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排巍峨的螭头柱上,虽布满千万颗种子,却犹有无数醒目的凹痕,依约有数千之众,显是被人取走种子时留下的痕迹,几近全数的一半。
又一桩疑窦在脑中打结,忽闻云隐扬声呼唤,三人复折身趋近探看,只见云隐正蹲在祭台后的石壁前,壁上依约刻有金色浮雕字符,仿若一种玄妙古篆,笔笔藏锋,字字秀挺,倒与千韵盒上的古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霜儿眉目之间惑意隐隐,“这都写的什么?完全看不明白!”
“这是一千年多年前燕国的篆体!”
不顾三人满目异色,云隐抚摸着壁上的浮雕文字,双眉微凝,即成一弯新月如钩,滔滔不绝地说将开来,“这石壁上的文字讲述了一个传说,据说在上古之时,六界平静祥和,一日风云大作,天地惊悚,一只魂兽自六界缝隙间诞生,被唤作九渊,它力量强大,生性凶残,以令六界生灵涂炭。神界众神皆惶,派出数万神兵,又穷所有神兽之力与之对抗,亦未能将之除去。上古神兽在那次战中覆灭殆尽,唯剩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元神重损,遂各封印于人间四极处。所有战死的神兽神兵,其残影俱镇封在封神陵,以守护此陵。正是天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神界无计可施之时,却有一位佛界神女挺身而出,为解救六界众生,自愿与九渊大战。此战激烈异常,六界俱为之风云变色……”
三人听得入迷三分,静待后续讲解,岂料云隐久久顿于此处,未有尽言的迹象,我不由推肘催促道,“怎么不说了?结果如何呢?”
只见云隐眉目沉凝,面上气色非往日可比,“这,这后面没有了……”
“怎么会,故事不可能这么结束的!”
“这下面本应有故事的延续,却好像被什么人抹去了,再无法辨认。”
三人焉有明畅之理,只互作茫然相觑状,我抚着痕迹依稀的石壁,却有一帘隐忧油然而生,弹指一瞬,就晕染成滔天惊骇在心底起伏……
是否,这上古传说中的佛界神女,便是我多次见过的蓝衣女子?!
那次神魔大战中究竟结果如何?如今九渊身在何处?蓝衣女子又何在?
如果秦始皇陵壁画上是佛界神女,那么墓中之人,又是谁?
白修于壁前游回磨转,折扇一下下点在手心,默默叹息迷雾何解,“想必带走种子与抹去真相的是一人,曼珠沙华乃连接人界与冥界的桥梁,而今在人间大规模生长,若要引出鬼界的什么,这与天下离奇死亡之事密切相关,皆是以佛咒在天下构成一种庞大的阵法,两者目的应是一致,都为解开某种封印!”
搜肠刮肚地理清纷乱的思潮,我惊觉奇道,“二哥,你可知道红月魔咒?”
他月袂翩跹,逐级步上黑曜石祭台,修眉蹙起几许深切不安,“红月自古便是凶兆,自从半年多前世间便出现红月异兆,且是在奇案事发后不久,红月魔咒极可能是解开封印的咒术,待咒术形成之际,即是封印解开之时!”
我取回青铜鼎上的玉珏,心内愈思愈闷,“那个所谓的封印,是否便是九渊魂兽的封印?一旦揭开,便意味着它将重现世间?!”
一言既出,三人即刷白了半边脸,仿似这是一道封禁的咒言!
一时殿内静谧如夜,诸人各揣机心凝思,却是白修一叹之下,驱散了这场莫名的凝重,“十有八九是如此,九渊封印一旦解开,必然引起天下浩劫,这些神兽神兵的幻影我们都难以对付,而真正成千上万的神兽,饶是一个都难以战胜,而九渊能将其毁灭殆尽,其翻云覆雨之能,远非我们所能臆想。就算集蜀山与众修仙门派之力,都是以卵击石,根本不是它对手……”
难以想象,这数以万计的离奇死亡与曼珠沙华,全是出自一人之手,那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解封九渊,引起浩劫,其最终目的又何在?
他,毋庸置疑,便是一直藏身幕后的罪魁祸首,神龙首尾的座主!
青霜儿不明其中原委,只迷茫睁着一双丹凤眼,云隐曾从我口中得知一星半点,隐隐猜测事件非凡,惟我与白修深谙内情,几乎愁断了满肠。
“想必这是解开九渊封印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佛界亦属神界,以佛界的神圣高洁,又怎会与这封印有关?”
白修此句信口道来,却似凭空落下一道霹雳,震得我一阵肤粟股栗,一个早先即隐然于心的念头,从万丈深渊中升起,化为最惊世骇俗的真相……
是否,封印的解开与那佛界神女有关,而我却与她相关甚重,又承皇宫中座主所言,道是只有我能解开封印,此封印是否便是九渊的封印?!
以前千辛万苦寻觅的真相,竟多半在此得到解答,我心中素来静如止水,微澜不惊,得此漆桶底脱之际,却也不由波涛汹涌,蹀躞难安。
心中纵有万千疑窦,我却弗敢出言相问,寻时才敛目收神,转而眇视青铜鼎旁凝思的白修,忧郁尽在眉梢,“难道这天下浩劫真的不可避免么?”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阻止封印的解开,从封神陵出去后,我会立刻将此事禀报掌门,他修为颇深,或许会有对策……”
四人沉吟不语,均对此事耿耿于怀,大殿内霎时沉寂若死,仿佛有一种灭顶之灾将近的逼仄,惊天动地袭来,将精神消减十分之八九。
“哈哈哈,你们终究还是来了……”
一道刺耳高昂的笑声,如空谷跫音突如其来,瞬间打破了众人沉溺的深思!
四人俱是霍然一惊,全不料封神陵内竟另有他人,而此人恐便是将陵内清扫一空的人,无法得知是敌是友,只知我们的性命全系于他之手。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中年男子自侧殿施施然步出,着一袭厚重的纱布缠衣,头上带着纱帛围帽,隐约露出鬓边的橄榄色卷发,一双棕色眼眸深刻若凿,却透出不可逼视的精光,浓密的胡子爬满两腮,昭然一派异域风度。
他身畔飞绕着数只儿臂长的怪物,俱是全无血肉的骷髅小鬼,并无身躯,小巧头颅下连着一截尾骨,凭藉尾摆之力来回飘荡,作势随时攻袭。
犹若受此凶煞之气侵扰,七灵蝶忙不迭窜入我衣领内,隐没不现。
四人瞬时洗眉刷目,此异邦人定是南洋降头师无疑,亦是唐门奇案的直接凶手,不由瞬间骇白了面孔,皆敛声屏息,暗将武器在握,蓄势待战。
乍见此般景况,我心中更添狐疑,虽然他亦是闯入封神陵之人,但并非种下曼珠沙华与天下离奇死亡的凶手,那个所谓座主定是中土人。
他对我们的警惕视有如无,顾自率然而来,浓黑眉际傲骨,带着古怪的流腔流调道,“唐门少主果然智勇非凡,竟能寻到此处。”
敛了满心惶惑,我举步将云隐护于身后,暗自攥紧银鞭,抬眸直视那份漫不经心的不羁,思绪满腹难收,扬声问道,“想必你便是南洋降头师了,我唐门数人的死亡,定和你脱不了干系,你为何要这么做?”
却见降头师全然不以为意,悠悠步上平台,坚毅的面容上,几道岁月刻痕在金光中格外醒目,“没错,唐门人是我杀的,这可是你们的少主唐初南的主意,真不知你们大唐人怎会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亲人都要下手!”
诸人皆心头一震,唐初南与南洋降头师竟果真有所勾结,他竟真忍心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在唐静柔口中温柔和蔼的男子,何故变得如此狠毒?
云隐大惊之下怒意翻涌,“你口说无凭,为何要陷害一个死人?”
降头师无庸分辩回答,轻瞥一眼地上早已冰冷的尸骸,棕眸盈笑,仍不减意气风发,“既然你们已寻到这里,如今在劫难逃,我也不屑与你们绕圈子,不妨便将所有事情的原委告知你们,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不顾四人满目惊愕,降头师且负手缦立朱雀玉雕旁,慢条斯理地将真相侃侃道来,“唐初南本是唐门的继承人,却一心想得到七灵蝶,而七灵蝶只有在老堡主将逝之时才会告知继承人,因而他便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想早日得到镇门之宝。唐夜病重后,果然嘱咐要将堡主之位传给他,却并未提及七灵蝶。唐初南不甘心,便私自翻找唐夜的书信,得知只有用唐夜在外的私生子云隐身上的信物才能找到七灵蝶,于是他便假装失踪,让唐门人将少主你迎回,同时他又从唐家秘卷中得知七灵蝶的所在,便私自入禁地寻找……”
此番骇人听闻的言语,令诸多迷惘冰消雪融,四人虽质疑未消,却也都置信了八九分,平滑如镜的黑曜石祭台,在此刻载下了沉重的阴影。
降头师信手取出一只布袋,将周身飞绕的小鬼收入其中,心无旁骛地续道,“我初来渝州,便与唐初南偶遇,受他委托,许以丰厚报酬,让我用降头术加害唐门中人,一是为除去发现他失踪线索的人,二是为将少主你引入禁地,用你的信物得到七灵蝶,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除掉,以绝后患!”
此言揭开的残忍事实,如一根利刺扎入云隐心底,令他不自禁地骇颤起来,双眸若被冰雾包裹,不见丝毫明光,扶在鼎上的五指攥得青白交替。
思及唐雪与唐静柔惨死之相,我顿生悒郁不忿之意,怒视降头师,“你们南洋人都这么残忍么?竟用降头术害人惨死,就不怕遭天谴么?”
降头师不屑甩袖,耸眉嗤笑,“天谴?可笑!我从来不怕那种东西!没想到你们当真聪明,竟能查到降头术的线索,倒令我甚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