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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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两节’供应工作起起落落四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百货公司去年十二月中旬虽然也开了动员大会，但说重视不够重视，说不重视又好象也重视。翟茹新总有些不如意，感觉上没有百货大楼那种群情振奋的味儿。她作了分析，认为：一是张慕驰重视不够。张慕驰不知是不懂‘两节’对零售企业的重要性呢，还是压根儿就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二是她自己也不够重视。那日心里虽然释然了，但后来游百砀经常到国贸大厦。就像调研似的，由顾青山陪同，或到各办公室坐坐，或在五个商场里走走，或了解或询问，再不就拉拉家常，开开玩笑。若是碰见了，游百砀还会问她一声：翟经理！好些了吗？或说上一句：翟经理！最近气色不太好呢！要抓紧治疗哟！弄得她心烦。
元旦节一个礼拜前，商场就出现了火爆的场面。翟茹新为证明自己身体健康，每天从早晨八点工作到晚上八点，便感觉身心有些疲惫。
《晨报》和《郎州日报》报道国贸大厦盛况的同时反映民声民愿，建议国贸大厦延长经营时间。杨广学分别打电话给张慕驰和翟茹新，叫二人考虑一下延长经营时间的问题。游百砀亲自到国贸大厦，指示开专门会议。
会上，翟茹新发表了她的意见：延长经常时间是可以的，但靠我一个人从早到晚抓商场有一定的困难。顾青山平视着前方，利用视角的余光瞅着翟茹新，发现她是有点憔悴。心想，弄假成真才好呢！张慕驰望着翟茹新点了点头，感觉翟茹新的确比刚到百货公司那阵消瘦了。并且，就像夜里没睡好似的。他心想，你不是喜欢逞强吗？看你能逞多久！他说，这点大家都很清楚。你上次提出提拔一两个人协助你抓商场的工作。我想这样，你说说那位比较合适，提拔到什么位置？班子举手表决。若通得过，就报到商委。翟茹新说，我的意见是提拔到公司经理助理岗位。汤丽比较合适。顾青山心想，想趁机提拔自己的人吧！瞥了一眼迟志国。迟志国低头卷着烟卷，表情里透着‘我不同意’几个字。如今，朱学勤和伍跃英相继退休。党总支委员也好，领导班子也罢，就五个人。顾青山作了分析：迟志国不同意，沈再斌就不会举赞成票。就算张幕驰同意，也是二比二。于是，睃了一眼翟茹新，心里冷笑一声：做白日梦去吧！张幕驰说，那就举手表决。同意汤丽担任公司经理助理的请举手。---一票。下……张幕驰见顾青山的手举了起来，但又靠着头，似举手同意又不像举手同意的样子，问道，呃！顾经理，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顾青山答道，同意。张幕驰白了一眼顾青山说，两票。下一个议题。……
翟茹新气坏了，她原以为迟志国会同意。
其实，迟志国不同意并非针对翟茹新或者汤丽本人。他骨子里仍然固守着男尊女卑的旧观念。一开始，他连翟茹新都看不惯。按他的话：女流之辈就应当在家侍候男人照顾孩子。他老伴就是例子。
顾青山说，我提个意见。我经常到商场了解供货情况，看到翟经理的确比较辛苦。如果要延长经营时间。我建议公司班子每天下班后轮流一人到商场值班，星期天也分两班轮流在商场值班。张幕驰立即表了态，我同意。实际上，顾青山和张幕驰心里都清楚。即便公司领导班子轮流在商场值班也等于零。因为，翟茹新是个事无巨细，身体力行，以起模范作用自居的人。她不会放心，就像商场离了她就会乱成一锅粥一样。翟茹新确实不放心。商场开业那几天公司领导班子同样轮流值班。结果怎样，大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看报纸。但她觉得，轮流值班总比没人值班好。至少自己可以不用每天都守到打洋，星期天不用一大早就赶到公司。她心里虽有一肚子怨气，但这样一想，也就举手同意了延长商场经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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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市商委召开会议传达中央《关于深化企业劳动人事、工资分配、社会保险制度改革的意见》文件。文件指出：深化企业劳动人事、工资分配和社会保险制度改革，在企业内部真正形成‘干部能上能下、职工能进能出、工资能升能降’的机制是当前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的重要任务。
眼下，商场的职工怨声载道：认为他们付出的比行政后勤和批发储运的多得多，收入却低得多。
翟茹新回到办公室，立即找出她曾经写的《国贸大厦中长期发展规划》和在百货大楼时用的笔记本。笔记本上面有她在班树卿视察百货大楼时讲的话。其中，谈工资和人事改革方面的就占了四页纸。当时，班树卿在听取她发言时还不时点点头。她重温了《国贸大厦中长期发展规划》和笔记本上的内容。拿过信笺纸，写下：‘劳动工资改革试行办法（讨论稿）’一行字。
下班铃声拉响时，她还没有写完。她写东西从来都是一气呵成。因而，就像没有听见下班铃声一样。
第二天，她一早便兴奋地拿着《劳动工资改革试行办法（讨论稿）》手稿去了张慕驰办公室。她每写完一篇文章都会有种成就感，巴不得有人欣赏。因此，一送到张幕驰手上就巴不得张幕驰立即看，然后提出他的意见。她眼巴巴地盯住张幕驰。张慕驰看了一眼标题，丢在一旁说，回头我们再讨论。翟茹新轻轻喘了口气，无奈地离开了张幕驰办公室。
一连数日，张慕驰只字不提《劳动工资改革试行办法（讨论稿）》。翟茹新心里干着急。背地里不止一次这样说：即使你不赞成，不同意，你总得有句话呀！一肚子的不满，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一忍再忍。心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有你这样的一把手，这个企业能搞得好吗！真是的！要动你就快点动呀！她还想：如果我当上一把手，第一板斧扳就进行工资改革，砍掉百货公司有些人的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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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张慕驰上午九点钟才到公司，同迟志国到各个办公室走了一圈，向大家祝福新年。
翟茹新针对节后皮软市场拟了个《春季促销方案》拿去张慕驰办公室，张慕驰已经离开了。下午，她又去了趟张慕驰办公室，张慕驰仍然没在。回到办公室，她来气，想找个人发发牢骚，便抓起电话拨通了康庄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她便拨着传呼台的号码。电话铃声随即响起。她伸出手去，突然停住。心想，这会儿他说不定在家里，万一回电话的是于小筱就烦了。
一连几天张慕驰都没来上班。不但张慕驰没上班，迟志国、顾青山一到下午就早退。沈再斌稍微好一点，但今天也同样早退了。翟茹新心想，哪家没有事？哪个不走亲访友？都走了，偌大商场谁负责？她斜视着电话机，真想打到杨广学那里问一问，是不是公司领导班子成员都可以这样做？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户，骂了句：妈的！一个比一个滑头！
窗外，纷纷扬扬飞舞着雪花。
翟茹新心情烦躁地在办公室内踅来踅去了一会儿，又抓起电话拨通了康庄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说康总在广西。她问什么时候走的？男人说过年前就去的。她又问，过年也没有回来？男人说没有。放下电话，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康庄有一次同她聊到工作时说，有些项目部租用村民的房屋，连电灯都没有。
翟茹新穿上大衣，走出办公室，朝六楼顶平台走去。
雪花一层层的铺在六楼顶平台上，落到她的头发上。她仰面朝天，想起了康庄送她的帽子。康庄送他帽子时还附带了一本画报，用一个精美的书签提示她看16页。那是一帽名为《马车上的女人》的油画。有一个礼拜天，她趁何普贤送女儿去学画画时穿着身上的这件裘皮大衣，戴上那顶帽子，把两床被子摞在一起，坐在床上学着那女人的模样对着穿衣镜自我欣赏，自我感觉很像。可是，她不敢戴着出门。太骚啦！
她一边漫步一边喃喃自语道，过年都没有回来。想象着连电灯都没有的破旧透风的村民房子，她为康庄担心起来。心想，这大冷天，他怎么受得了呀！
雪越下越大。
她停住脚步，眺望着那远远的，冰雪覆盖着的北嵊山和东塞山间的公路。康庄曾说过，那条公路上有他酒下的鲜血。她作了个深呼吸。心里说，那么艰苦的条件从没听他抱怨过，我这又算什么呢！唉！我怎么变得斤斤计较起来了！她低下头去，看见车道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提着各式各样礼品行路匆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她戴着康庄送她的帽子，拽着康庄的胳膊走在路上。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她的心情好了起来。是啊！一想到康庄，一切烦恼就像落在她手上的雪立刻就溶化了，全身又有了力量。她转身朝楼道口走去。
返回到办公室，她立即脱了裘皮大衣，换上制服，出办公室，向商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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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百货公司的年度工总结会春节后即召开。因为年度工总结会要发礼品，要聚餐，中层干部们便都翘首以待。可是，张慕驰一推再推。中层干部们怨声载道，又议论着张幕驰是不是要动了。
二月末，市委召开会议传达中央二号文件。
翟茹新听到‘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时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慕驰。心里说，听见没有？‘……要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发展才是硬道理。……要按照‘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标准，选拔德才兼备的人进班子。……’听到这里，她很受鼓舞，觉得自己完全符合干部‘四化’标准。
次日上午，市委组织部打电话到张慕驰办公室。没人接，便打到经理办。经理办新来的文员放下话筒后走出办公室，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找着张幕驰。并且，见人就说，你们见着张经理没有？市委组织部找他。一时间，六楼很多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翟茹新拉开门，文员正举着手要敲门。翟茹新问有什么事？文员反问道，翟经理，你知不知道张经理去那里了？翟茹新摇摇头。文员说，市委组织部找他。翟茹新一惊，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青山办公室。门紧紧的关着。便说，在不在顾经理办公室？文员说，顾经理刚刚出去了。翟茹新又一惊。她清楚，组织部肯定是打到张慕驰办公室没人接才打到经理办。那么，顾青山是不是接到了组织部的电话呢？她的心一下也被吊了起来。她本来是要去巡视商场的。不想去了，便返回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猜测起来：顾青山是不是也被组织部叫了去呢？如果是，肯定是关于张幕驰调离由他接替的事。她想起‘谣言’，想起顾青山在柜台里理货的样子，想起顾青山和游百砀在国贸大厦一唱一合的情景。心里说，如果顾青山当一把手，我就立即走人！可是，往哪儿走？回百货大楼？肯定不行，王铎才被任命为常务副总。回省针纺公司？也不现实。她有些焦头烂额起来。于是，伸出双手将脸紧紧捂住。
‘嘭’的一声。门撞在墙壁上，汤丽冲了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说，听说市委组织部找张谈话啦？翟茹新不吱声。汤丽又说，我看见顾也急匆匆的上车走了。翟茹新仍旧不吱声。汤丽嚷了起来，你倒是说句话呀！翟茹新欠起身来，板着面孔道，汤小姐！请你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汤丽脚后跟朝后一摆，把门关上了。又说，下面都在议论，说顾可能当一把手。翟茹新说，他当一把手，不当一把手又怎样？汤丽说，他要是当一把手我就不干了！翟茹新说，不干！去哪儿？汤丽说，殷俊有个朋友，前段时间来找他，想同他合伙经营钢材。不行，我们就去做钢材生意。翟茹新说，呵！动作挺快嘛，退路都找好了。汤丽说，我还不是为你。翟茹新两眼一闭，点了点头。汤丽说，反正，我是不会帮他干的！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就走。翟茹新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两人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汤丽伸手抓起电话，‘喂！’的一声马上捂住话筒小声说，是市委组织部。翟茹新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把夺过电话说道，你好！我是翟茹新。……
翟茹新放下电话，伏在办公桌上伸手抓过挎包和大衣，叫声，走！忽然，她又停了下来。问汤丽，你穿的什么外衣？汤丽说，那件大红色的羽绒服。翟茹新皱了皱眉头，觉得穿大红色的艳了点。但是，事情紧急。便说，将就将就。然后，把裘皮大衣往办公桌上一丢，推着汤丽出了门。
十一点半，张幕驰阴沉着脸出现在六楼走道上。
很快，‘张经理的脸色好难看呀！’便传开来。人们开始猜测着：到底是顾青山还是翟茹新可能当一把手？有的甚至下了赌注。
张幕驰进了办公室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仰面靠着靠背。立即，他耳边响起贺大为的话：‘你我都是老同志，老党员，为年轻人铺铺路也是份内之事嘛。’他心里说，说得轻巧！让你从组织部长位子上退下来试试！
张幕驰从得知翟茹新要到百货公司那天就怀疑自己是国贸大厦这个棋盘上的一颗临时代用的‘帅’。然而，他又不甘心把位子拱手让给翟茹新。他绞尽脑汁，为难、压制翟茹新。制造翟茹新与顾青山的矛盾，又在两人之间斡旋，使两人矛盾不至于上升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从而，给外界形成百货公司没有他掌控全局不行的印象。当他和莫璀吃饭谈到行业协会时，莫璀要求他推荐一篇有关商业行业协会的文章到《商业通讯》。他本想亲自完成这项工作。但他的大专学历是‘花关系’买的。他自知之明，便考虑让‘文才出众’、正规大学毕业的顾青山来完成。后来，他一想，何不来个一箭双雕，让顾青山和翟茹新二人各考察三个区县，各写一篇考察报告。然后，许诺顾青山和翟茹新把他们的考察报告送给莫璀。然后，压着顾青山的考察报告，把翟茹新的这给莫璀。待翟茹新的文章发表后，他暗示顾青山：翟茹新使了‘美人计’，制造了他二人的矛盾。然后，去市商委吹捧翟茹新一番，想把翟茹新踢到百货行业协会当秘书长以保住自己的位子。后来，他读了翟茹新的考察报告，认为不如顾青山的写得好，莫璀不一定看得中。于是，他利用翟茹新的单纯和急于见刊的心理骗取翟茹新的底稿，抄袭了顾青山的部分段落送到莫璀办公室。结果，白费心机一场。
贺大为明确了张幕驰的去向：市政府接待处副处长。从正科级升到副处级本是一件喜事，可张幕驰喜不起来，心里反倒感到压抑。一来，他清楚，他这个年纪到了市政府接待处也是个闲职。二来，国贸大厦是郎州人心中的明珠，万人瞩目。世人会怎么看？说你张幕池连一个女人都斗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