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以后跟我学做菜吧！”
李寒山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嚅嗫道：“大师傅，您……我……”
“孩子，喜欢做菜吗？”
“喜欢……”
“喜欢就好啊，做菜虽不是入流的行业，但在我们来说，却是人生大事。人吃饱了便想吃的更好，在这京都，更是如此。想要吃好菜的人很多，能真正做好菜的却不多。也许是因为他们缺了一份敬畏虔诚之心。你拿起刀的那一刻，便是做了几十年菜的老师傅也未必有你的气势。你不畏我盛名，我的拿手菜，你也敢挑毛病，而且这毛病挑的还确实无可挑剔。能有这见识，又不自骄，这份心性，最是难得。自我出师到现在，也算小有些成就，跟我学做菜的人虽多，但他们都不算我的徒弟。我老了，再不好好找个人传授，这份手艺，再过几年，怕真就没人能学的去了。我不管你是哪来的，我也不管你来这是为了什么，既然今天你能出现在我面前，便是你我的缘分，以后，跟着我学做菜吧！”
陈老锣说完这一大堆话，似是有些累，微微喘息着。
李寒山有些感动，想起刚才要对师兄炫耀的想法，又有些惭愧。
“怎么，不愿意？”陈老锣抬高了嗓门问道。
滴答，滴答，滴答
有水滴顺着水槽边流下来，李寒山被陈老锣的声音惊醒，耳边听得最清楚的，却是那水滴滴落的声音。
李寒山使劲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师傅，我只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呵呵，我这老头子也不敢相信呐，谁能想到今天来这里做个菜，竟能收到个徒弟。除了你这份心性外，你的刀工，还有你处理狐尾的方式，都只能说，于饮食一道，你确实极有天分。即便是廖知味，也未必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李寒山看着一脸期待的陈老锣，大胤修行界对门派看的并非极重，不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拜师的。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李寒山安慰自己道，师父对我来说，和亲爹也差不多了，虽然叫他师父，其实也就是个说法罢了，不算真的拜师。想到这里，李寒山便欲向陈老锣拜下去。
哪知李寒山膝盖微曲，略有下拜的意思，陈老锣已一把抓住李寒山，劲力暗生，李寒山便已拜不下去。
“孩子，我只是叫你跟我学做菜而已，用不着行此大礼，我教你做菜，不过我可没能力做人师父。虽然不是你师父，一些事情也好叫你知道。这些事说给你，确实是有些草率，不过凭我几十年看遍天下食客的眼光，相信我不会看错的。这些事情说给你，也算不得什么。”
滴答，滴答，滴答……
那水滴声又开始传进李寒山的耳朵，李寒山不禁又有些恍惚起来。
“其实，别看我只是个厨子，我也是有门派的。我们这一门，叫做有厨门。只是以前收徒过于严格，致使门丁不旺。我的大师兄，便是，廖知味。”
什么？李寒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有厨门？廖知味？不过他脸上可不敢露出丝毫不敬来，这门派自己从未听谁说过，看来陈师傅已许久不对人提起。今天他要说，自己当然要认认真真听着。
陈老锣慢慢坐下来，轻轻拍着腿，慢慢说道：“我们这门派，祖师爷便是一位厨师，他在做菜一道颇有感悟，后入修行一途，也闯出了诺大的名号，于是便创立了有厨门。我们有厨门，跟天下食材打交道，最是了解入口一物。做菜，做菜，天下万千花草鸟兽，其实皆可入菜。”
皆可入菜？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李寒山眼睛一转，稍稍挪了挪身子。
陈老锣把他这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道：“呵呵，觉得耳熟是吧？《药王经》里曾说，天下万物，皆可入药。所以我有厨门，并不只是做菜而已，食药相通，门中很多人都精通炼丹甚至制毒之术。”
听到这里李寒山恍然大悟，怪不得廖知味身为大胤第一名厨，竟也于炼丹一途颇有名声。
“只是后来战乱四起，人们吃尚且顾及不上，哪有心思吃的精细些？我这一门也慢慢衰败下来了，到了你太师父这一代，竟沦落到只收了三个徒弟。后来你太师父病逝，他去世之前神智已然不清，竟没能说清门派信物藏于何方便撒手西去。所以，我们这一代，有厨门便没了掌门啦！”
陈老锣想到陈年旧事，脸上现出些戚戚之色来。李寒山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其实，我这一门传承千年，早已失却了门派本身的意义。有厨有厨，到了我这一代，散了便散了吧！我师兄，廖知味，比我看得更开，师父一走他便只身闯荡京都，到如今，更是闯出了大胤第一名厨的名头。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和他再未见过。有厨门到这一代，自有它的命数。我也不想再提什么光大门楣的话，只是，我做的菜，还是希望有个人，能替我把他传下去。千年以后，你我皆化为尘土，若是有人能尝到这道蒸紫尾，哪怕只是说个好字，我这一辈子，就算没白过，你明白么，孩子？”
李寒山脸色变得少有的凝重起来，他还很年轻，只是很喜欢做菜，无法体会一个老人言语里的悲怆之意，他只是觉得，陈师傅，绝对有资格当得他的师父。
可既然陈师傅并无此意，李寒山也就没有再坚持。
他看着这位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的老师傅，深深的鞠了三个躬，口中说道：“陈师傅，您的手艺，绝对不会失传。”
陈老锣脸上皱纹舒展，他沉浸厨艺数十载，期间种种苦楚到了这个年龄早已不放在心上，唯独没有传人一事让他深以为憾。只是年纪越大，便更不愿凑合，在他心里，即使不会再收徒，也不能让有厨门三个字抹了黑。唯天赋品性上上之选，才有资格拿起他手中的一把菜刀。这，便是这位老人最后的骄傲。
李寒山鞠躬完毕，小心说道：“陈师傅，那我现在……”
陈老锣一摆手，说道：“现在，去把剩下的碗刷了吧！”
李寒山愕然，这郑而重之的传承一事，就以刷碗了之？刷……碗？
不过李寒山并不曾有迟疑，再拜一下，径直朝水槽去了。
水槽在厨台之后，陈老锣个子原本不高，看不到蹲在地上的李寒山，不过这会儿时辰已晚，厨房更显寂静。
这寂静之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到陈老锣的耳朵里，滴滴答答的声音传到陈老锣的耳朵里。
陈老锣面露微笑之色，自己肯教授李寒山，他必定心中狂喜，这点自信陈老锣还是有的。狂喜之下却能克制，并不为小事所躁，这孩子，果然没错。
陈老锣慢慢起身，重新拎出几条紫狐尾，继续做起蒸紫尾来。李寒山的眼睛，再也没有朝这边望过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