早想好了，一辆自行车两条腿。”王灵光不认同说：“你家真阔气，自行车本来是大件的，怎么也成腿了呢，还算成小腿了，也太屈才了吧。”
江小威正要作进一步解悉，江宝财低着头焦急地走过来，迎面碰上江小威和王灵光。江小威忙对着江宝财打招呼：“宝财叔，江洋呢？”
江宝财闻声抬头回答：“早上说是去县城了，也不知回来没有。你们找他有事吗？”
王灵光答道：“我们请他帮忙修渔探仪”。
江宝财停下脚步盯着两人看了看，说：“这件事等台风过去再说，你们来得正好，一起帮我去通知全体渔船老大，叫他们都到村会议室开会，要马上来。”
江小威与王灵光对视一眼，奇怪又无奈地说：“有台风吗？那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