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下持鞭向周身阵阵挥挡,忽又见紫色毒烟弥漫开来,遂如飘云般腾空而起,然身形尚在半空,顿觉心口处一阵麻痛,浑身就是一僵!
糟了,国王下的毒发作了!
我生生坠跌而下,恰巧落入那片混沌浓雾中,猝不及防吸入了好几口毒烟,勉强在半空微一侧转,方才稳稳落地,却仍止不住连退至软榻旁。
又觉身后蓦然袭来一股杀气,我立即回过身,皓腕一抖,仓促间出鞭有气无力,即觉颈间一凉,两根冰凉玉指,已恰到好处地扣住我命脉!
我犹不甘落败,立时又横鞭一扫,却只觉右腕一紧,被他紧攥在冰凉的掌中!
满厅毒物瞬间消散撤退,紫色浓雾亦随之烟消云散,那妖娆阴冷的狐形假面,复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底,凝粹月华的桃花眸中,一片犀利流光,“怎么?我们武功高强的驸马爷,西域第一勇士,现在竟如此弱不禁风?”
他蓦然将我逼退至乌木雕柱上,手间一生劲,我右腕被箍得生疼,手中银鞭颓然掉落在玉阶上,轻微鞭响随风过耳。
我被迫背抵雕柱,毒发的剧痛左臂无力垂落身畔,强抑下体内的不适怒道,“你卑鄙,就知道放毒,有本事我们单挑,你不许用毒作弊!”
他倾身缓缓凑近我,冰冷的面具几乎贴到我脸上,蛊惑幽香萦绕中,多情思绣句妆点唇齿间,“我可没那么傻,不以毒相辅,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还没用碎心毒咒,你便被我制服,倒是有点让我吃惊呢!”
我微微喘息着,静望门外夜色如魅,聆听悲恻风鸣,那股凄凉便脉脉渗入心底,发酵滋生下,终化作了凄然的苦笑声,惊得满厅灯光一颤。
我从不为自己轻易落泪,万般苦涩下,唯有以惨笑抒发内心郁闷。
携着飞花旋舞入厅的寒风,在呼啸声中愈卷愈大,退却了那份清爽,如同寒潭浸润一般,竟觉凉入骨髓,伴随着凄凉笑声,颇如冥府鬼嚎!
他扼住我颈间的力道加重,森然怒喝,“你笑什么?!不许笑!”
我大笑不语,只无限嘲弄地注视着银色冠带飘舞后,近在眼前的面具,浑然不顾左臂麻木的惨痛,连光洁纤颈印出青紫指痕,亦无从理会。
“说,你笑什么?否则我杀了苏游影!”
“我笑是我的自由,关你何事?”
他桃花眸中怒意更炽,玉手一扬,近乎宣泄地将我猛然抛出。
沉闷落响声中,我重重摔落在地,但觉胸中气血翻涌,禁不住转首吐出一口鲜血,一片诡谲的紫褐,在黑曜石地上流淌,悄无声息地凝固。
舒亦枫冷然拂袖转身,扬声呼唤,便有五名灰衣弟子自厅门外埋首步入。
他背门静立软榻前,任由紫袍随风轻扬,绒边衣摆轻舒垂泻,语声阴冷威仪,“把他带下去,若是看丢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我以袖拭净唇角紫褐血丝,踉跄着扶柱起身,挥袖撇开前来羁押的五人,“我自己走,你们带路,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他,眼不见为净!”
怒瞪一眼厅堂上的幽雅背影,我握着骨折毒侵的左臂,紧随如履薄冰的五人身后,沿着九曲回廊而去,踏入了那一片挥之不去的梦魇之中。
与北苑的温暖如春霄壤之殊,西苑却是森凉彻骨,积雪遍地,乃石牢所在。
望着对面石门逐渐闭合,隔断了最后一缕月辉银华,我独饮一瓢苦涩。
我双手微动,便有清脆叮当作响,双腕皆被铁链锁就,双臂被牢牢钉入两侧石壁的锁链张开,半跪在冰冷石地上,俨然一副阶下囚的惨状。
终究是,沦为舒亦枫的玩物了么?
苏游影,你在哪里?是否安好?
昏暗冥黑之中,仿若有冰水当头泼下,惊散了飘渺的梦境,面上一片冰凉!
惺忪撑开沉重的眼睑,委地的银袍衣摆前,一滩清澈水渍跃然眼底,倒影着一张殊色倾城的素颜,旧时眉眼如若,发顶银冠在黑暗中熠熠。
不顾左臂的隐隐作痛,我恍惚抬眸,任由银色冠带垂落衣襟,双膝与铁链锁就的双腕已然麻痹不堪,只觉浑身一阵酸痛,却无从动弹分毫。
一抹清癯消瘦的身姿,被火光拖出纤长的魅影,铁窗泻入的月光照着狐形面具下冰凉的容颜,唇稍噙着一弧似有若无的笑,正悠悠地睇着我。
十数美艳侍女垂手侍立软榻旁,衣香鬓影间,宛如静默无言的雕塑。
两旁各架有三面火盆,隐有噼啪声乍起,墨色火油顺着生锈的盆缘蜿蜒流下,堕流光残灼,金烬寥寥幻灭成清澈,炭火燃炽的痕迹斑驳诡谲。
石桌上静置一只盘凤琉璃炉,焚香如屑,点寒烟兰烬休。
无心对景垂泪,我视若无睹地转目落向石壁上奄奄一息的灯草,暗自凝神运力,却觉全身骨头恍若已然散架,使不出半分内力与咒印。
舒亦枫行至圆形石桌旁,顺势斜倚在铺就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三千如水青丝,在玉簪斜绾下仍是泼墨般铺泻,一派轻裘缓辔之态,慵懒妖媚。
端起石桌上的绿玉斗,他笑靥如繁花盛开,眩目已极,“不要妄想逃跑,你已被我下了千草软骨散,无法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上次将你绑成那样,都让你神鬼不觉地逃走了,我不得不佩服你逃跑的本事,我得加倍小心。”
我痛心疾首,却只得切齿不语,心下神思飞卷。
只见数名侍女无不露出脉脉深情,柔媚地趋近贴在他身畔,温香软玉在侧,色彩斑斓的轻柔绸纱,便将绒边紫袍若隐若现地掩映其中。
他揽过一侍女的水蛇纤腰,清风拂桂一般,将她柔柔地纳入怀中,沉湮半生酒一盏,悠然品尽风露,蓦然朝我射来凌厉的目光,“看着我!”
我充耳不闻,低眸注目着水渍中朵朵涟漪,不以为然地道,“你叫我看我就看啊,毛头小子,年纪轻轻装什么成熟,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啊,还不就是小淫贼一个,欲求不满的家伙!要杀要剐随便你,别在这里恶心我!”
此际我忽而明了,为何舒亦枫在世人口耳相传中那么销魂,不仅因他能蛊惑男女的妩媚气质,更有一种邪恶妖美的魅力,既具男人成熟之风,又兼男孩纯真之韵,既温柔又不羁的诱惑,让人沉沦痴迷,欲罢不能。
却始终不知,那狐形假面后的真颜,究竟是何等风华。
他轻晃着盏中澄碧的清液,不过卮中酒卮中清醒,却并无就唇之意,笑不可抑,“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还想从你手里拿到破晓天书呢。”
“破晓天书而已,想要就给你好了,放了苏游影!”转首瞥了眼铁窗外那森寒的雪韵,我急不可耐地回眸探问,“苏游影到底怎样了?”
“苏游影已服解药,性命无忧,不过同样被我下了千草软骨散,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天书我势在必得,我也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得知苏游影安然无恙,我心头悬石悄然沉淀,望着桌上袅袅紫烟,微愠着抿了唇角,“你要干什么尽管冲我来好了,别对苏游影下手!”
他纤长的洁玉修指勾在唇角,“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攥紧腕间的锁链,我回得斩钉截铁,“休想!”
“没关系,我说过,我折磨人的方法很多,再有骨气的人都会在片刻内屈服,上次被你逃掉了,这次我要加倍用到你身上!”
我依然了无遽容,将腰杆挺得笔直,“自大狂!变态!恶魔!我死也不会求你的!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了,我要是皱一下眉,我就不姓林!”
“哦?是么?”他抚摸着怀中侍女柔滑的褐发,唇饰轻嘲,指向一旁钢铁刑架,血迹斑驳的刑具五花八门,在火盆绚烂的火光中,狰狞刺目。
他唇边啐一泓阴冷笑意,目视周围花枝招展的妩媚侍女,“你们每人去选一样刑具,给我好好地招待他,谁能让他求饶,今晚就让谁伺候我。”
众红粉佳人闻言一怔,喜上眉梢,争先恐后地奔赴刑架旁,各自挑选其中最为狠毒恐怖的刑具,那意气风发的姿容,直似要无所不用其极。
我全身瞬息僵硬,愤懑得无以复加,“舒亦枫,你这衣冠禽兽!”
一阵粉脂香气袭来,侍女们素日弱不禁风的媚态,此刻竟化为猛兽群魔,均乐此不疲地将那些惨无人道的刑具并用在我身上,携着十足的力道!
一时之间,各种生不如死的剧痛,铺天盖地迅猛袭来!
十指被施以夹棍,那侵入心扉的惨痛,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沉重的乌木三镶铁杖,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地砸在身上,随即便是蝉联往复的鞭影,交相落下的棍棒,各种刑具雨点般各方倾洒……
一蓬蓬鲜血在夜色中绽放,便似那沤珠槿艳,洒落了一地淋漓的惨痛。
舒亦枫冷眼旁观惨不忍睹的形景,顾自玩赏着指上玉石扳指,“真想不到,原来我的爱妾们都如此勇猛,看来我以前真不该冷落了你们。”
侍女闻言,立即如狼似虎地加重力道,大有将我碎尸万段之意!
我双腕被铁链锁就,无法动弹分毫,只得闭目忍痛,任由漫身鲜血淋漓怒放,浸染那身纤尘不染的华美银袍,嫣红下唇已被咬得血流如注。
疯狂的疼痛侵袭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似被震碎,让我几欲癫狂!
纤柔的身子一分分地冷却下去,那游丝飞絮般的呼吸,已经低不可闻。
一拨又一拨的鲜血,酿洒成漫天飞红,源源不断飙溅在地,将即将冻结的水渍溶化染红,在冰冷石地上静静流淌着,化为心中最深的梦魇……
为何她们如此疯狂?舒亦枫真有让她们在瞬间变成魔鬼的魅力么?她们为何不珍惜自己的尊严与身体,甘心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