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司令不但心头非常沉重,而且开始焦躁不安。
他指挥的衡阳战役总攻实在是开局不利。当他的第六十八师团长佐久间中将及参谋长原田真等将校多人,被守军的迫击炮炸死后,他就想到了中国古代征战时那句“风折帅旗、必主大凶”的话。虽说中国人讲的大风刮断帅旗,是个预兆,预示此次征战不死主帅的话,至少都要死掉一员大将;虽说他并没有竖立什么帅旗,也没有遇上什么狂风,但刚一开战,自己的师团长就被炸死,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主大凶”,而是已经大凶。
横山勇不能不去回想,自己此次征战,到底有大凶的预兆没有?他甚至有点怀疑,在自己统率大军直扑衡阳而来的路上,许是刮过狂风,许是被吹折过军旗,只不过,只不过是没人向他报告罢。
佐久间和原田真等一个个高级将领血肉横飞的场面,总是在他眼前闪现。
佐久间和原田真他们是为天皇尽忠了,这当更激起自己将士的斗志,那就是要为佐久间和原田真他们报仇,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迅速攻下衡阳城。
横山勇相信自己将士的斗志,相信自己的将士为天皇献身的精神,更相信自己指挥的部队的装备和战斗力。因而,他命令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然而,尽管他出动飞机轮番轰炸,用大炮狂轰滥炸,采用了“人海战术”般的冲锋,却不但未能撕开衡阳守军的任何一道防线,反而是自己的伤亡重大到无法想象。
他在指挥部接到的一个又一个报告,报来的尽是丧信。
那些冲在前面的士兵死亡殆尽不说,又有好几个联队长也死了。死了的联队长不说,基层的指挥官更是死得几乎无人了。
为了减少自己部队的伤亡,为了早日攻下衡阳,他不得不使用毒气弹了。他这可是被逼出来的呵!
他原以为用毒气弹能解决问题,可没想到,发射到守军阵地上的一千余发毒气弹,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他随后发动的多次猛攻,遭到的是更加顽强的抵抗,他这两个师团的损失更加惨重。
横山勇在心里不得不承认,他面临的衡阳这个对手,委实是太厉害了。以现有的两个师团继续发动全面进攻,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由全面攻势改为重点攻击了。
七月四日,他调整了进攻部署。
他又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下达重点攻击的命令时,接到他的命令的指挥官,却并不是像往常那样,立即“哈依”,而是表示出了难以为继的情绪。更有人胆敢向他谏言,请他到前沿看一看。
横山勇虽然在电话里将进谏的大骂了一番,甚至说要枪毙他。但作为战场最高指挥员,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知道有时候也得听听谏言。
他到前沿一看,明白了下属的为难之处。
赤日炎炎,如火燎火烤,全副武装、准备进攻的士兵,见到将军,尽管竭力保持皇军的武士道精神,但脸色黯然,全无了昔日的风采。带兵多年的横山勇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数日来的惨重伤亡,已经大大地影响了士兵的心理。加上高温折磨,已使得他们难以承受……
横山勇再用望远镜望去,但见在守军阵地之前,倒毙的日军尸体,遍野皆是,而因尸体重叠,竟有许多堆积如小丘一般。
横山勇勃然大怒,呵斥道,为何不将阵亡者抢回?回答曰,并非未抢,实是因无法在敌方火力网下抢运,凡抢运尸体的士兵,皆成了新的替身……横山勇不待对方说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并当即下了严令,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为天皇尽忠者的遗体抢回。
横山勇其实知道那些尸体无法抢回,但大日本皇军是从来不遗弃阵亡者尸体的。他是借着这件事发泄心中的怒火。因为他不能不改变自己的命令了,那就是白天不攻,改在黄昏之后,以避开炎炎烈日对皇军的折磨。
从七月四日开始的黄昏重点攻击,每次都到翌日凌晨方止。但依然是处处受挫,枉自伤亡。
横山勇只能实施兵力整补,并决定增加攻城兵力。
在第一次总攻中,他的两个师团,已经伤亡了一万五千多人。他这两个师团所属的步兵连,每连平均仅剩下二十人了。
遗弃在守军阵地前的尸体,无论他如何严令抢回,依然只成了一道命令而已。他横山勇就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眼看着他的大日本皇军遗弃的尸体越来越多,越积越高,他不能不感到有点心酸。
那些尸体,曾经都是他的精锐呵!
横山勇命令第五十七旅团速来衡阳,参与攻城;同时命令不分白天黑夜,以排炮向衡阳守军阵地猛轰!
横山勇在焦躁、心酸,且不无沮丧之时,第十军的主力师长葛先才也和军长方先觉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口角之斗。
方先觉曾有过命令,师预备队团,必须得到他的许可才能使用。
葛先才的第二十八团,为师预备队。
预十师师部的电话铃急骤而响。
“师长,军长的电话。”
葛先才接过电话。
“葛师长,你那二十八团的情况怎么样?”方先觉问道。
“报告军长,本师二十八团尚未曾使用,但给了该团任务……”
葛先才的话还没说完,方先觉对着电话吼了起来:
“葛先才,你好大的胆,你搞的什么名堂?!我曾告诉过你,使用师预备队团,必须得到我的许可,你为何擅自交待任务?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军长的职权所在?你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葛先才一听,顿时也火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军长可知道我给了师预备队什么任务?任务与使用是有区别的,使用是部队已进入阵地参加战斗;任务是指定预备队,在某种情况下,做适时适当应变的准备。本来,预备队就是为增援应变而设,师长有师长的权责,这一仗我有我的打法,如果处处向你军长请示,还要我这个师长干什么?”
葛先才本来还有难听的话要说,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方先觉虽然私交颇深,但他毕竟是长官,不可过于顶撞,便随即将电话挂断。
挂断了军长的电话,葛先才心里的火仍然直往外冒。他两手叉腰,双眼圆瞪,嘴里呼哧呼哧,似乎要将火气从嘴里吐出去。这个祖籍湖北、老父及兄妹皆定居湖南郴县的楚人,个性之烈,由此可见。
方先觉什么时候对葛先才这么吼过呢?葛先才又在什么时候对着方先觉发过如此大的火呢?没有,从来没有!这两个多年并肩战斗过的老战友,今天是怎么啦?
葛先才身边的人,见师长不但发了大火,而且“砰”的挂断了军长的电话,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才好。
在葛先才看来,挂断电话,还是为了免于过分顶撞。而在电话那头,方先觉听着“砰”的挂筒声,那种气恼的感觉,可想而知。一个师长,竟然“砰”地挂断军长的电话,这在别的部队,有吗?敢吗?
方先觉狠狠地骂了一句。
“给我再要葛先才,******,非得将这头犟牛的角折断!”
“叮铃铃……”葛先才师部的电话响个不停。
“师长……”师部参谋听着那不停地响着的电话铃声,忐忑不安地望着葛先才。
“不接,不接!”葛先才直挥手,“不理睬他!”
军部参谋同样忐忑不安地看着军长。
大战正酣,军长和师长闹起了矛盾,这种后果,谁的心里都不能不紧张得如同绷了一张上弦的弓。
参谋长孙鸣玉轻声地对方先觉说:
“军长,葛先才是那么个火爆子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这不是什么脾气不脾气的问题,这是违抗军令!他敢违抗军令,我就敢撤了他!他再胡来,我就枪毙他!”方先觉气呼呼地回答。
“军长,你真舍得撤掉你的这员大将、爱将啊?”孙鸣玉知道方先觉是在说气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葛先才素来就有抗命的顽习,他早先的抗命,军长你不是还很欣赏吗?况且,他这次还谈不上抗命……”
“怎么,你要帮他说话?!”
“军长,我不是帮他说话,我还巴不得军长能打他几十军棍,帮我出出气呢,他和我说话,有时更冲。要不,我这就替军长传令,打他葛先才五十军棍。”孙鸣玉笑着说。
“你打他五十军棍,他就会求饶?他只怕会要你再加五十军棍。”
“还是军长了解他、了解他。其实,若依我看,他葛先才之所以敢顶撞军长,还是军长惯坏的。军长总爱护着他呢。这不,护出麻烦来了吧。”
孙鸣玉这么巧妙地一说,方先觉倒笑了。
“照你这么说,我是自作自受啰!”
“话不能这么说,军长,这还是他葛先才自身的问题。”孙鸣玉又巧妙地为方先觉打着圆场。
“我知道、知道,那家伙,就是脾气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