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地方叫三川半。三川半就是这个地方。山的篱笆桩一根一根地楔着，围出三川半一片天地。长江很细，三峡短促，三川半这片天地弥漫得很大。三川半有季节，天空和泥土。有人畜和野兽。
三川半的泥巴经窑火炼烧以后就变成黑色的瓦片。那些瓦片再不会变成泥巴，它们高高在上，人们再不去管它。在瓦片下生活是福，天晴在阴处，下雨在干处。三川半的人经过日晒雨淋后就变成黑色的人疙瘩。他们不再生育，不再有性别。儿女们当然能分辨出是爹是娘。三川半人说女人，那女人好白，白得可以生吃！那女人美，而且鲜。三川半人说男人，那人好白！那男人肯定是干部！
女人变黑从脸开始，她们照着镜子，照着溪水，照着照着就变黑了。女人便抬头看照月亮，她总也不变黑，那么皎好。女人也有不那么容易变黑的地方，女人总会悉心照料那些白色地带，留住那温暖的灿烂，像月亮一样高高在上，月光一样的气息挑逗男人的鼻子。男人变白也是从脸开始，他们躲在一个叫办公室的地方，脸渐渐地白起来，像月亮一样。月亮月亮干部的脸。
陈次包不是干部，他当然不是干部。他虽然一生都在叽叽咕咕，像干部讲演，作报告，他的听众是牛屎、猪屎、狗屎、畜牲和野草，乡下的窄路和石头。乡间的世界，是无尽言说的世界。
陈次包的睑始终很白，那张脸很像干部。那张脸不在办公室。那张脸终年在一顶破草帽底下。那草帽也像陈次包的脸。灰白，就不算地道的干部脸，假冒伪劣。
陈次包那张脸怎么也不像良民。
苍天之下，陈次包像一朵蘑菇。三川半移动的蘑菇。天空把一小块云落下来落下来，跌在地上，就变成了陈次包。他在地面一米高的地方永远地飒浮，在方圆一公里之内游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