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祖父与赫连叔侄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晌午时分,等待接见的苏澄三人已在小苍山的密林粗浅地逛了一圈。
他们在齐四公子的引领下,看到了尾雉鲜艳、身形矫小、在树林间疾速飞奔的野鸡,长在残木断枝上的黑木耳,还有一条盘踞在树丫上、借着枝叶掩护、贪婪地向寄姐儿幼嫩的脖颈吐着红信、却被齐四一把捏住七寸、在岩石上摔了三次才断气的碗口粗大的竹叶青。
寄姐儿吓得脸色煞白,一瞬间气息郁结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
苏澄和二姐儿一边安慰她,一边看齐四熟练地划开蛇皮、将蛇胆取了出来。
“走吧,你们第一次来林子里收获这些已经算不错的了。”齐四拎一拎手里两三斤重的长蛇,看一眼苏澄单手提溜着的山鸡,还有寄姐儿、二姐儿将外罩衣脱了兜得满满两兜的木耳、蘑菇、野菜,浅笑着说。
“恩,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苏澄跺跺脚,鞋面和衣袍下摆沾染了不少山间的黄泥,回去好生收拾一番等祖父召见吧,今儿上午要是没有遇蛇这事也算完美了,他这样想着,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寄姐儿,你好些了吧?”二姐儿看她脸色恢复了点红润,一握她手才发觉冰丝骨冷的,不免有些担心。
“别怕,你看,它在这儿呢,已经没法再害人了。”齐四晃一晃已经死透了的竹叶青,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死”字。
寄姐儿从惊秫中清醒过来,抬眼见苏澄也是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温暖,忙甩了甩头,似乎想将刚才那不好的事情从记忆中清除出去:“刚才的确吓到了,不过现在好多了。”
齐四和苏澄见她淡淡地露出了笑脸,都放心不少,一前一后地将寄姐儿和二姐儿护在中间往回走去。
二姐儿却敏感地察觉了那笑容的勉强,悄悄捏了捏寄姐儿的手,以目示意:“真的没事吗?”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安。
“我真的没事了。就是一想到那蛇差点咬了我脖颈,我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地,有些紧张。”寄姐儿抽出自己和二姐儿交握的手,在衣袖上擦了擦,肯定是手心不停涌出的汗液出卖了自己强自伪装的镇定。
“在山上待久了,就不是你怕蛇,而是蛇怕你了。”齐四回过头来笑着安慰了一句。
寄姐儿点点头,想到自己上山时在小径上怕突然冒出条蛇或大虫的担忧,不觉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上山的那条小径没有虫蛇侵扰呢?”
齐四看她一眼,这个小姑娘还蛮细心的:“那条小径边的草丛里种植了不少驱蛇的草木,比如七叶一枝花、三叉金、三步跳、土木香、大叶半边莲、天冬、毛冬瓜、开口剑、半边莲、四叶对、瓜子金、青木香、蛇地钱、香叶天竺葵等,这些以前都种上了,有的成活了,有的生长条件不合适萎蔫死了,总体来说,驱蛇、驱虫的功效还是不错的。”
“这些不是治蛇毒和蚊虫叮咬的药材吗?”苏澄不解的问。
“就因为能治蛇毒和蚊虫叮咬,所以才能驱蛇、驱虫。草药的性状和药理是相通的。”齐四笑呵呵地解释。
寄姐儿却在想着齐四刚才的话:“七叶一枝花这里也有种?成活了吗?”
齐四颔首,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什么对七叶一枝花感兴趣。
“真的活啦!是六片叶子还是七片叶子的?”以前就听说这七叶一枝花,又名七叶莲,算是植物中的异类,寄姐儿对它感觉十分新奇。
“我在书上看到过,说七叶一枝花由一圈轮生的叶子中冒出一朵花,花的形状和叶子极其相似,是一种很奇特的植株。”寄姐儿对眨着眼表示不解的澄哥儿解释。
“哦,那倒是奇怪得很。”说着也望向他堂兄,一脸希冀。
“我之前还真没在意过,要不你们下山的时候注意往草丛里看看。”齐四苦笑:“江姑娘小小年纪真是博识,我虚长你几岁知道的都没有你多。”
不是“下次我仔细看看再告诉你们”而是“你们下山的时候注意往草丛里看看”,看来这位齐四公子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齐四公子快别这么说。”寄姐儿知道对方更多的是在谦虚,笑着说道:“我是女孩子,日常只爱看些山川地理、人物风貌、神鬼传奇之类的杂书,不像齐四公子和澄哥哥要以科考为重,你们所熟知的经书礼仪、诗词歌赋我是一窍不通,像这些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我倒是能说上几句。”
“如此,倒也算有所得。”齐四很会讲话,听寄姐儿这般说,就打了个哈哈,顺道又赞了她一回。
这一打岔就把之前遇蛇的恐惧淡化了许多,四人走出密林的时候正碰上小鹿领着赫连兄弟往内里走。
“大师兄,师尊还在和赫连小侯爷说话,鹤师兄在准备午膳,我领两位哥哥四处转转。”小鹿过来打招呼。
“知道了,记得准时回来吃饭,别玩忘了。”齐四抖一抖那蛇,提示他中午有好吃的。
小鹿的眼睛一亮:“绝对不会误了时间的。”边说边朝赫连兄弟跑去:“今天你们可算是有口福了,蛇羹和香煎蛇肉可是我鹤师兄的拿手好菜。”
二姐儿朝着他的背影直吐舌头,不忿他连话都没跟自己说一句。
齐四将他们三人送回客居的枫苑,临走时摸着鼻头说了一句:“赫连叔侄三人跟你们都住客院,虽说男女有别,但好在江姑娘和二姐儿年龄不大,山上房舍不多,只好先将就一下。”
二姐儿压根没什么反应,苏澄嘴唇一张一翕,寄姐儿连忙抢在前面说:“出门在外,自然是客随主便。”
齐四点点头就要出去,二姐儿急急叫道:“堂兄,那个,厨房在哪里,我想去看看怎么做蛇羹。”说完又一把拉了寄姐儿壮胆:“寄姐儿也想去的。”
寄姐儿配合地点头。
齐四就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旋即说道:“你们休息一会再去,得先剖蛇,厨房在我们和师尊住的松苑后边。”
三人稍事休息,二姐儿兴味不减,坚持要去厨房,苏澄竭力反对,以不得给主人家添麻烦为由硬是拦了下来,加上寄姐儿意志不坚,最后二姐儿只好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寄姐儿见三人的衣袍都有些脏,就催苏澄将外袍换下来,自己也换了一身,这才抱着三人的衣裳去井边。
苏澄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和寄姐儿合力绞了两桶水出来,便自去休息。
寄姐儿端了两个木盆出来,一边洗衣一边腹诽:这古代真是变态,男人的衣物不能和女人的泡在一个盆子里,只能先洗了男人的,再把女人的放进去洗,或者分开几个盆装,但也得先洗男人的,再才能洗女的。想那些现代男人的衣物,还不是和自家老婆、小孩的衣服一起在洗衣机里搅拌翻滚,人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古代男人可真是矜贵。
等寄姐儿在现成的三叉架支起的竹竿上晾完衣服,小鹿正好来催三人去吃饭。
松木的八仙桌摆在庭院里一棵巨大如伞状的菩提树下,桌上一个大圆桌面,摆放着色香味俱全的各色美味佳肴——蘑菇炖野鸡,香煎大筒蛇肉,凉拌野菜,红油竹笋炒腊肉,脆响小黄瓜,葱姜烧全鱼,醋溜黑白菜、红烧肉、和一大锅咕噜咕噜鼓着泡的砂锅蛇羹。
寄姐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就听见一个略微严肃的声音“坐吧。”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蓄着山羊胡子、清瘦修长却神采奕奕的老者坐在上首,他下首依次坐着赫连叔侄。
齐四摆碗,小鹤安著,小鹿安排座位,一切都井然有序。
苏澄兄妹挨着齐家祖父坐了,寄姐儿正好坐在砂锅的左手边,就很有眼色的负责给众人盛汤。
乳白色的蛇羹在深蓝色镶边绘着鱼形纹的瓷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小鹿师兄弟给众人端了汤,这才在寄姐儿和赫连凌风中间的空位坐下。
齐家祖父举著,其他人刚动了起来,就听见一声夹杂着急切和喘息的大呼:“等等!”,众人愣怔,一个腰悬两个大酒葫芦的老人突然冒了出来,因为急刹,拱起的尘土在鞋尖上跳了跳才落下来。
“秦老!”迎面正对着的齐家祖父忙站了起来:“快来,快来,正好有好吃的。”
小鹿一溜烟跑去搬了张凳子过来,众人稍微挪了挪座位,小鹿就将师尊的凳子朝下首移了移,在他上首添了个位子。
“秦老,您坐这!”小鹿狗腿地用袖子擦了擦凳面。
“好,好,不枉我老头子平日最疼你。”秦老将酒葫芦摘了下来,一边递给齐四示意他倒酒,一边向桌席走去。
众人都站起身,有亲热地叫“秦太爷爷”的,也有叫“秦老前辈”的,秦老只微笑点头,最后说:“好,都坐下,别客气。”
刚落了座,又不忘调侃:“我就知道你这老小子小气,请吃饭居然连酒都没有,传出去你不嫌丢人?”
齐家祖父气定神闲地答:“不嫌。”
秦老嘿嘿嘿嘿地笑,也不多说,端起汤碗吹了吹,啜了一口:“嗯,不错,小鹤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这蛇羹更鲜甜了。”又喧宾夺主地招呼大家:“都吃,都吃,凉了就不好了。”
他吃了一口,众人才跟着动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