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璞玉出土
1887年1月28日，在罗兹市的一个极普通的家庭里，响起了声声洪亮的儿啼，一个小生命诞生了。这个婴儿被取名为鲁宾斯坦，他日后誉满全球，毕生充满了浪漫和传奇的色彩。
19世纪中叶，罗兹市虽然是波兰的第二大城市，也是全国的纺织业中心，但却在沙皇俄国尼古拉一世的严密统治下。随着毛纺工业的勃起，罗兹市在拥有全俄和亚洲的大部分市场后，又迅速崛起，发展成为沙俄帝国中仅次于莫斯科的第二大工业新城。罗兹四周的农民纷纷涌入市区的大小工厂，波兰境内的犹太人也不甘落后，大批涌入这个新兴的工业大都谋生计，圆淘金梦。
鲁宾斯坦的外公海曼也是蜂拥而来罗兹市谋生计的人之一。他由于独善经营，生意红火，家庭生活过得十分美满，养了一大群儿女——八男两女。鲁宾斯坦的母亲排行第一，贤惠文雅，明艳照人，识大体，明事理，深受家人的尊敬。
鲁宾斯坦的父亲来自波兰北部的一个小城，父亲童年就失去了父母，他们在1863年的波兰革命中于同一天双双死在沙俄的无情炮弹下。后来这个孤儿在亲友的扶养下长大成人，也随着淘金人流来罗兹市碰运气。他和海曼的长女结婚后，又开办了一家小型手工织布厂，日子过得挺好。他们很快地生下了一大帮儿女——三男三女。8年之后，父亲已年过40，母亲又生下了最后一胎，即后来誉满全球的鲁宾斯坦。
86年之后，这位功成名就的大音乐家在回忆自己“大摇大摆地跨入这泪如泉涌的人世”的时候，曾经心有余悸地写道：“我这条小命是姨妈莎罗蜜娅救出来的。”他不无诙谐地继续写道：“我是家里的最小儿子，相隔八年之后，母亲才生下我这个第七胎。父母当时很不想生我，要是没有莎罗蜜娅姨妈的苦苦劝说，我也许就能避免投身于这场痛苦深渊的大劫难。”
在鲁宾斯坦的印象中，母亲温婉娴淑，善良柔顺；父亲执著公正，对宗教极为虔诚。父亲长得虽不十分英俊，但却有一股子魅力。他不大会经商，惟一的嗜好是读书，而且过目成诵，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多年之后，鲁宾斯坦在他的自传上集《我的青春岁月》的序言中不无自豪地写道：“幸运的是，我天生就有一种超凡的记忆力，所以我几乎能把我那漫长的一生经历逐日追忆起来。”
鲁宾斯坦的父亲知识渊博，他曾在希伯来学府研习犹太法典。为了透彻理解各个大哲学家的学说，父亲一度对知识强烈渴求，学好了法文和德文，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这一切，对鲁宾斯坦日后成材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鲁宾斯坦一家11口人（包括海曼夫妇）居住在罗兹市区的一幢公寓的二楼，楼的半边住着鲁宾斯坦一家9口人，另一半让给了外公外婆。鲁宾斯坦的母亲是一位正统犹太女性，恪守家族传统：每周星期五，大群孩子都要守在族长周围，庄严肃穆地过好每周一次圣日——安息日。
幼儿时期的鲁宾斯坦就有天赋异禀，平日对音响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每天凌晨，千百家工厂拉响的呜呜汽笛声，长歌善舞的吉卜赛人的乐器弹奏和悦耳歌喉，小贩子兜售衣物、瓜果等的声声吆喝，——这一切一切的喧嚣，在鲁宾斯坦听来都像是一曲曲奇妙的交响乐曲。他喜欢学大人说话，不时还咿呀唱一阵，什么声音都爱去模仿，就像鹦鹉学舌似的，逗得一家老小无不捧腹大笑或赞叹喝彩。大家都爱逗他乐，都喜欢教他唱歌，幼儿也就跟着学，而且学得很认真、很开心。小小年纪的鲁宾斯坦还有循声识人和隔墙辨音的本能，叫人觉得好怪好怪的。
多年之后，鲁宾斯坦还跟他的朋友们谈起他儿时的一些有趣故事。例如每当他想吃一种当地产的薄饼干时，他便会信口哼出某一动人的小调。又如露西娅阿姨给他蛋糕吃，他也会用特定的歌声来表达感激的心意。
是的，罗兹市当真出了一名童星。
2精雕细刻
小鲁宾斯坦咿呀学语、鹦鹉学舌的能力很强，这使得全家人大感意外，纷纷揣测这孩子未来会有很大发展的。大家都在潜心思考，如何帮助这棵异苗茁壮成长。
两年后的一天，机会来了。
原来母亲为自己的长女嘉薇格和次女海勒合买了一架竖琴，供她们弹练，便于婚前多一份艺术素养。那时嘉薇格已许配给了毛利塞·岚道，一个颇有经营头脑的年轻羊毛商人。作为小弟弟的鲁宾斯坦，见到这架庞然大物，顿时高兴极了。他似乎一见如故，抚摸弹唱，始终围着这架大竖琴转悠，大客厅也就成了孩子们最爱玩的地方了。谁都不能把他撵走，否则他就会大哭大叫个不停，不肯罢休。
家里请来教嘉薇格弹练竖琴的，是一位肥肥胖胖的中年妇女，名叫齐珍斯卡夫人。大姐练琴时，小弟弟都会在她的身旁陪伴着，而且听得十分认真，全神贯注。齐珍斯卡夫人倒成了鲁宾斯坦的第一位钢琴启蒙教师了。耳濡目染，朝夕演练，他开始熟悉了每个琴键的名称。有时小鲁宾斯坦背朝钢琴，也能听出各条弦键的名称来，甚至准确无误；即便是最走调的音阶，他也分辨得出。至于键盘的复杂性质，小鲁宾斯坦都能一一辨识，玩得特别熟练。一支新曲子，他只要听过一遍，准能弹奏出来，起先当然是用的单手，后来就发展到双手齐奏了。有时候，小鲁宾斯坦能顶替大姐，跟齐珍斯卡夫人四手联弹一些曲子，甚至还能边弹边腾出手来及时翻揭乐谱，而且动作优雅，很像是个老练的行家。
鲁宾斯坦年龄幼小，就有这样的超常智力的表现，的确使全家人惊讶不已。因为全家老少，包括海曼那庞大家族中的老老少少，都缺乏必要的音乐素养。父亲从一旁细细观察，确认自己的小儿子具有音乐禀赋。他为了帮助孩子尽快在艺术路上腾飞，赶忙给他买了一个简陋的小提琴。父亲一厢情愿地认为，小提琴比钢琴显得优雅，音乐和美，携带方便，又极易入门。不少有天分的儿童短期内便成为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手，这在父亲的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料小鲁宾斯坦一点也不喜欢小提琴，甚至把它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向往着弹奏多音与和声乐曲，不喜爱小不点儿的小提琴，觉得这种乐器的音响低弱，而且容易走调，又离不开伴奏。
小鲁宾斯坦长到三岁半时，他在钢琴方向的禀赋就显得更加突出了。璞玉须得雕琢才能成宝；神童也须要后天的精心培养。就在这节骨眼上，姑父楠山·傅尔曼及时伸出了热情的手。他精通德文，而且跟柏林皇家音乐学院院长、著名小提琴家约瑟夫·约克琴教授交情不坏。为了找个名师指点，楠山姑父特地给约克琴教授去了一封信，详细介绍了小鲁宾斯坦的艺术天赋，恳请他协助培养或提供相关建议。约克琴教授作了积极的回应，指出在孩子六岁以前，最好不要急于拜师，只要请个好一点的老师引导入门，也就可以了。不过，院长在信尾却带上了一笔：“如果可能，带孩子来一下柏林，我将很高兴接见他。”这一句话，给小鲁宾斯坦一家人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可怜天下父母心！
正好这时大姐的婚期已定，父母也决定去一趟德国首都，为长女准备好嫁妆。这样一来，他们便急匆匆地带着小儿子上路了。
跨过俄德两国边界后，他们到达了柏林。一行三人便投宿在莎罗蜜娅姨妈的家里。
一天早晨，母亲和大姐领着小鲁宾斯坦去柏林皇家音乐学院，在一间教室里见到了约克琴教授。院长大约60来岁，身材高大，一头白发，满脸尽是浓密的络腮胡子和两挂粗硬的浓眉。他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厚重粗犷，鲁宾斯坦听了倒有几分害怕。但当大师用慈祥、温暖的眼神望着他时，他又觉得像外公似的亲切，心中的疑惧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教授在认真听取了母女俩的详细介绍后，提出要亲自检验一下。
只见大师靠坐在钢琴旁，先弹奏了一些繁杂的弦音，要孩子当时指出它的音符。接着他又检测了幼童的辨音能力。最后大师哼了一段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要小鲁宾斯坦把该段美妙的第二主旋律重弹一遍给他听，还要幼童在找到正确的合音之后，再把这段旋律转换成另一音调弹出来。
四岁幼儿的这些天才表演，显然使教授大为满意。他把孩子从地上轻轻抱起，甜甜地吻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又塞给了一大块巧克力糖，然后笑吟吟地对母女俩说：“这孩子前程远大。他的确很有天赋，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音乐家的。当前要注意不要给他强行灌输音乐，只让他听一些优秀歌曲就得了。等到时机成熟、可以正规学习音乐时，你们再把他带来，我将提供帮助，促他成长。”
母女对大师的指点千恩万谢。他们告别了约克琴，兴冲冲地回返了住所。两周之后，他们一行三人回到了罗兹市，受到了盛大的欢迎。大家庭的成员听说小鲁宾斯坦“前途远大”，都为他高兴不已。整个罗兹人都为约克琴教授的热情赞语而深感自豪，地方媒体更是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了一番。
罗兹市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音乐晚会，并引来一阵阵的轰动效应。
一天，荷兰指挥家裘力亚·柯华斯特率领了一个小型交响乐团来罗兹作访问演出。小小年纪的鲁宾斯坦也跟随父母观看了那场演出，他对乐团演奏格里格《培尔·金特》中的第一组曲很感兴趣，当即熟记在心。散场回家，他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该组曲全部正确无误地弹奏出来，着实叫一家老小惊叹不已。
平时在家中团聚时，小鲁宾斯坦喜爱在众人面前露一手，把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用弹钢琴来个即兴表演。其中最精彩的节目，是摹拟外婆与厨娘的斗嘴扯皮——先用低音颤声行板表现风暴来临的序曲，接着用绵绵渐强音弹出了两种嗓门的争辩，最后来一阵突发性和音，将这一幕闹剧推上了最高潮。
一天，父母特邀柯华斯特先生来家里作客，还请他听了小鲁宾斯坦的弹奏。这位荷兰指挥家在告别离去时，建议热心的家长正式延师培训这位小天才。
父母给小儿子请的头一位钢琴教师是鲍罗斯嘉太太。可惜她教法古板，要求不切实际，结果试教失败。
父母请来的第二位钢琴老师叫阿道夫·浦瑞琪纳先生。这人一脸痘疮，长相很差，声音怪异，但他要求严格，教法正确。在浦瑞琪纳先生的启导下，小鲁宾斯坦在短短时期内就有了显著的进步，学会了弹奏莫扎特、巴赫、蒙特威尔地的曲子。
1894年的一天，一个机关委员会决定举办一次以筹募慈善基金为主旨的音乐会。他们找到了小鲁宾斯坦的父母，特邀他们的8岁幼儿参加表演。在征得钢琴教师浦瑞琪纳先生的同意后，全家人火速行动起来，为孩子初试身手做好了各种准备。
1894年12月4日，是鲁宾斯坦平生第一次登台表演日。那天一早，全家人都带着兴奋而又紧张的心情忙这忙那，给孩子着实打扮了一番，给他穿上了一袭端庄的黑天鹅绒小礼服，胸前镶嵌一道白绸子花边，显得雍容华贵，俨然小绅士气派。音乐会开始，先由一位年轻小姐拉了一首蒙特威尔地的小提琴协奏曲，一名男歌星接着唱了几支歌曲，接下去便轮到小鲁宾斯坦登台表演了。
他先弹了一首莫扎特的奏鸣曲，接着便奏起了舒伯特和蒙特威尔地的几首短曲。这次演奏的效果很好，多次响起听众的热情掌声。观众席上端坐着罗兹市的犹太人和德国的乐迷们，以及小演员一家的亲朋好友。
这次音乐会落幕两周后，小鲁宾斯坦被送入俄国人办的学校念书。他对那些死记硬背的机械教法感到十分厌烦，加上外公海曼的去世，他显得无精打采，情绪低落。浦瑞琪纳老师经常埋怨他的学生练琴不用功，心不在焉，只喜欢看书。孩子的这种颓废表现，引起了父母的焦虑不安。他们决定把爱子送到华沙试试运气。
一天早上，母亲带着小鲁宾斯坦乘坐火车，到达波兰的第一个大城市——华沙，住进了一个富丽堂皇而又古色古香的安哥拉特大饭店。大饭店附近是贵族们的宏丽私邸和古老的皇家城堡，波兰王奥古斯特建造的著名萨松花园也坐落在大饭店的近旁。
根据预约，母亲带着小儿子去拜会华沙音乐学院的首席教授、大钢琴家亚历山大·米可罗斯基。米可罗斯基教授在听完小鲁宾斯坦试弹几首钢琴曲后，说了一些热情鼓励的话。不过他认为孩子年纪太小，不能接收为弟子，一年之后他将乐意再听听他的琴艺。为了不使母子过于失望，教授建议他们去找一找罗赛琪先生，还说这位先生出版了一些钢琴练习曲谱。
母亲无奈，知道米可罗斯基教授已把教学的大门关死，不得不带着孩子去找罗赛琪碰碰运气了。罗赛琪倒是门槛不高，乐意接收小鲁宾斯坦为弟子，甚至不要他试弹。他满口答应，说：“有我那名牌同事的推荐，也就够了。”母亲听了大喜。她把爱子托付给华沙的一位亲戚照顾，便在千叮咛万嘱咐的声中依依惜别，径自回了罗兹老家。
这位托管的亲戚葛拉斯太太原来是一位寡妇，跟小女儿依莎贝拉相依为命。她们母女俩住在一栋老宅子中院的三楼。葛拉斯太太给小鲁宾斯坦分住的小屋又阴暗又窄小，她又租了一架竖琴，强行塞进小客人的居室。这间小屋就显得更是没有活动余地了。好在这位寡妇家里有不少的藏书，其中许多书都是阐述波兰历史的“禁书”。小鲁宾斯坦这下可高兴了，他把这些书都一一看完。波兰作家亨利·显克微支的《汉妮亚》一书，逗起了孩子的灵感，他看过后随即将它谱写成一出歌剧。
罗赛琪教授头一天上课，便显得懒懒散散。他吩咐小鲁宾斯坦弹一首莫扎特的奏鸣曲。听着听着，他竟然被琴声催入了梦乡，直到孩子弹完最后一个音阶，他才猛然惊醒，打了个呵欠，嘴里咕哝了几句听不太真切的话。接着罗赛琪又吩咐小鲁宾斯坦去买几本他出版的钢琴练习曲谱，拿回家去每天好好儿练习三个小时。说完，他便打发弟子走了。
随后上的几堂课，也都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罗赛琪先生照旧睡他的大觉。而每一次到他家去上课前，葛拉斯太太都要交给小鲁宾斯坦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给老师的当天学费。有一次，他去上课时忘了带钱，结果被罗赛琪的儿子鲁德密尔拒之于门外，不让进屋，害得小鲁宾斯坦坐在老师的家门口痛哭了好一阵。后来他给父母写了一封信，把老师上课爱睡大觉和吃闭门羹的受尽侮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给了家里。鲁宾斯坦很有骨气，而且是恩怨分明的。多年之后，他名声鹊起，鲁德密尔也成了著名的作曲家。不过，鲁宾斯坦硬是没有演奏过当年把他拒之门外的这位鲁德密尔所创作的曲子。这当然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