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
咱沂南县战时人口27万,1万多参军的青壮年牺牲了3377人,遍布全县大大小小每个村子,苗家庄11人,多的村庄33人,有的只有二十几户的小村庄就有20多人,那些村几乎家家有烈士。人们常说我们今天的好光景是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这鲜血不也是他们每个人母亲的泪水吗?我们今天的一切美好,都与烈士母亲们苦咸的酸涩和涌自内心的泪水连在一起……
父亲在他的散文中写了一位参军去的小伙伴,他的战斗和牺牲经历,以及他家中的母亲和妹妹的感动故事--
我小时候同学中的第一个朋友刘占德,我一直呼唤你、寻找你。你13岁参军,是去了哪支部队?你19岁牺牲,又是在哪次战斗?我注意了从1939年8月至1945年4月所见到的报道与介绍,从一幅幅冲锋战士的照片中,寻找你的身影。我想那里边有你,或许有一个背向我,让我分辨不出来;或许有一个面向我,由于模样变了,我没有认出来。我是几十年后,一点一滴地了解到你的情况。原来我和伙伴唱的好些支歌,是唱的你和你的战友;我和乡亲们演的好些个戏,是描写你和你战友的事。你在的部队,是赶跑了家乡附近据点鬼子的部队。他们在村上驻时,因为我不知道你驻在别处的村庄,使我俩没能见面,也使我没意识到那就是你的部队。我不知道东邻驻的那位好战士,还有和我一起去苗家曲老湾挖河蚌的几个年轻警卫员、通信员,原来都是你的战友。在我家驻的那位不太爱说话的侦察连王连长和能说能笑的李指导员,原来就是你的连首长。你是那个连中的侦察排长。你和你的排驻在北面葛庄,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我那时在剧团独立演一个节目,是说山东快书《计取袁家城子》,我在院子里背词,向李指导员询问你们用巧计打据点的详细情况,不知道那里边的故事,说的就是你和你的战友。其中那个智斗汉奸太太的、风趣的“豁子嘴”老安,常进出我家。还有,我读得入迷了的二次讨吴(化文)战斗故事和让我们唱响了沂河两岸的《打蒙阴城小调》,原来都是讲的包括你在内的故事!
初上学那年,12周岁的你,是同学中个头最高的,模样也出色,像个帅小伙。我小你6岁,却个头也不矮,老师让我们挨肩坐最后一排。我是人说的“皮猴子”,但晚上怕鬼,白天放了学经过一家门口,怕那家的一个哑巴小伙子。你护送我几次,那哑巴不再见我就追赶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智勇过人。第二年鬼子扫荡,学校停了,乡亲们东躲西藏,想不到就在鬼子发疯的时候,只有13周岁的你,凭着大个头,毅然参了军,打那些坏东西去了。你走后,我觉得很闷得慌,和另外一个好伙伴说:“过两年,咱也参军!”
你后来的事情,我是几十年陆续得知。你所在的主力部队--鲁中军区“老四团”,是由红军一个营为骨干扩大而成,是沂蒙人民敬仰依赖的一支老部队。团长周长胜,是老红军。这个团后来是华野八纵一个师,再后来是华野七兵团一个军,参加了无数有名的战役。在千万次战斗中,一茬茬战士,都有你那样不怕牺牲,一往无前的精神。你一到队伍上,就勇敢杀敌,很快当了班长,是有名的爆破手,立过三次一等功和多次二等功三等功。有一次炸敌人一个碉堡,几个战士冲上去送炸药包,都没有下来,你上去了,直冲到碉堡跟前。敌人的枪已没法打到你,战友们看见敌人从射击洞口往下扔石头砸你,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你身上。同村的苗玉林说:“占德,毁了!”正在大家着急时,见你从大石头底下爬出来,拉响了炸药包,碉堡炸飞了。战友们以为你这次真毁了,忽见你回到了大家身边,只让石头砸得受了点伤。大家惊叹着,庆幸着。他们说:换了别人,再有几条命,也难囫囵回来。你牺牲的1945年4月,刚打开了蒙阴城,鲁中与滨海、鲁南连成了一片,是大反攻前的好局面。部队准备清扫蒙阴西北岱崮一带的一股敌人。你带着侦察排到了离敌人不远的地方,你让大家隐蔽好,自己先去探探。不料中了敌人埋伏,你被打成重伤牺牲,人们的惋惜与沉痛没法说了。
从你参军走后,你母亲就天天哭。你父亲去世早,你是独子,下面只有一个9岁的妹妹。得知你牺牲的消息后,老人更是白黑地哭。那时,没人能劝得了。我和伙伴们有时去,只静静坐着,陪着流泪,不敢提你一个字。第二年军政干校驻咱村上,有个做民运工作的吕玉润主任,在焦急中想出一个办法,让已经参加了地方武装的我的一个堂叔苗师胜“嫁”给你的妹妹刘占美。我堂叔是好脾气,请假回家办亲事,登门叫了声“娘”,说:“娘,我给您当儿子来了!”堂叔参军前是我们剧团舞蹈队的“排尾兵”,我们的《儿童欢乐舞》演到哪里,哪里叫好,他走后,人数不够了,演不成了。堂叔“嫁”过去的第二年生了我的一个弟弟,取名叫刘继奎。以后又陆续生了3个妹妹,至此,整日哭肿眼睛的老人脸上才有几分喜悦。说:“妮儿,都跟爷姓吧。”她们便是苗得英、苗得芬、苗金荣。三妹对我说起她的名字:“不知怎么没‘得’下来。乱套了!”他们兄妹四个小时在家,从来连个歌不敢唱。虽说姥娘不天天哭了,可逢年过节还是哭。她们说:“没有一个年、节过得安稳。”现在,继奎弟已有孙子和外孙子,占德老友,你已经熬成爷爷了,你如在世,今年才75岁。
咱沂南县战时人口27万,1万多参军的青壮年牺牲了3377人,遍布全县大大小小每个村子,苗家庄11人,多的村庄33人,有的只有二十几户的小村庄就有20多人,那些村几乎家家有烈士。人们常说我们今天的好光景是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这鲜血不也是他们每个人母亲的泪水吗?我们今天的一切美好,都与烈士母亲们苦咸的酸涩和涌自内心的泪水连在一起……
父亲苗得雨讲的这位苗师胜大叔,我应该称大姥爷,后来就在济南军区7213印刷工厂担任领导,我于1979年调到军区报社任编辑,时年26岁。苗师胜大姥爷刚办理离休,家中的一位女儿顶替到印刷厂排字车间工作,年龄与我差不多。我到印刷厂去校对报纸大样,车间的工人师傅常跟我开玩笑:你姑在这里。那时我并不知道她们这个家庭的烈士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