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光线打在风铃迷离的面容上,她望着通道延伸下去的那片断崖,澄澈的瞳孔微微泛红,仿佛是被海风吹进了细沙一样。
“使徒大人,有什么事吗?”通道尽头站着两个看似守卫的鱼人,紧紧地凝视着她,旋即又望向她怀中的鹿过,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是步莲……”风铃没有看向他们,只是先前走了一步,怔怔地望向断崖下的那片黑暗,言语间微微有些情绪的波动,“令我来关押这个男子的。”
两个守卫恭敬地行了个礼,神色一正,指向断崖下那个无底洞似的炼狱,道:“请。”
风铃淡淡地点了下头,刚要施展身法时,忽听身后又传来两道声音:
“监狱里都是卑贱丑恶之徒,行为极其恶劣,多加小心了。”
风铃愣了那么片刻,而后又淡淡地说了声多谢,一个纵身,向下跃去。
海底监狱共有七层,每一层都是由一片混沌般的雾气隔开。一到三层只是普通的关押刑罚,而四到六层却要受冰火交加的痛楚,至于第七层,仿佛是个谜团般,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刑罚,包括风铃。
从遥远地方望去,这个监狱整体看来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狞笑着欲吞噬整片天地。
风铃从断崖上缓缓落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周围的石壁仿佛被怪物撕扯过一般,千疮百孔,有着密密麻麻的巨大洞穴,洞口处是一道又一道的铁栏,而洞内却不断传来凄厉瘆人的嘶喊声,和用力拍打铁栏的锐利声,甚至偶尔还有猛兽嘶吼之声,令人听了忍不住想要弯腰呕吐。
这里就是前三层的无尽刑罚。
经历了三道关卡后,风铃来到了第四层。不知是此处太过残酷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由,她的面色苍白的像一张透明的白纸。
这里的石壁与监狱,都是用寒冰筑成,温度低的可怕,而每过那么片刻,就会有绵延不断的火焰从石壁的细孔处喷发而出,忽明忽暗的光线不断在空旷的石洞内闪烁,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的森然鬼火,也许是此处的人早已习惯这种折磨,或是早已在冰火中化为了白骨,四层到六层的经过中,风铃竟是一声惨叫都未听到。
然而,这种灵魂深处的无声呐喊,却远远胜过深喉处的嘶叫。
也不知流逝了多少春花秋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在这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坠落中,风铃早已麻木了神经。
虽是万般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已到达了监狱的第七层。
梦魇般的第七层。
风铃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但见这里黄沙连天,毫无生机,只有漫无边际的荒凉掩盖了整片天地。
“这就是第七层?”她心里轻轻地问了自己,原以为的暴戾污秽之地竟只是一片荒沙,她心里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惊讶。
她将鹿过轻轻放在地上,擦干了脸上的汗珠,缓缓地喘出了一口气。
“你可以走了。”
一道阴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仿佛是一只光滑油腻的手,冷幽幽地划过了她的后背,她身子不由一颤,向后倒退了半步,只是脚底一沉,貌似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目光单纯,衣着却暴露的娇柔女子。
“走路也不小心点,真是没礼貌哦。”那女子笑盈盈地望着她,神色看上去非常友好。
风铃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踩到了她白皙的脚趾,她将脚收了回来,看向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女子伸出了修长的手臂,轻轻抚摸着垂下耳畔的发丝,鼓了鼓嘴,笑道:“我说,你可以走了呀。”
风铃一愣,目光向鹿过一撇,旋即又望向她,缓缓开口道:“你是谁?”
“我?”女子将纤细的手指轻轻拍打着鼓起的脸颊,过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低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诶,不过……别人都喜欢叫我骨儿。”
风铃面色微微一变,她早就听说过骨儿的传闻,她是海底监狱的看管者,性情古怪,专门喜欢收集白骨,造成一些奇形怪状的玩具。
骨儿眼珠子骨碌一转,望向躺在沙子里的鹿过,面容看起来就像是血海中泛起的涟漪,笑嘻嘻道:“他好像……挺好玩的呢……”
语音刚落,她忽然咬破了柔嫩的手指,将鲜血滴在了鹿过外围的冰块上。
“轰!”那滴鲜血竟是骤然变化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而那块坚硬的冰块,很快就在空中化为了白茫茫的雾气。
风铃怔怔地望着她,澄澈的瞳孔中翻涌着惊骇之色。
骨儿将头轻轻一歪,小鹿般天真的眼神在鹿过的脸上打转,过了一会,撇了撇小嘴,道:“唔……这人好奇怪呀……”
“先把他带走罢,那玩具好像还差几根骨头呢。”她轻声自语道,而后走向昏迷的鹿过,将他抗在了肩上,迈开了欢快的步伐,正欲行去时,忽听身后传来了风铃颤抖的声音。
“你……女王说过,不能杀了他。”
骨儿向她看了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去,扳了扳手指,轻哼道:“什么嘛,不能杀多没意思啊。”
炽热的风,冷飕飕地吹来,吹起了一粒又一粒的黄沙,遮挡了风铃的视线,而当风散时,她空洞的眼眶中,却是再也没有出现鹿过的身影,而那张坚毅有些冷酷的脸,却又仿佛是剪影一般,凝固在了她凋零的瞳孔中。
她卑微地站在空旷的荒野中,抬头望向远方,柔软的长发随着黄沙轻轻飘荡,而后又缓缓打乱。
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又是否会有个人以同样的姿势伫立在原地呢?
而这时,她的脸上又是怎样的一种神情呢?
很久很久。直到她双腿麻木时,才踏出了犹豫的脚步,柔弱的身影就像是一条迷了路的幼狼,逐渐消失在黄沙的尽头。
只是她并不知道,天涯与黄沙的距离是那么接近,又是如此遥远。
此经一别,多少年,未相见。
……
鹿过缓缓地睁开了疲惫的眼眸,目光所及之处是堆成山的白骨,以及流成湖泊的鲜血,甚至还有许多软体生物在白骨堆内缓缓蠕动,而他耳畔却是不断传来清晰而又低沉的敲打声,鼻尖嗅到的是腐臭而又刺激的味道。
他只觉仿佛有一条巨大的蟒蛇在他肠胃内强烈翻滚,他忍不住想要弯腰呕吐,也许是因为多少天未进食的关系,最后只是发出了恶心的干呕声。
而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回想起昏睡前的情景。刚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是被钉子活生生地钉在了一块木板上,他望着眼前的一切,躁动的心突然沉到了冰封万年的谷底。
“哎呀,你怎么醒啦?”阴森而又略显柔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鹿过将视线往边上一瞥,才发现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只是她露脐的短衣上,却是沾染了密密麻麻的血渍。
而这个女子,就是骨儿。
“不好意思哦,弄疼你啦。”骨儿微微嘟起了小嘴,摇晃着脑袋。
鹿过这才感觉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从各个关节传递而来,可他紧抿着薄唇,冷冷地盯着她的瞳孔,脸上却是一丝疼痛的神色也没有显露出来。
骨儿伸出白皙的手臂,轻掩着樱桃般的小嘴,盈盈一笑,道:“原来你不怕痛啊……那太好啦。”
语音刚落,她手中竟是多出了一把沉重而又尖利的锤子,然后对着鹿过眨了眨眼睛,幽幽道:“你觉得……造堡垒用哪块骨头最好?”
鹿过眼角微微一阵抽搐,张了张嘴,发出了微弱的呼吸声,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由于身上剧烈的疼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唔……还是我自己选一块吧。”骨儿摸了摸脑袋,笑嘻嘻地望向他。
然后,她挥起了锤子,往他的膝盖敲去。鹿过望着即将敲下的锤子,嘴唇忽然变得无比苍白,颤抖的瞳孔内布满了血丝。
“嘎啦……”骨头崩裂的声音。
骨儿望着他嘴唇剧烈哆嗦,身子却不能颤抖的样子,不由地垂下了眼帘,怯生生道:“对不起啊……我也不想这样的……”
“不过,要是我不拿你的骨头的话,我的玩具会生气哒。”她在阴影中,又忽然抬起了目光,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朝他笑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每当鹿过脑海里浮起这个诡异笑容的时候,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