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表演,家中有件丑事,也跟表演有关。
那就是我那在读博士的弟弟。
哲学博士。
姚奋进。
姚奋进悄悄来了深圳,在一个酒吧里当歌手。
博士歌手。
哲学博士歌手。
还唱摇滚。
多穿越。
多跨界。
讲出来人都不信。
是老爸向我通报的信息。
老爸在电话里嘶哑着嗓子说:“都是你害的,弹什么卵吉他。”
这我得承认,弟弟的爱好是受我的影响,甚至是我手把手教他的。只是没想到,时光荏苒,生活的压力早已让我忘记了我还曾经弹过吉他,组过乐队。而,奋进,居然还在坚持。天哪,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艺术。
老爸当老师之前,曾在文工团待过,整整十年。他最早吃饭的家伙是二胡。时代变化很大,文工团在市场经济面前,再也无法“团”起来。父亲凭着自己的本事,应聘到母亲工作的师专,当了一名历史老师,然后很快转正,嗖嗖嗖,没两年就成了学生最喜爱的老师。
八十年代的时候,文工团也是国家单位啊,大院里住的邻居都是文艺家。各种传统乐器演奏、各地传统戏曲名段、传统杂技和魔术表演,随时可以听见、看到。一帮视艺术为生命的老艺术家就在身边。上学的时候可以看到第一排平房的李叔叔在摇头晃脑地“啊呀呀呀”地吊嗓子,他是文工团里演花脸的头号人物。放学的时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几个哥哥,在院子里练习顶碗杂技,那一个个塑料做的练功碗一会儿“当”的一声掉下来,滚得好远,师傅见了忍不住又是一阵臭骂。
近朱者,怎能不赤?
文工团大院的孩子,哪个没几手?
几乎没怎么学,就每天这么看着父亲拉二胡,我就学会了。每到六一儿童节,准有我“二泉映月”的压轴表演。后来又学会了六根弦的吉他。那个酷啊。一进大学,我就组建乐队,乐队名字很酷,“这儿的空间”,意思是我的地盘老子做主。乐队名版权归崔健,“这儿的空间”是他的一首歌。乐队当时火大了。天天在水房里排练,噪音扰民,同学们自然火大了。
我们像瘟神一样被驱赶。我们一边苦练,一边在谱子上写下励志诤言:忍辱负重,不能掉队,功成一日,师姐倒追。
按理,弟弟对艺术是兴趣不大的,记得那时候他书包里最多的是科幻小说和漫画杂志。是我要求他学吉他的。为什么呢?原因有点自私:想找个人陪练。
练琴很枯燥的。
奋进就是在被动学习中对吉他逐渐产生兴趣的。慢慢地,我发现他的指法比我活多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练三遍,就不用看谱了。
后来各自长大,他上他的大学,读了个奇葩一样的专业:哲学。然后一路保送,硕士,博士。
这么多年了,博士奋进还在操琴摇滚?
奇葩啊奇葩。
我问奋进:“在哪里演出?”
得到的答案是:梦幻吧。
我倒要看看这个大博士在玩什么!
我知道“梦幻”这个酒吧。香港人开的,玩的也大多是香港人和老外。刚来深圳的时候,和大宝误闯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这个酒吧里的人,疯得很,一看都是吃了“摇头丸”的男女。女的穿得少啊,只剩下三点式了,一过凌晨,男女之间的动作大胆得简直是旁无他人,摸摸捏捏,就差没脱衣服真刀真枪操练起来。
大宝那晚质问我为何带她到这么豪放的地方。
我答曰:“体验生活。”
晚上十点,我进入“梦幻”。这场子还是那装修,迷宫一样。里面已经“锣鼓喧天”了,三三两两打扮妖艳的女人叼着烟进进出出,让人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躁动不安。
撩开布帘就看到了舞台上的弟弟。弟弟正在唱歌。那是唱歌吗?完全是个疯子:肩上背着吉他,却没见他弹几下,倒是其他几个乐手玩得很疯,鼓手已经脱光了衣服,只剩下裤衩,贝斯手和键盘手头摇得厉害,甩着汗水的长发胡乱地贴住眼睛、鼻子。
把别人的歌词改编得乱七八糟。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新闻联播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将我埋在春节晚会里。”唱到《春天里》,奋进情绪到了最高点,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炸了。弟弟一会儿蹦起来,一会儿跳到舞池中间,躺在地上,张牙舞爪。弟弟越是这样,舞池里的男女越起哄得不行,头摇得更厉害了。
高分贝的噪音又起来了。弟弟再次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一遍一遍地问:“你们high吗?这里是‘中国南方第一朋克’。”
居然封自己是“中国南方第一朋克”!
弟弟的话一说完,一个穿得无比性感的女人跑上去了,这女人抢过话筒:“牛逼,让我和你high。”这女人从身后抱住了弟弟,自顾自摇起了头。弟弟一面扶着话筒一面说:“High吧。”
这是我的博士弟弟吗?!
俺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等到了摇滚博士。
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奋进在我面前恢复了正常:“在成为小中产之前,请允许我重温一下我的屌丝人生。”
“什么什么小中产,神神道道的。”我给奋进要了一瓶啤酒,两兄弟碰了一下。
奋进一口下去了半瓶,慢慢给我说开了:“论文通过了,马上毕业了,下个月正式到艺术研究院上班,和你一样,一脚跨入中产者的队伍。”
“不好吗?”我为奋进高兴,留在北京,做研究,这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
“好个鸟。现实人生,你比我更冷暖自知。”
“你怎么这么悲观?”
“不是悲观,是事实,来,给你看个东西。”奋进从吧台里拿出自己的包,掏出一个IPAD,哗啦哗啦几下,拿给我看。
是《上海青年导报》登的一个报道。有点长,我挑着看。
《月入万元上海白领账单:省吃俭用月底1分没剩》。
这是一个动人的故事,讲故事的主人翁是东北人,上海一个年轻白领。每月收入一万元,生活却非常“悲惨”,下面是他的自白:
很多人问我上海收入多少才过得可以。实在没法给出准确范围,不过要是对自己有信心有理想的就来吧,都是两条腿一个脑袋,别人能的自己怎么也要试试对吧,不怕失败,就怕没勇气。当然这失败也要看你自己能否承受,是否值得。
下面我就分析一下月薪一万的未婚男人在上海的生活吧,不怕大家笑话。
月到手收入计算(人民币)
收入:10000元
扣除社保:养老8%+医疗2%+失业1%
(根据08年平均工资的三倍来算,缴纳基数上限为9876元。
所以扣除额度为9876×11%=1086.36元
公积金:扣除额度上限为607元
(根据7%推算缴纳基数上限为8671.5元,很快就会调整更高。)
缴税工资:10000-1086.36-607=8306.64元
缴纳个税:886.328元
到手收入:8306.64-886.328=7420.312元
月生活成本计算:对于一个无房无车,活得还凑合的水平来说。
(1)住房:租房,在徐汇区漕宝这边,因为地铁到公司不方便,公交车又没有时间保障,所以不能太远,合租不自由,厨房洗手间用起来麻烦,所以选择自己住,现在8∶30出门就可以,一室一厅全配,最少的1500元。
(2)水、电、煤气、宽带、有线电视、卫生管理费:
电费100元左右,这是大头,因为不能降低生活质量嘛。(空调、冰箱、电视、热水器、洗衣机、微波炉、抽油烟机、电脑、相机、手机,另外什么电热毯、饮水机、电饭锅等都是耗电大户。)
水费:洗澡洗衣服做饭都很费水哈,50元。
煤气:经常做饭的话也要20元。
宽带:120元最便宜的有线通1M包月。
有线电视:13元。卫生管理费:5元。
合计:100+50+20+120+13+5=308元
(3)交通费:大部分骑自行车,停车费10元。
但是考虑到偶尔坐地铁、公交、打车,比如周末,或者赶上下雨,加班很晚的情况,一周大概要50元,一个月算200元。
(4)饮食。吃饭:对于22个工作日来说,早餐5元,午餐15元还是园区的食堂。晚餐做饭的话15元,否则出去吃要20至30元,折中算20元。
对于四个周末来说,出去吃饭喝水,吃必胜客最少要60元吧,还吃不饱,吃中餐也要50元吧,现在哪个招牌菜不在50元以上,按照一天100元计算,除去可能有两天不出门,算600元。水果,超市零食:一周买一次,至少80元吧,看看现在水果酸奶的价格。一个月算300元。
小计(5+15+20)×22+600+300=1780元。
这个报道还列了日常品费用、服装鞋子、手机费、交友费用、人情往来、给父母、看病、旅游、档案户口费用、过年回家费等十一样开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以上总计:
1500+308+200+1780+100+200+100+350+200+600+100+100+45+416.7+100=6099.7元。
最终每个月剩余:
7420.312-6099.7=1320.612元
以上只要是在上海混过的朋友,应该知道并体会我的标准,绝对中等偏下生活水平,因为还没有算上娱乐、健身、学习等费用。
对于穷人,每天下班就最好乖乖回家,味千拉面和KFC都是奢侈,盖浇饭和兰州拉面是外出主打食品,什么花销都要有预算,考虑是否必要……否则,你将发现这剩余的1300余元在上海,花出去简直太容易了,平均一天45元,还没注意,还没感觉,吃饭点菜的时候一冲动多点了个菜……没了!
这就是上海,这就是最真实最无奈也最激励人的现实生活成本!真诚地希望各位给予补充,在奔向这个寸土寸金的梦中城市之前,做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做好艰苦奋斗,长期作战的准备,至少3个月的费用。
“这就是让你恐惧的东西?”我大力地拍着奋进,“读书读傻了吧。”
“确实恐惧,要知道,这个清单,就是我未来的生活。”准职场新人奋进说,“什么谈恋爱、买房,想都不敢想!什么高学历、好工作,什么一毕业就迈入中产阶层,还不如在酒吧里喝喝酒,唱唱歌!”
我不能顺着话尾子跟奋进扯,要知道他也是个贫嘴大王。
但奋进纠缠不止:“哥,你还记得初中的生物课吗?问你,我们正常人的肠道总面积有多少?”
我少年时最喜欢探究人体秘密,这个问题难不倒我。我说:“小肠由于具有小肠皱襞,小肠绒毛和小肠上皮细胞表面的微绒毛等结构,从而使小肠的内表面积大大增大,大概有两百平米吧。”
“两百平米……也就是说,我们绝大部分人的住房还没屎住的地方大,真是生不如‘屎’啊!”
“恶心不恶心?”我说,“工作之余,你去学风水吧,死后选个好墓地,坐北朝南,方方正正,前有水,后靠山,也算弥补了生前买不起好房子的遗憾。”
“哈哈。”奋进把酒干掉了。
我把话拉回正题:“你不是真要搞摇滚了吧?别吓我。”
“哈哈,瞧你紧张的。我想摇也摇不动了。再说这里的女人,太生猛了,吃不消。”奋进说,“我这次是本科同学叫我过来度假的,我们以前搞过乐队,他让我顶替几天,过把瘾。”
终于放心了。
我问起他在学校组的乐队名。奋进说:“蟑螂与小强。”
我想了解他们的遭遇如何,是否像我那会儿被同学们四处驱赶。
奋进说一样一样的:“医学院的同学,给我们编了一个笑话:‘穷摇’艺术家们,快去医院看看吧,听说医院专门为你们开了一个科室。什么科室?二逼喉科!”
“哈哈哈,够损的。你应该回他们一句,医院也专门为你们这些西装革履渴望成功的装逼精英男开了一个科室,叫二逼猴急科!”
“哈哈哈,二逼猴急科!”奋进乐了一下,嘴又闭上了,又颓了,“唉……都是二逼青年。二逼青年马上就要成为普通青年了,房子啊房子,车子啊车子。”
我不想安慰他。
我知道,过几天,他回到北京,一头扎入火热的生活,一定又会满血复活的。
要是再爱上个女人,嘿,潜力无极限。
姚家人,都是这德行,看上去有点蔫,喜欢贫,野外生存能力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