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浣溪沙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陶渊明《桃花源记》
大货车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飞速疾行,溪水坐在副驾驶上,把右侧的玻璃车窗摇到底,呼啸而来的风,吹的溪水的头发四处乱飞,像章鱼柔软的手脚一样在空中乱舞,溪水胡乱地把“章鱼的手脚”往耳朵后边塞,无奈,风太大,耳朵小,头发又长又多,刚塞过去,头发又“嗖”一下飞到脸上群魔乱舞,溪水有些不耐烦,简单粗暴地扎了一下头发。
司机总是小心翼翼地朝着溪水这边瞄几眼,溪水和他四目相对时,司机便会慌乱地转过去,“咳咳”两声,假装正在认真开车。
溪水说,“司机大哥,你是不是冷了?”
溪水看到司机的脸有些发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司机没有再转过去看溪水,他直直的看着前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有点儿…冷。”
溪水笑了,笑起来的溪水还是很温柔的,她说:“既然冷,为什么不早说?”
司机“咳咳”两声,“应该…快…快到了。”
溪水问:“司机大哥,我能抽根烟吗?”
司机感觉溪水一直在盯着他,他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可…可以,不过,你…你把车窗关…关好,风…风太大。”
溪水“咯咯咯”地笑起来,“司机大哥,你好可爱。”
溪水先把车窗摇上去,然后拿出纸巾擦擦手,然后拿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最后点起来,吸了一口,轻轻一吐,烟雾缭绕,飘飘然仿佛漫步云端。
司机大哥开始“咳咳咳咳咳咳”不停,溪水把还没吸完的烟熄灭,摇下车窗,扔了出去,烟头顺着风,“呼”一下消失不见了。
司机大哥说:“没…没事。”
溪水没有说话,她忽然感觉心情很低落,槽糕透顶。她把耳机拿出来,闭上眼睛听歌,一首TheAll-AmericanRejects的《BackToMe》,溪水跟着轻快的旋律,摇头晃脑,兴奋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司机没有偷瞄溪水,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大胆地看着溪水,溪水闭着眼,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挺拔的鼻子,樱桃小嘴,有板有眼的排列在脸上。虽说人都有五官,可是五官的排列位置稍微跑偏了点儿,这个人的相貌可能就成了张飞。五官鉴定美丑,似乎还是有点说服力的。溪水的五官排列分毫不差,就充分说明:溪水是个美女。
司机觉得这首歌很好听,虽然隔着耳机,他听不到声音,但是他听见了溪水的声音,溪水忘情的地唱着这首歌,轻快明朗,很有节奏。司机大哥十分肯定一点:溪水的英文不错。虽然他听不懂这首英文歌的意思。
溪水唱着歌,司机开着车,平坦大道,一路向北。
司机突然感觉到,溪水不唱了。他侧过头,看向溪水,溪水还是闭着眼,眼睫毛还是安稳地覆盖在上面,可是,他看到睫毛上有几滴晶莹透亮的小水珠,不,那不是水滴,是泪水。
溪水伤心了,溪水感觉到了孤独。孤独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是孤独的人并不可耻。因为她也不想这样。
Passenger的《lethergo》,唱出了溪水内心的卑微和寂寞,她的泪水为自己流,她的伤心也只有自己懂。
司机轻轻推了推溪水,溪水睁开眼,司机手里拿着一张纸巾,举在溪水眼前,溪水没有接过去,而是一直盯着司机。司机有些手足无措,伸出的手,仿佛定格一般,收不回来,前进不得。
溪水漠然地问道:“大哥,你不想活了吗?”
司机有些懵:“啊?没…没有啊。”
溪水一瞪眼,“那就把手拿回去,好好开车。”
司机吓得一哆嗦,这个女孩儿好凶,纸巾掉到了溪水的脚下,溪水拿起来,摇下车窗扔了出去。
溪水说:“我还年轻,并不想死。”
司机说:“我…我…好好…开…开…车。”
溪水说:“我没有和你说话,我跟自己说的。”
司机不再说话,一路开到了木姿。
木姿是江由市的郊区,是个美丽的小镇。江由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木姿镇就是它的世外桃源。
《桃花源记》是溪水在中学学的一篇古文,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所著,之前溪水可以倒背如流,不是因为太喜欢,而是为了语文考试。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溪水最喜欢这一段,她常常幻想落英缤纷的场景,该是多么美丽。有一阵,她经常做梦,梦见繁花飘落,落在地上,溪水躺在上边,看着天空,沉睡一个世纪。
货车开到一条直直的长街尽头,司机熄火后,说了句“到了”,便轻快地跳下车。
溪水觉这句话是司机大哥说的最利索的一句话,虽然只有两个字。
溪水打开车门,麻利地下去。阳光有些刺眼,溪水用双手遮住额头,顺着眼睛看过去的地方,是一片整齐的柏油马路,马路两旁整整齐齐的房子,房子的风格大致相同,基本都是一层的,少有的几个两层小楼也十分和谐。各家都有一个大草坪,叫不上名字的花顺着栅栏,长到外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这个世界。看到这个画面,溪水想到了《剪刀手爱德华》的场景,不同的是各家都有的院子,是用半人高的木质栅栏围起来的,黑色的铁门隔挡了外边的世界。
溪水家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大树,香樟,银杏,法国梧桐,合欢树,等等一些溪水不认识的,大树成荫,溪水走到大树底下,抬头看着天,太阳被隔在树叶外面,不再刺眼。满地的七彩落叶,溪水自言自语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落英缤纷’。”
邻居们隔着半人高的门,看到了这个货车,货车上装了很多东西,大家想出来帮忙搬进去,可是,他们看到了溪水,他们盯着溪水看了好久。最后,大家站在栅栏内,没有往外移动半步。
溪水没有看到他们,而是又拿出纸巾,擦擦手,拿出烟,拿出打火机,点上,吸一口,吐出烟圈。当溪水看见他们的时候,大家都在盯着她,溪水目光如电,迎合着他们的目光,一一给瞪了回去。溪水认为,只要保持的时间长,目光凶悍一些,不怕给他们瞪回去。
大家停住的脚步开始移动,不是向外,而是朝里边走了回去。隔着栅栏,虽然可以把院子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就算你有千里眼,也看不到屋内的一切,大家回了屋。溪水开始往里边搬东西。司机大哥一趟一趟,不知劳累。
溪水搬最多的就是她的书,很多很多。一开始,她三五本的拿,后来觉得效率太低,就一摞一摞地抱着走,刚抱起第二摞,最上边的一本书就顺着滑了下来,溪水低头看的工夫,所有的书顺着往下滑,最后留在手里的就剩一本。
溪水有些恼,她没好气的把手里那本也扔到地上,溪水蹲下去,准备重新摆放整齐。
就在这时,溪水看见了一双修长的手,麻利地把书摆放好,顺着这双手,溪水看到了他的胳膊,又看到了他的脸:单眼皮,小眼睛,干净的脸,腼腆的笑,阳光羞涩。等他抱着书站起来,溪水又看到了一双大长腿。整个人,高高瘦瘦,很是清秀。再看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整个搭配,说明一点:这是个“好孩子。”
“你是这家的孙女吧?经常听这里的爷爷奶奶提起你。”那人笑着说。
“那是我爷爷和我奶奶,不是你的,叫这么亲切干嘛?”溪水冷冷道。
“哦,那我也得叫他们爷爷奶奶啊。”
溪水没有说话,继续搬书。
那人跟在溪水后面,说道:“溪水,你好,我叫阿飞,住在你隔壁的隔壁,我们也算是邻居了。”那人看见每本书上都写着溪水两个字。
溪水不耐烦地说道:“我想请你闭嘴可以吗?”
阿飞被溪水的话给噎住了,他感觉溪水是故意装作冷淡,他快速的搬着东西,和溪水一前一后,有好几次相向而行,脸对脸,溪水面无表情,从他身边一闪而过,阿飞无奈地回头看看溪水,只好继续他的工作。
阿飞帮着司机把书橱搬到屋里,货车后边总算空了。司机麻溜儿的上了车,溪水说:“大哥,你不进来歇会儿再走?”
司机说:“不…不了。”
溪水笑了,司机大哥又开始结巴了。她冲司机挥了挥手,司机脸绯红一片。司机脚踩油门,瞬间消失在林荫大道上。
溪水转身往屋内走,阿飞紧紧跟在溪水后边,溪水打开门,走进去,就在门要关闭的那一刹那,阿飞闪了进去。屋内乱七八糟,溪水找了一个能容纳自己的角落,坐了下去。地板是木制的,颜色都是木头的颜色,闻起来,很清新。
阿飞把溪水旁边的东西往外挪了挪,也坐到角落里,和溪水紧挨着。
溪水扎起来的头发,有些乱了。散下来的乱发贴在溪水的右脸上,左侧的脸清楚的露出来。
溪水盯着阿飞看了一会儿,阿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脸上有东西?”
溪水“咯咯咯”的笑,“有啊,眼睛,鼻子,嘴巴。”
阿飞也笑了,“溪水,你好像个孩子。”
溪水没有说话,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拿出烟,拿出打火机,点上,吸一口,吐出烟。
阿飞眉头紧锁,盯着溪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来一根?”溪水问道。
阿飞严肃地说,“吸烟不好,尤其是女孩儿。”
溪水侧过头,看着阿飞,眉毛轻佻:“你管我?”
阿飞顿时语塞,他听说,她是一个好姑娘,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经常参加全国的各种学习竞赛,从少儿到青年,拿奖无数,家里的奖状贴了一层又一层,证书,奖杯摆满家里的客厅。
可是面前的这个她,红头发,蓝指甲,脖子,锁骨,手腕,脚踝上全是纹身,没礼貌,还吸烟。
阿飞有些困惑,是爷爷奶奶撒谎,还是溪水变了,他忽然觉得,爷爷奶奶是不会说谎的,是溪水,溪水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所以,一向听话的溪水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溪水吸完烟,站起来,四处翻找东西。
阿飞说:“溪水,你找什么?”
溪水说:“我在找睡衣,我要去洗澡。”
刚说完,溪水就找到了睡衣,她开始脱衣服,阿飞背对着她,突然慌了,心“砰砰”乱跳,心提到嗓子眼儿,由于空间狭小,东西杂乱,阿飞不能迅速让自己转到背面去,他身子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很是急促。
溪水转过身,看着他,“你还不走?”
阿飞“呼”一下站起来,没站直,头撞到了左侧的衣橱上,他顾不得疼,嘴上说着“我…我…先走了。”
溪水看到他的脖子连着耳朵,通红一片,笑着说:“又一个结巴。”
阿飞走后,溪水把外边的栅栏锁上,回了屋,又把门插好,她开始整理东西。
溪水有个强迫症,她喜欢东西放的整整齐齐,而且,有些东西必须放在她觉得顺眼的地方。
一直收拾到大半夜,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了它的既定位置,溪水扫了一眼,觉得还不错。瞬间心情舒畅,胸口的石头落了地。
洗完澡,溪水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舒服极了。以后,再也没有人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了,再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溪水自由啦。
一觉睡到天亮,溪水睁开眼,看到透过窗户照到自己床上的阳光,有一处光亮,溪水把她的手放在光亮处,伸开五指,可惜手太小,遮不住。
新的一天开始了,溪水懒洋洋地爬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帘,又迅速拉上,她看见窗外的邻居大妈,三两个凑到一块,看向自己,嘴里说的什么,溪水听不见,可是她觉得很不自在。
打开冰箱,随便吃了点面包,冰箱里塞得慢慢的,这是溪水在市里买的,她不知道这些口粮,够自己吃多长时间,或许一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一个人的生活,算是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