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人高大臃肿的身材在马上显得无比威武，那匹高头大马就成了一匹烂马，人是烂人，但加上一匹烂马，就成了烂人骑士。外星人骑着一匹外国马跟在烂人后面一直提醒烂人我们是来研究的不是来玩马的。烂人如果听他的，就不是烂人了。那我呢，就愿意当唐吉可德的跟班，帮他背铠甲、拿武器，帮他攻击风车、替他牢记骑士守则，帮他管理钱财，替他去死……以此来偿还我所有的不应该。
然而我的唐吉可德需要有人替他或者和他一块儿死了，我们的长相太容易成为当地的异端了，管他被当成穆斯林还是什么，反正要死了。我叫烂人跑前面，后面跟着一小队明晃晃的十字军，要是被追上，连被俘虏的机会都没有。马跑着跑着就天黑了，耳边嗖嗖的刮起凉风。直到我咽气前一秒，我的恐惧都会被兴奋所代替，当然这只是我当下没咽气时的想法，上回烂人也许因为这个荒谬的想法而断送了性命，但我想这是两码事，我死也是为了我的唐吉可德，烂人可不是，那他是为什么？不过也有可能是一码事，那样如果我死了我们就扯平了。胯下的这个破马晃得我开始奇思妙想了，奇思妙想结束后应该就吐了。那我该怎么死？被人一刀削掉脑袋，头落地时我还能看见尘土、听见马蹄声，然后呢，是该往天上还是地下去？或者被人一枪刺穿胸膛，伴随着剧痛翻下马。或者我的马气力不支，跑着跑着就跪倒在地，我脑袋磕到石头上……
我猛然回头，“快点下来吧！马不行了！”
外星人看到了自己的马口吐白沫，“下来会追上我们的，我不想也死在机器里。”
“马不行了你整不好直接从上面摔死，快下吧！”
“跑到前面的山上！”在前面的烂人冲着面前大喊，也不知道是跟我们说还是跟马说。我对着外星人指了指前面的山坡，放慢速度，和他并排。
“外星兄弟，我一直想问来着，你也从来没说，你来这是研究什么的？”
“我们在逃跑。”
“外星兄弟，咱们不一定能跑掉，你看你的马都不行了，别到时候你死了我也不知道你要研究什么。”
“李先生，第一，我不会死在这里，没有一个我的同胞死在机器里；第二，我们要研究的东西你们大部分地球人是无法思考的。”
“应该用理解，快说吧，我想听。”
外星人看了看前面，身体趴下，紧紧地和他的马贴在一起。
“你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吧？”
“麻烦你一口气说完。”
“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就等于三，那是因为在这个一加一等于二的世界。假如在一加一等于三的世界，一加二就会等于别的，但是它总会等于一个固定的数值，不会等于别的，因为它在一加一等于三的世界，而如果在一加一等于二的世界，它就只能等于三。按中国话来说就叫哲学命题。”
“我还是那大部分无法思考的地球人，我没明白这和你来中世纪有什么关系吗？”
“命题提出就一定要佐证，既然有人相信就必须有人证实，这个哲学命题联系到生命发展历程就需要我们去研究各种形态的智慧和非智慧生命每一步的发展，我碰巧被分配到了中世纪。”
“嗯……我还是没明白。”
“因为我们已经证实大多数的智慧生命和所有见到的非智慧生命符合这个命题，中世纪暂时还没人研究。”
“不是兄弟，我是没明白……”
话音未落，外星兄弟的马口吐白沫摔在地上，外星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我喊烂人下来，自己也从马上下来。星星出来了好几颗，就是没有月亮，我的外星兄弟头磕破了，不断地流出浅红色的血液。烂人不解地问：“怎么他的血也发红？”
“因为我也呼吸氧气。”外星人像什么伤都没受过一样。我把烂人的衣服撕下来，包住外星兄弟流血不止的头。
“我想起来了，我这么说你就会明白，”外星人的棕色眼珠瞪得大大的，“你，李先生，你在你生活的地方，生活到现在，就会成为现在这样，虽然这很难有公式来计算，太复杂了，但你总会成为这一种样子，因为你是你，这样的基因，在这样的环境下，就会成为这个样子，不会成为别的，我来这要研究就是这个。”
“我不懂，仅仅因为相信这个你就要来千辛万苦过来研究。”
“你不觉得这个很神奇吗？李先生，如果我现在有几百台分工不同的机器，几百个我的同胞，我们就会精确计算出你现在会流泪，精确到哪一秒开始流，先从左眼还是右眼，流多少等等，一丝一毫都不会差。”
“现在你他妈就要死了，你还信个屁呀！非要过来为一个大家都相信的事儿来送死。”
“李先生，我就是不信才来到这里的。”
外星兄弟在手边的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大概他当成了我的手。
外星人的血不断渗出，烂人站在那看着他。我仿佛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外星兄弟，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跨上马，拿起长枪，从山上呼驰而下，金属碰撞到一起发出哐哐的声音，战斗到我的人和马都变成红色，和那天烂人在刑场一样，然而那天我没动，却是你先跨上马的。就像你来研究一样，没有研究政治体制，没有研究军队，没有研究平民，只是天天骑马，吃饭睡觉而已，像第一次来找我的烂人。我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来挖苦你，对不起，我不能让烂人再死一遍，对不起。
“我把你抬进树后面的草丛里，你待在那儿，千万不要出声。”我示意烂人过来抬他。
外星人的身体像小孩儿一样轻。
“等你再见到我，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法国话。”
“没问题。”
直到天开始亮起来，烂人冻得发抖我们才停下来，一下马感觉地整个在晃。
外星人找死我是明白了，但烂人呢？现在我自以为知道烂人为什么找死了，八成跟马有关，那个年纪的烂人没骑过马，所以想死，而这个风华正茂的烂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所以喜欢骑马，喜欢活着，他不知道小孩儿的屎拉不完，更不知道马也骑不完，当他都知道的那天，他就会想死，成为那个年纪的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