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际,忽闻林间骤起一道厉喝,震天撼地般穿夜而来……
“神风小贼,你逃不掉了!”
一星明火在夜色里亮起,随即接二连三燃起无数火光,焕炳夺目,围了满满一圈,恰似一条蜿蜒窜起的火龙,旋踵驱散了满林的黑暗!
章灼火影中,一阵淅飒步声潜入此间宁谧,无数人影从暗林中缓缓现出形迹,卷着煌煌声势,四下围逼而来,竟是满面怒色的武林群雄!
这一变来无预兆,教我茫然怔在当下,不知他们何以会来此。
众人纷至沓来,转眼聚集了盈百累千之众,四面八方包围得风雨不透。
正自不明所以,却又闻人群中抛出一道怒斥,“他杀了老夫人!”
这一语如醍醐灌顶,猛然惊醒了云里雾里的我,我忙不迭起身退开,却已挡不住众人八面聚来的怒目,让我只觉似万箭穿心,无所适从。
又见一道身影破群而来,却是冷流云掠至面前,一袭蓝白袍衫猎猎飞扬,冰魄似的眸子被火光映得剔亮生灿,腰佩一柄星月宝剑,霜鲜夺目。
只见他颤巍巍地蹲下身,轻轻抱住冰冷的尸体,浑身颤抖不止,若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又似处在冰火交加的煎熬中,随时都会崩溃爆发。
面对千众怒视,我心下忽如泼了一瓢冷水,从头顶一路凉到脚跟!
糟了,我上当了!
原来那人不仅叫我前来,却还暗中通知了所有人,好让我被当场抓住,证据确凿之下,成功地成为他的替罪羊,他便可以逍遥法外!
之所以让青霜儿前来传话,而非暗箭传书之类,便是为免惊动他人,即使收到消息后不及通知冷流云,但扬州三杰与我同住一处,与他们同来救人也不无可能,而他又恐别人传话不足让我置信,便特让青霜儿前来!
而阴差阳错的是,我却刚好在此时着神风装,反倒帮了那人。
斑驳竹影乱,我身陷举众团团包围中,进退维谷,视线流转间,又见青霜儿瑟瑟立于冷流云身后,黛娥芳脸垂珠泪,幽林月下泣不成。
我不由心下暗忖,青霜儿到底是不知情,还是早有预谋?
“神风,你如今在劫难逃,赶快交出破晓天书!”
一语将我从梦中惊醒,声音竟与最初的厉喝如出一辙,乃是出自青霜儿身边的老者,但见他着一身赤色锦袍,深刻的眉目宛如刀凿一般。
此人,正是青源山庄的庄主,青霜儿的父亲……青炎!
“对,快交出来!”
霎时群情激奋,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怒目着向我围逼过来,幢幢人影摇曳在林间,恍若冥界伸出的无数魔爪,要将我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真一时置身无地,心底苦楚翻江倒海似的,却又无处可诉。
如今就算我说破嘴皮,也没人会相信我,侥幸我尚戴着面罩,趁众人还不知我真实的身份,只能先逃为上,日后再逐步找出凶手。
就在此际,一直沉湎于悲痛中的冷流云霍然抬首,那幽若寒星的眸子,狠厉地盯着我,眸里烈火腾云般的恨意,生生灼痛了我的双眼!
我登时杜口绝舌,心口处如被千刀万剐,满腔委屈欲诉不能。
老夫人不是我杀的,不要这样看着我……
千众睢睢之下,冷流云款款站起身来,墨染冰封的双眸隐在额发阴影中,任谁也无法窥睹,只那微微开合的唇齿间,却是镂心刻骨的恨意……
“杀害娘的人,我绝不放过!”
话落,他周身倏然扬起一阵异风,浪潮般席卷扩散,扬起遍地竹叶飞舞,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敛退开来,满林都染上了肃杀之气。
他岿然立处于漩涡中心,雪蓝的衣角被风掀起,夜间瞧来端的惊心动魄!
我心下暗暗吃惊,刚要思计逃脱,却陡觉一股凌厉已极的风息,迎面卷到!
此风力来如平地龙飞,瞬睒卷至跟前,我但觉左臂一痛,被风划破的长袖中,一线血丝在细臂上氤染开来,竟是被风息生生割出一道伤痕!
蓦然惊觉下,我当下腾飞闪避,躲避各方袭来的风刃,耳畔风啸惊寒,四下竹影乱舞,一竿竿青竹被此风力摧残,摇落一地斑驳残叶。
待得厉风过后,我虽安然无恙,周围青竹却无一幸免,竹竿上尽是狰狞的划痕,削枝断叶不在话下,更有甚者,整竿竹子都被断成两截!
他的内力之深厚,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尚未凝定心神,却又见一抹银芒闪电掠至,我当即退步侧跃,星月剑转侧追来,在我周身盘旋疾转,招招撩准我全身要害,剑法快如神话!
纵使我自诩轻功无双,闪跃之速远有过之,然他环环相扣的杀招,兼之雄浑拔云的劲势,宛如地狱魔神在空中奔泻,让我全力招架不迭。
四面包围的群雄无从插手,只作袖手旁观,任由二人击搏挽裂。
为免暴露身份,我不能以银鞭对战,惟有在重重剑影中腾跃闪躲,而此刻的冷流云却似来自九幽的死神,浑身透着锐利的杀气,魄人心弦,撼人心神,对我紧追不舍,矫健的身姿在林间辗转来回,银白缎带随风猎猎作响!
不消片霎,我即已撑到极限,浑身受伤匪浅,慌忙掏出一粒丸子,往地上一掷,霎时一阵烟雾蓦然腾起,弹指间散遍了方圆二十丈!
众人始料不及,眼见着被朦朦烟雾笼罩,分不清东西,瞧不见彼此,当即陷入手忙脚乱中,四下里怒斥开来,排阵严守,以防神风逃脱。
那惊天袭来的长剑亦在半路偏离了方向,我趁机脱离剑势的控制,足下踏风凌波,流星一般穿越人海,向人群外疾掠而去,便要就此逃离围困!
然而恰在此际,只见一道掌影穿过茫茫烟雾,驱霆策电般迅猛袭至!
这一掌来势极快,我一时措手不及,硬生生地受此雷霆一掌,登时一阵剧痛从胸口处袭将上来,抑不住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被击得倒飞出去,面罩与帛帽亦被震了开来,随之满头如水青丝,毫无束缚地在空中散开!
满林烟雾冉冉散开,我逐渐落入千众瞩目之下,却惊得群豪目瞪口呆!
竹叶卷舞之中,一抹纤柔的身姿轻盈飘落,恰似凋零的枯叶一般,袅袅青丝在晚风中飞扬,其中若隐若现的素颜,令满林月华黯然失色!
谁也未料,江湖传言的神风盗,竟是那个文武双绝的少年林飘飞……
更未想,林飘飞竟是个少女!
眼见先前那道剑光又夺命而来,身在半空的我已无力回避,索性听天由命,熟料剑势却在我面前咫尺处陡然凝住,随即只见一片蓝白翻过空中,却是冷流云生生将剑撤了回去,因急忙间收势不稳,落地时不免踉跄数步,方才难以置信地徐徐抬眸望向我,冷冽如霜的俊颜,就此被月华凝成了冰雕!
我颓然跌落包围圈中,连呛了两口鲜血,只觉胸口处撕裂般的剧痛,随呼吸席卷全身,苍白的面上汗出如浆,唇边却是自嘲凄然的笑。
还是被发现了,估计这一掌该让我断了好几根肋骨吧,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艰难地撑坐起身,我顺着众目聚焦之处望去,却映入竹影缭乱之中,一抹临风玉立的修长身影,月下的惊鸿一瞥,令我陡然滞住了呼吸!
勾魂摄魄的邪魅气质,背影下的绝代风华……竟然是他!
苏游影翩翩黑袍逐风扬,以与天际阴云一般的韵律徐徐转过身来,深邃如夜的凤眸转眄生辉,漫不加意地向我眺来,却在瞬时紧缩点凝!
两人的目光,在人海中飒然相对,一眼一世心痛。
他凝瞩不转地觑定我,眸里一闪而逝的震惊,逐分地幻灭在不解和愤怒中,如墨黑发静静扬舞,蔷薇花瓣似的薄唇,却再也寻不出纹丝笑意!
人群中的扬州三杰,亦毫无预兆地惊在当场,仿佛完全不敢置信目之所见!
众人怔如木塑,对眼前一切应接不暇,夜林里泯灭了所有声息,仿若连天地都沉寂下来,惟有虚弱的喘息,却是清晰响入每个人的耳中。
千众静默的当口,却是冷流云越众而出,翩跹立定我面前,月华漫散轻衣霜,雪白的霜容殊无表情,言语竟是出奇的沉静,“你真是神风?”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恍若压抑着内里滚沸的情绪,又似受着巨大的煎熬。
水缎般的青丝蜿蜒垂散,我轻按着惨痛淋漓的胸口,任满口血腥味浑不顾,泄气般垂眸惨笑,“你不是早就确认了,何必再问我?”
一截袍摆直直垂泻眼前,却是苏游影飘忽而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不怒自威,“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如果你说不是,我一定会相信你。”
淡淡的苦笑爬上唇角,我睇着草地上婆娑的竹影,心力不及心暗辗。
我还能否认么?难道这个身份就那么重要么?
事到如今,纵是倾尽千江八溟之水,恐也难以洗清自身嫌疑了。
竹影婆娑绘下寂寞,扬州三杰凝定我的眸色焦忧无限,众皆屏息以待,仿似全靠我一言定乾坤,满林只闻竹叶沙沙细响,唱不尽的悲凉旋律。
寒风掠过夜,吹乱谁心伤,凝月下华光断薄衣殇。
面对众人的虎视眈眈,我全然不以为意,微微歪着头,朝苏、冷二人眯眼一笑,轻盈宛如游丝飞絮,“哎,真麻烦呢,怎么办呢,我不喜欢撒谎,也不喜欢解释,我确实就是神风,大家都没想到吧……”
那笑意如此自然,以至于谁也瞧不见,其中藏着怎样的心酸与悲苦。
这一言漫然道出,瞬间击碎了众人伪装的面具,苏、冷二人眼底残存的隐隐希冀须臾间溃散无影,扬州三杰亦不敢置信地震惊在当下,一霎的诧异过处,却均泛上了悲伤的黯然,只在幽篁里垂首无言,离索万千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