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一阵冷风天外来,拂去了两人鼎盛的怒色,只洒下一脸的莫名怪异。
“呃……”意识到此际尴尬境况,我亦不知如何是好,只嘻嘻干笑了两阵。
“你……”见我此般意态,李盛竟也无从起怒,冷眸凝盯了我少跌,遂一把将我从赵凌寒的钳制下拽了过去,转身便向穿入满街人流中。
我一时不明所以,众侍卫忙不迭跟上前来,却见李盛蓦然回首,出口即是威严的厉喝,“尹筠与朱潇留下看着赵凌寒,其他人不准跟太近!”
被此峥嵘龙威一慑,三人自不敢忤逆圣意,只得依言驻足当前,独我不知不觉地被李盛拖走,众卫若即若离地尾随,却弗敢跟随过近。
以李盛向来不喜人跟随的秉性,此时却允众侍卫随行,自是为免我趁机脱逃,纵然我重伤在身,但单凭他一己之力,断也不会是我对手。
夜穹上微星寥落,月虹如歌,城内落雪方息,街上却已游人如织,各色店铺琳琅大开,千般表演纷呈,种种喧腾不一,教人目不暇接。
一路拽行了三百多丈,李盛方才撒开我的手,兀自在街上闷闷行走,若有万钧块垒沉压在心,声咽气堵,“我现在心情不好,陪我散散心!”
觑着他郁郁不忿之色,我心下一阵幸灾乐祸,却仍强作若无其事,便将双手负于身后,潇闲自若地游逛于夜市坊间,竟视身畔男子于无物。
李盛终是气不过,一把将我拽了回来,炯炯英目直视着我,出口却是不容置疑的诡冷命令,“我要你离开赵凌寒,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不分场合的骇世危言,顿时引来百目聚焦,让我只觉如芒刺在身,全无立锥之地,只得悻悻耸肩讪笑,“这种事你该去问他,问我何用?”
“你!”他登时为之语塞,一张脸几乎涨成青绿,我却渊色如常,歪头莞尔回笑,“既是叫我陪你散心,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因见他怒色渐消,我复又转身闲街悠步,颇有走马观花之态,“你深居宫闱,出来一次不易,何不趁机尽兴游玩一番,合州虽无长安的鼎盛繁华,但民间的乐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你在京城无法体会到的……”
我由是领着李盛沿路赏玩,观遍闹市夜景,赏尽民间闲趣,李盛竟也出奇地沉静,只凝眸我谈天说地,不知是全神贯注,抑或是梦魂颠倒。
倏尔见前方街头人群团簇,掎裳连襼不尽喧嚣,我不由兴致突起,遂一把拽过李盛的袖口,不顾他的茫然莫名,一路挤至人群最前端。
李盛正欲追问,却见人群团聚中为一对年轻男女,着装颇有江湖侠风,四下摆放着刀枪剑戟之属,转而不解蹙眉,“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并不予回眸,在满街华灯中轻轻笑开,“市井中有很多卖艺的人,便是为百姓表演武艺或者特异技能,以此来赚钱维持生计。”
他沉吟若有所思,只见那卖艺女子环场抱拳,清秀的面容染笑微绽,“各位父老乡亲,我与兄长二人走南闯北,今日初来合州,奈何盘缠已尽,特向大家展示我叶家绝学,若大伙喜欢,望能赏以薄金,我二人感激不尽!”
说罢,叶家兄妹即着手舞刀弄枪,将十八般武器各耍一通,样样精彩不凡,引得众人掌声雷动,喝彩连连,甚连满街繁华,都似要被掩盖下去!
在此蜩螗羹沸之中,李盛却丝毫不以为然,由鼻中哼出一口气,“不过是跳梁小丑,就这点武功也敢拿出来显摆!”
这声并无刻意放大,然他那与生俱来的大嗓门,却让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甚连叶家兄妹亦住手侧眸,一时间众目聚焦,愠怒昭然于表。
承接着百众不豫之色,我甚觉如万箭穿心,此等颜面扫地,风度无存,简直让我羞耻无以复加,直想当众视李盛为陌路,恨不能夺路而逃。
奶奶个熊的,你惹得人神共愤,别把我拉进去!
那叶家兄长手足无措,欲言又止,却是妹子按捺住兄长,一袭青衫盈盈而来,笑中自有万方仪态,“既然这位公子不服,可否当场赐教一二?!”
她摊手作势邀请,面对众目睽睽,李盛自悔莽撞,却仍不愿搁下龙颜,面冷言横,角口生嫌,“本公子金尊玉贵,怎能做这种跳梁小丑的事?”
不待女子出言,我不禁转眸笑睇李盛,“卖艺不过为求大伙开心,无犯何人,你如此不分皂白,蔑视他人,又与跳梁小丑何异?”
一语招来百众瞩目,女子这才将目光转向我,与众人一般惊了片霎,旋即向我浅施一礼,语态洒落却不失温婉,“姑娘倒是有侠义心肠。”
我臻首还笑,李盛却已瞋目叱之,“你竟敢跟着他人奚落我?”
女子闻言一惊,“姑娘……与这位公子认识?”
付一笑置之,我转而觑向李盛,无辜地摊手耸肩,仿若置身事外,“此事皆由你起,与我何干,我向来只为公道说话,为何要帮你?”
“你!”他霎时怒如碧波卷面,瞋视的利眸直似要将我大卸八块,我却犹自抱臂凝然,只管淡笑如风,“你既不敢挑战,又有何理贬低他人?”
登时众人随声附和,百喙如一,催逼李盛与叶家兄妹当场切磋,混迹路人的众侍卫各处远观,焦得额露微汗,却不敢违命前来解围。
不知是恼于我漫不经心之态,或是迫于众口压力,李盛再也不顾至尊龙颜,几乎是咬着牙根吼出,“比就比,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抛下话音,他霍然振袍而入,自一旁的武器架上擎出一柄长剑,霍然指向二人,扫眉怒叱,“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叶家兄长踌躇不定,却是女子取下一副双剑,洒然挺身而出,“请赐教!”
“你一介女流之辈也敢小看我,我定叫你再也不敢嚣张!”
李盛怒喝间长袖一振,剑荡银虹舞游龙,卷起一道凛然寒意,破夜而去!
叶家女临危不惧,如燕身姿一旋,左手剑舞如流云飞雪,格住迎面汹涌袭来的剑势,右手剑转若鹭飞鱼跃,辗转于上下左右,伺机反击。
这货真价实的较量,唬得观众抖衣而颤,慌不迭遥遥退开,唯恐避之不及。
李盛剑啸惊魂,宛如银汉横绝碧水天,分水辟光,招招霸气外泄,出手不留余地,叶家女却游刃恢恢,以柔制刚,攻防有条不紊。
较先前的卖艺弄兵,此番较量却是精彩百倍,以致观众瞧得目瞪口呆,又吸引了更多围观者,随之掀起一阵喝彩欢呼,整条街道都沸腾起来。
夜上烟花朵朵并蒂,开遍阡陌红尘,却也被此间喧嚣掩盖了风华。
心下诡计得逞,我不由暗暗窃喜,方才激李盛切磋,不过是想为这对兄妹赚点人气,李盛虽为人霸道,头脑却甚为简单,连被卖了都不知道。
不顾正斗得风生水起的二人,我款款步于叶家兄长面前,纤手缓抬慢翻,带出一片优美残影,月下临风言笑,“可以给我个盘子吗?”
叶家兄长始料未及,怔怔望了我寸寻,如梦初醒之下,唯唯应诺着将一旁木箱上闲置的托盘递予我,旋即垂首转目,竟似手足无措般。
回以俞然一笑,我悠悠接过托盘,略清了下嗓子,即向四面招手吆喝,“大家快来看喽,这里有现场的比武表演,真刀真枪,如假包换,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
我一壁招揽人气,一壁持盘在人前游走,四下敛聚散钱,观众皆兴致高昂,纷纷慷慨解囊,一圈下来,竟是满载而归,直让叶家兄长看傻了眼。
尚在缠斗中的李盛见状,立时怒青了整张面孔,叶家女趁虚而入,回手一招貂蝉拜月,绞住斩风而来的利剑,四周霎时一阵惊呼,长剑竟被高高挑飞,双剑却矫如龙凤双飞,向李盛闪电卷舞而去,在颈边点到为止!
但闻人群中一人喝彩,随即化开此起彼伏的掌声,其音之鼎沸如海潮卷席!
叶家女左剑架在李盛颈侧,扬唇一笑,“这位公子,得罪了。”
李盛怒目瞪视着面前女子,星火明灭照半面英容,却再无言以对。
“我叶家武学并非儿戏,方才卖艺不过是耍些花招把式,不敢擅用内功心法,如今若非公子相逼,我也万不愿以武压人,还望公子海涵!”
李盛只努目撑眉,兀自忍气吞声了半刻,终究咽不下落败之辱,广袖一挥,竟是无法抑制的森冷怒喝,“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一语着实惊煞了我,我忙将托盘递予叶家兄长,一步晃至李盛身畔,两指捏住逼颈之剑,轻轻挪了开去,径自笑开轻闲一色,言下却是跌宕昭彰的冷嘲,“哟,真本事比不过别人,便想拿身家权势压人,岂非可笑之极?”
叶家女收起了双剑,含笑向我揖手致礼,李盛却是气堵无语,大梦忽醒之下,倏然攫住我的右腕,一双怒目转瞠过来,“你耍我!”
我闲色耸耸肩,依是游衍淡笑,“你知道得太晚了。”
迎着他眦裂发指之容,我纡徐伸出左手,仍不忘撩火加油,“既然这位姑娘不吝与你切磋,你是否也该略施小财,以慰她的一番辛苦?”
“你!”他面上怒色更浓,死死地瞪了我片霎,方才取下挂在腰侧的钱包,一股脑儿摔在我手中,咬牙愤色道,“林飘飞,算你狠!”
“过奖。”一笑而过,我微微掂量手中锦囊,转而递予怔在一旁的叶家女。
这一惊非同小可,却教叶家女陡然惊醒,当下辞谢不迭,“姑娘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怎敢再收这位公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