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沈仲当然明白缘由。
事实上任何一个杂役，每人每月所获的门派发放，不仅仅是那区区十两纹银，还有两颗碎丹丸，碎丹丸的价值绝对要超出十两例钱。
沈仲曾听到偶尔来杂役处的外门弟子说起，发放到杂役处的碎丹丸，是水月门一些修为强大的长老炼丹失败所留下的废丹。
这些废丹对于已经拥有气海的凝气弟子来说可能没有太多价值，可到底其中还是残留了灵气，若是普通人服下，倒是能够增加一点点浅薄的修为。
所以，水月门但凡是炼制失败的废丹，皆敲碎成碎丹丸，送往杂役处，由那些管事经手，再发放到每一名杂役手中。
杂役们也是通过挑选而来，资质虽然不比弟子，也比普通凡人要好上一线，机会好，还是能够凝聚气海的。
外门中，有相当一部分弟子，乃是杂役出身。
沈仲在入门当杂役第一个月，就知晓了碎丹丸的存在，只不过到每月发放日，到手的只有十两例钱。
该有的两颗碎丹丸，却是没有。
自小孤苦无依见惯了世态炎凉的沈仲，当然一眼就知道，碎丹丸绝对是被身为管事的孙和给克扣下来。
后来沈仲也打听到，杂役处几乎所有的管事，都会做出此事来。他们每个月会扣下一两个人的碎丹丸，更有甚者，甚至将手下全部杂役的丹丸都收入囊中。
碎丹丸能够让杂役提高凝聚气海的几率，但也不是绝对的。
这一点沈仲看得清楚。
那些管事每个月所获的丹丸数量肯定不止两颗，而且加上克扣的，也没能见他们迈入凝气一层。
换做他们这些普通杂役，希望也就更加渺茫了。
所以沈仲看得很开，也不去争取，一年多来没有领到一颗碎丹丸，他的态度让那个孙和看他越来越顺眼，寻常也就很少找他麻烦。
孙和最近感到自己经脉内的灵气越来越膨胀了，这使得他对于碎丹丸的需求大了一些，他名下管着六名杂役，除了沈仲的一直被他扣下外，其他五人他都是每隔一个月错开来克扣。
而今日正是发放例钱的日子，所以他霸道的将六人的碎丹丸全部收入私囊。
沈仲一直以来都对此视而不见，也就无所谓了，只要不扣他的十两纹银就行，而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如此，他自小向往修仙，可是没有过人的资质，好不容易有了进入仙人门派做杂役的机会，就不顾一切的入了山门。
他来水月门的时间较长，虽然对于孙和的这种做法深感痛恶，却无可奈何，好在六人中除了那个傻帽般的沈仲外，其他五个都是轮流克扣。
可这个月，孙和竟然全部克扣，青年可是算好这个月未轮到他头上，想要凝气本就渺茫，若这么下去，没有碎丹丸就更加遥遥无期。
所以才出言反抗，有了刚才那一幕。
“跟沈仲学学，人家入门一年多没拿过一颗丹丸，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你他妈废话那么多！”孙和不屑道。
那青年脸红一块青一块，同时也忿恨的瞄了沈仲一眼。
对此，沈仲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但内心却重重叹了一声。
“他沈仲傻，我可不傻，这碎丹丸本就是属于我的，你如今不发放，那就是抢，今日你若不给我，我就告到总管事那里，总管事不行，我便告到外门长老那里，我水月门堂堂修仙门派，还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
那青年语气加大了几分，说的同时还不忘多看了沈仲几眼，就仿佛是在说给沈仲听的。
“你他妈找死！”孙和皱起眉头，大喝一声。
他抬起手，怒然劈下，一巴掌扇在了青年脸上，顿时一个清晰的手印留下，其力道竟然将青年整个人扇飞。
孙和虽没有到凝气一层，丹田没有气海，可在杂役处浸淫多年，经脉中的灵气十分充足，放入世俗，绝对堪比那些武林高手。
这一巴掌又是愤怒使然，当即将那青年扇出一口浓血，他还不解气，走过去狠狠地的踢了对方数脚。
沈仲并未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但是，他那冷漠的眼神下，隐隐有着一些东西在剧烈抗拒着。
不出意外，青年最后惨死在孙和脚下。
“我让你找阎王说理去，呸……”孙和狠狠吐了口唾沫，对于自己失手打死了青年，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你，再找个人帮忙，给埋了！”孙和遥指着沈仲喊道，然后拍了拍脚上的尘土，掏出一块丝帕擦擦身上溅到的血，口中碎语不断的走离此地。
“对了，这小子一死，他名下的二十个水缸就由你负责了，直到有新人来为止。”
临走前，孙和还对沈仲下达了新任务。
沈仲叹了一声，从院子里找到一把锄头，于院子后面的林子里随便挖了个坑，然后废了一番力气将青年的尸体埋葬。
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感慨，黑着脸，如铁一般。
他出身农村，本就皮肤粗糙有些黑，若是脸色不好，就显得更加黑。
青年临死前的那番话，沈仲当然听得明白，是在说他不知争取。沈仲内心也惋叹这青年傻，不知道变通，白白陪送了性命。
沈仲虽然没有读过多少圣贤书，可他自小聪颖，很早就知道了人活在世要懂得变通的道理。
修仙固然是美事。
可为了追寻那仅有的，飘渺不定只有一线微弱可能才可凝气，而搭送了性命，这样的修仙又有何意义？
沈仲在来到水月门做杂役后，很快就看出了不少。
这世人眼中的修仙门派，并不像传说的那般美好，至少在这杂役处，是昏暗不堪，若不圆滑变通，事事要出头，绝对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就为了区区那两颗碎丹丸？
若你能凝气，能修仙，有那种资质，不需这废丹敲碎的丹丸，紧靠那人手一册的呼吸吐纳之法，便能早早凝聚出气海。
能成则是我幸，不成则是我命！
这一点，沈仲看得很开。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沈仲也有过愤慨，想要去争取的冲动，可还是忍住了。而像今日这个青年的下场，这一年来，他也没少见。
通常都如那孙和所说：“你找阎王说理去吧！”
而且，死去的杂役，很快便会有新人来补缺，在外面，可是有无数的凡人，心甘情愿要跳进这个大坑而苦于没有机会。
普通杂役，在水月门这里，命很贱，也很不值钱……
日落西山，余晖斜下。
因为多出了青年名下的二十个水缸，本来往日下午便可收工的沈仲，这一天却是忙到了傍晚，天快要黑尽的时候，才全身酸胀的回到住处。
杂役处散落于水月门的外围各地区，环绕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峰脚下，这里有着密密麻麻的茅草屋，每一名杂役单独有一间住屋。
强烈的疲惫感，让沈仲忘却了饥饿，推开门他直接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睡，便是到了深夜。
不知时辰几何，反正是很晚很晚的时候，沈仲被一串零碎的声响给惊醒。
黯淡的月光照射下，屋子里，有一个漆黑而瘦小的影子，正趴在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正=津津有味的啃咬着一块豆饼。
沈仲一看，顿时没了睡意，勃然大怒，随手抄起床边上的竹凳砸了过去，不偏不倚击中黑影，顿时一阵凄厉的吱叫声传出。
“你这该死的跛脚猴，老子累了一整天，累到没力气吃这块饼，你娘的消失一个月，一回来就将老子的早粮给吃了，看我不把你另外一条腿给打折。”
房间里，沈仲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而那黑影不断嘶叫着，四处躲藏，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是一只全身杂毛一瘸一瘸的小山猴。
跛脚猴呲牙咧嘴，显然是被砸疼了，仍是不放弃手中的豆饼，四处躲藏的同时，还一边狼吞虎咽。
“该死啊你！”沈仲见此更气愤了，想要捉住对方。
最后，追赶的时候，跛脚猴或许是惧怕了，叫声越来越大，沈仲怕引得他人注意，便只有作罢。
“你这畜生，那教书的骗子，估计也是见你偷吃了他的东西，这才打断了你的腿……”
沈仲是真的太累了，追了几下便靠在了桌子上，一口一口的喘着，一人一猴对望着，前者怒气腾腾，后者呲牙咧嘴。
“你不帮老子发家致富也就算了，还把老子明天的早粮给吃了，明天哪有力气干活儿？”
说着，沈仲在心中不忘对教书先生骂上个十遍八遍的，那家伙太坑人了。
跛脚猴挠了挠头，因为是灵长动物，又跟了沈仲一两年，颇有些灵智，当下也听明白了主人话中的意思。
它吱吱呀呀叫了一连串，然后从窗口溜了出去，转眼间又再爬了进来，回来后它的口中多出了一物。
那是一块类似人参的物品，只不过比沈仲见过的人参都要大一些，而且表面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晶莹光芒，这在黑暗的房间中很显眼。
“吱吱吱……”坡脚猴将人参衔到了主人脚下，满手毛的前肢四下比划着。
那意思沈仲看懂了，是叫他将这‘人参’吃掉。
沈仲目光落在人生之上，仔细打量起来。
这根人参有幼儿手臂粗大，外形像极了人体，散发而出的光芒，隐隐间似乎有雪花飘散，它被猴子衔来后，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变得阴寒一些。
“吱吱！”坡脚猴再次比划了一下。
它在催促沈仲，尽快吃掉此物，而且，似乎意思是，吃了这根‘人参’后，从此便不会饥饿。
沈仲嘿嘿一笑，长这么大，人参他还是第一次享用啊。
其实再见到这神奇人参第一眼，他便是认定，若是拿去药铺应该能卖不少钱，可他是水月门杂役，不到一甲子，则不得踏出此地一步。
所以，也就如跛脚猴所说，干脆吃了。
“我曾听村里人说，有钱的员外，经常吃人参炖鸡，能治病增寿，今天就让沈仲我做一回员外老爷吧。”
说着，他张开嘴……奇怪的一幕出现了，未等他吃下，那颗人参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动落入他的嘴中。
沈仲只觉得入口即化，然后一股浓稠而清凉的液体一股脑儿流进了肠胃之中。
紧接着……
他的丹田部位，似有某种东西破裂开来，一股股源源不断的清凉感扩散开来，充斥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好胀……好冷……”
沈仲脸色苍白，浑身冒着雾气，不一会儿便是两眼一瞪，昏厥倒地。
他的身体，腾腾冒着冰寒之气，整个茅屋内温度骤降，而他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特殊而虚幻的经脉正缓缓形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