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斩鸡,油焖茄子,番茄蛋汤,以及香喷喷的白米饭,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美味吗?细细地咀嚼,迟迟不舍得咽下去,在狼窟的几天,第一次体会了饥饿到令人发疯的滋味,惨痛地都不忍去回想。
原以为掉悬崖那次已经是我这辈子最脏的时候了,但与这次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身上的污垢好似永远搓不尽,满桶的水已经浑浊发黑,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意犹未尽地离开温热的水,重新恢复了罗锅的样子,不过从镜中瞧去,已精神了许多。
酷男的伤口中淌出了一些黑血,又很快变红了,替他擦拭干净后才有闲暇去细想发生的一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出于对个人隐私的尊重,除了银子外,我没有打开他身上的其他小皮袋,只能等他苏醒后再问了。
刀削般立体的脸庞,抿成一字的嘴唇,这样一个男人只能用酷来形容,身上还有很多细碎的伤口,套用五小强的话来讲,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在他的身上竟不显得丑陋,反而更添了几分阳刚。
当青洛口中的酷男苏醒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床边趴着一个人,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酷男本能地弹坐起来,却因动作过大而牵动了两处伤痛。
“呀,你醒拉,太好了!”从睡梦中惊醒,却看到他已经睁开眼睛,真想欢呼庆祝。
“你是谁?”酷男戒备地瞪着我。
“刚才还在洞里共患难,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千万不要告诉我他失忆了,这病我可治不好。
“是你?”那双在黑暗中锐利无比的眼睛稍稍温暖了点,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喝粥吧。”废话两个字差点就冲出口了,对他防贼似的眼光很不舒服。
“剑,我的剑在哪儿?”正欲转身去拿碗,却被他一把抓住,戒备之色又浮现眼中。
“你的左手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人嘛,醒来连句好话都没有,就忙不迭地找他那把破剑。搞不好又是西门吹雪那种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剑痴类型。
“谢。。。谢。”隔了一会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想说谢谢要当着人家面说,我背后可没长眼睛。”不由分说地将皮蛋瘦肉粥一勺勺地塞进他的口中,也不管他会不会噎死。这种人八成语言功能不发达,不擅长表达感情。
“你是谁?”酷男突然又问了一句同样的话。
“喂,你烦不烦,不信任我拉倒。”我火得一蹦三尺高,扔下碗就要往外走。虽然脸洗干净后是和狼窟里不太一样,但我又没有害过他,有必要像审犯人一样吗?
“我信,只是你医术不凡,怎会沦落在那种地方?”酷男对我的怒意不为所动,一脸的诚挚。
“你。。。唉,船老大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不会武功,就被抓了。”火气消退后才解读出他的意思,原来问的是我的来历,那直接说后面那句不就行了,害我误解。
“那你呢?怎么会受的伤?去狼窟干嘛?”不等他说话,我忙说出憋了好久的疑惑。
想不到回应我的却是沉默。好吧,每个人总有一些不想说的秘密,知道得多了对我也没好处,或许是纠葛不清的江湖恩怨呢,没必要牵扯进去。
“来,把药吃了。”晏的本事真不是盖的,想必他的毒已经清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再让他吃点固本培元的补药调理一下吧。
“这又是什么?”酷男这回没有异议地一口吞下了药丸,却对我倒在手上的透明膏液感到奇怪。
“可以让你的伤疤消失不见。”这可是好东西,现在我的手掌心里已经看不到当初受伤的疤痕了。
“不必。”他是男人,这点伤算什么。不过这小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并未听说萧神医收徒啊。可是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医术必然了得,他应该能猜出来。
“难道你希望背后永远留个难看的大脚印?”狠狠地瞪他一眼,二话不说就把药涂在了背上。真不识好歹,前面的伤也就算了,后面那个实在是太丑了。
“我。。。我自己来。”这小家伙好香,靠近的一刹那竟令他的心猛得一颤。自己一向不近女色,不过他洗干净后的脸居然比女孩子还要漂亮,还要细嫩,仍情不自禁地恍惚了一下。
“我叫严青,你呢?”真名不能用了,只好取妈妈的姓,改头换面。
“奚言。”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小子却是个罗锅,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替人扼腕叹息的时候。
“惜言?哈,这名字真配你啊,难怪惜字如金。”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溪水去掉三点。”酷男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重重地强调道。
“抱歉了,奚言。你重伤初愈,再睡会儿吧。”对于这张不苟言笑的酷脸已经比较习惯了。
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直觉让人信赖,使我愿意和他谈笑,也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寂寞很久了,一个人的旅途并没有想像中来得潇洒快乐,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后。
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我决定去外面转转,不知道昨晚的事有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此时已近正午,街上异常热闹,可是连衙门里的捕快都好像倾巢出动,站得满大街都是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站在街角观察了一下,但凡进药店和客栈的捕快问的都是同一句话,有没有见到受伤的人。这让我心生警觉,不敢多做逗留,赶快回到了自己投宿的客栈。
“小二,街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官差呀?”装做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
“杀人了。”小二赶忙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万柳山庄的三位庄主昨晚被人杀了。”
“啊!这么吓人啊。”万柳山庄,那应该跟我们没啥关系吧。
接过小二手上的餐盘,径自上楼,也不知道奚言醒了没有,这里并非久留之地,还是早走早好。
“你去哪儿了?”回到房中,奚言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沿边上。
“哦,去外面转了转。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不知什么药这么有效,刚才尝试运功,发现手脚经脉已基本通顺,再过一日便可完全恢复功力了。
“外面好像在找人,听说昨天晚上万柳山庄的三个庄主被杀了。”给他盛了饭,随口说起刚才的事。
“万柳山庄?”奚言皱了皱眉后说道,“我们马上离开。”
“怎么了?”对于他的反应有些不好的预感。
“狼窟另外的名字,县令与之勾结。”说着,他已经掀开了被子。
“什么?那三匹狼死了?你。。。你杀的?”我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他干了这么轰动的事,还以为顶多是刺探情报呢。
话音刚落,门口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突然的敲门声令我一惊,嗓门不由得提高了几度。
“严爷,官差大哥例行公事检查,麻烦开下门。”是店小二。
官。。。官差?我头皮轰地一下炸了,不会这么巧吧,这下事情大条了,带着求助地眼神看向了奚言。
他对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我去开门。有他跟在我身后,顿时心定了不少。
一打开房门,两个神态倨傲的捕快便连珠炮地发问,“名字,籍贯,做何营生。。。。。。”
在我回答的时候,其中一人又粗蛮地伸手将我隔开,就要闯进门来检查。
“喂,你做什么!”可不能让他闯进去,带血的衣服还在床底下没处理掉呢。
“他。。。他有剑。”那人瞥见了搁在桌上的剑后,大喊一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另一人闻言,也从腰间抽出了刀,说道,“带着剑,快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有剑怎么了,有你们这么拿人的吗?”我一听急了,被这些人缠上麻烦可大了。
“好一张利嘴,分明就是心虚。快去街上把他们都叫来。”拿刀的那人突然踢了店小二一脚,催促道。
“慢着。”一直未出声的奚言突然站到我身前,“王奔就是这样治下有方的?”
“你。。。你是什么人,敢这样直呼我们县太爷的名讳。”
“认得这个吗?”他忽然掏出了一个小铜牌。
“什么玩意儿?”捕快扯过铜牌放在眼前随意一看。却不料刚刚还傲慢无礼的人忽然脸色一变,马上抖抖瑟瑟地用双手捧着铜牌递还给了奚言。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飞鹰骑的校卫大人。”捕快马上低声下气道。
“罢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啊。”奚言本来就不苟言笑,现在的表情更加严肃。
“只是抓一名逃犯,不知您这是。。。”
“探亲,路过此地而已。”
“那就不打扰了。”说完,那两人马上赔笑着退了出去。
“奚言,你是军营的人?”确定他们走后,我才问了出来,还以为他是江湖大侠呢。沧澜的政府职能机构与夏月大致相同,我知道飞鹰骑是沧澜驻扎在北方的一支劲旅,,而校卫以官阶来算虽是六品,仍比七品县令要大,所以地方小捕快对军官敬而远之也是很正常的事。
“混口饭吃。”他显然不愿多谈。
“哇,你能走路了!”反正我的好奇心也不是很重,反倒发现了更令人兴奋的事。
“恩。”他点了点头,将剑握在了手中。
“现在就要出发吗?那我马上收拾一下。”看他整装待发的样子,我翻出了床底的血衣,准备烧掉。
“我先走了。将来若有难处,可以拿着这个去京城的墨林巷找我。”他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奚言,你这是。。。”一个温润的东西落在掌心,阻止了我进一步的举动。
握在掌心里的是一块红线穿成的翡翠玉环,一看便知质地上乘。他算的还真清楚,背他逃出狼窟,我们两不相欠,可我后来替他疗伤,就变成他欠我一条命了。
真遗憾,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虽然早有这个认知,但想到往后又要孤独一人,心底不可避免地升起了惆怅与一丝不该产生的恐惧。
“你说的话算数吗?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你?”这种莫名而来的恐惧在他不带留恋地跨出门槛时促使我当即下了一个决定。
“任何事。”口气斩钉截铁。
“那好,我现在就要兑现。”走到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像对着阿拉丁神灯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