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话,就不会。”严凡半眯着眼,长睫之间可以看到他的喉结。这个男人,连脖子都是线条优美的,她微微把嘴唇靠过去,温暖的脉搏就从嘴唇上传过来。
然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们接吻,从初始的温柔细腻到后来几乎是用尽力气想要以此来探索对方深处的灵魂。她感觉到他手心的热度,碰在肌肤上几乎是要留下烙印的烫。她可以在这个时候依然使用暗喻是因为并不惊慌,她不是那些在言情小说里献身给霸道男主的女主角。身上的这个男人是萧宁何,优雅从容,温柔地宠溺着她,他是师长,是朋友,是情人。如果一个女人一生中一定要走过这一步才能完成彻底独立的蜕变,那么她何其庆幸,会遇见萧宁何。
在萧宁何的卧室里,他们的肌肤终于熨帖在一起,她原本体温偏低,****更让她的皮肤泛起小小的疙瘩,可是一碰到他的温度又奇异地舒缓。两个人都为这种肌肤相亲的愉悦浅浅地呻吟。
美术学院的学生对于人类的裸体并不陌生,无论是女子的,男子的,丑陋的还是漂亮的。而现在与她相拥着的这个身体,是她可以拥抱的,不是大理石或者石膏雕塑一样的完美冰冷。严凡紧紧地抱着他,抚摸男子躯干上美好匀称的肌肉线条,眼睛里都染上了温度。
虽然从未经历,可是20岁的年纪,已经懂得许多男欢女爱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前戏”实在是被萧宁何这个男人大大地延长了很多,这让严凡觉得自己被珍惜,如同一种神圣的祭祀般郑重。但是,同时,她开始觉得难受,说不出来的燥热空虚,即使紧紧地拥着他还是不够,只能更用力地吻他。
当最后的疼痛终于袭来,如同祭祀的功德终于完成。她觉得痛,但是并不是无法忍受,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夜色下仍旧是明亮如星辰,知道他在克制,手都已经握痛了她的肩胛骨。可是她并没有吭一声,抬起手臂,指尖一点一点触碰着他的脊柱,如同孩童计数,一个一个数下去。直到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肆意又带着失败的克制探索这副年轻的躯体。
恍惚间,严凡的耳边有“扑啦扑啦”的鸽子拍动翅膀的声音。有什么从她的心里飞出去,生命中那些逝去的,终于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无法回头。而她的生命也将打开另一个世界,不再属于父母,生她的父母,养她的父母,都不再对这个生命存在约束力了,她终于自由。
他与她的做了两次,第二次更加久,然而温存到令人心魂俱碎。严凡是第一次,而女人对于这件事并不会太早有快感,即使没有第一次那样痛,腿间仍旧觉得隐隐的酸胀。可是她并不排斥再与他来一次,如果第一次是她有意诱惑,那么第二次她总是对他全心全意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严凡一个人躺在床上,窗帘半拉着,正好挡住上午的阳光。睁开眼的时候她几乎怀疑,昨天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不过是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春梦。然而想动一动身体才觉得被子都是冰凉水滑的触感,因为被子下的自己一丝不挂。
然后就是腰部以下的酸痛,再然后看到倚在门框边的男人的笑脸。很像是当初她喝多了留宿他家的那个早晨——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而对面的男人衣着得体,优雅绅士得可以去参加婚礼。想着,严凡就笑了。笑容衬着初夏最纯净的阳光,婴儿一样娇嫩可爱,严凡肌肤白皙剔透,刚睡醒的样子只让人想上去捏一把她的脸颊。
萧宁何想,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昨天晚上,当最后的高潮来临时,这个女孩子的眼里流出的眼泪。那些与欲望无关,但是打动了他的眼泪,那些与悔恨无关,但是令人心折的眼泪,那些与欢愉无关,但是深入灵魂的眼泪。现在,她笑着,那么他就想尽他一切的力量保留住这笑容。
他走过去,把她连着被子包成一个白白的粽子,说:“要不我们推迟一天回去?”
严凡条件反射地说不用,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就红了脸。娇嗔地瞪他一眼,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蓬头垢面,一定是不好看的。“嗯……那个,你先出去一下,我想洗漱了。”
“哦,洗手间在那边。”萧宁何好心地朝东边扬了扬下巴,告诉她方向,身体却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
“你!”严凡很想站起来把他推出去,但是他在“明”,她在“暗”,实在没办法。皱着一对漂亮的眉毛,手还紧紧地攥着被子,把自己从粽子变成了个蚕蛹,扭过头去不看他。
萧宁何忽然哈哈大笑,手还直拍床,确实是笑得开怀,而后一本正经道:“严大小姐生气了,小的告退。”
一看他走出门口,严凡松口气,马上就要掀开被子爬出来的时候,门又忽然打开一条缝隙,吓得严凡跳起来就往床里蹦。“哐当”一声就撞上了床脚,痛得她龇牙咧嘴的,又不敢喊疼,只能使劲吸气,一边冲着门说:“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沈然的人?”
“嗯,认识啊!是我高中同学。”严凡有些紧张,沈然这个名字在这段旅程即将结束的一刻竟然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意义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人了,萧宁何难道也见过沈然的画?
“哦,没什么,就是听别人提起过,洗好了就出来吃饭吧。”他关上门,手指稳定,但是心里却颇不安宁。因为他嘴里的别人不是其他人,就是严凡。而听到的时间是今天早晨的五点钟,严凡在睡梦里曾经念起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否因为在睡眠当中,严凡的口气冷漠,眉头都是皱起来的。这个沈然究竟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朋友,还是带来过伤害的人?
而萧宁何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会见到沈然。
他们的见面是由于李雪娇的邀请,上一次的margherita绘画比赛结果公布,李雪娇得到了银奖,获得了外推出国进修的机会。这让美术学院的无数前辈后辈跌破眼镜,在前辈眼里,李雪娇是个胸大无脑的花花枕头,在后辈眼里,这就是个留级的学姐。然而,说大器晚成也好,说一鸣惊人也罢,她毕竟是成功了。然后举办盛大而又热闹的庆祝Party,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了很多。萧宁何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但是严凡坚持要分开行动,所以自己先来了。
李雪娇和张浩站在门前,俨然一对金童玉女,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恍惚觉得这哪里是庆祝宴,分明是订婚宴。
李雪娇迎过来,一张桃花脸在精致的妆容下更是光华灼灼,笑起来如同平面模特儿,“严凡,今天恐怕没时间陪你,这顿饭算是我给你接风洗尘,你今晚一定要好好玩儿啊!”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年长的人,李雪娇朝她抱歉地笑笑。
严凡赶紧说:“嗯,我会的,你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原来这一日的李雪娇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美人了,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懂事低调,可是终究要付出些代价的,例如单纯、例如自由。
严凡自觉不是个过于固执的人,可是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之后,她就挫败地承认自己不可能学会精致的处世之道了。
学生之间传闲话的恐怖之处在于速度,他们活动力强,好奇心更强,表达能力无碍,但是描述能力过盛,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倒也可以传得十分“生动活泼”。例如以下版本:
“哎哎,听说这个李雪娇的奖项根本是家里花钱买来的啊!”
“不是啊,我听说是她跟某个学校高层那个……”
“你们说的都不对,那些个评委里有个是她叔叔辈分的人,根本是暗箱操作。”
热闹的窃窃私语结束于——“别说了,她的朋友过来了。”
原来竟然是她扰了大家的兴致!严凡在心底苦笑,面上还是淡淡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表示。这一表现被不同的人理解,然后大家依旧是表现各异。脸皮薄的摸摸鼻子走开了,脸皮稍厚的装作若无其事,喝喝香槟,吃吃水果,脸皮厚的就意味深长地对着严凡笑,内容暧昧,眼光锐利,似乎在心里对她说:“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没说而已”。
她不去看那些模糊的脸,转头看看四周,周围布置得很细致,随处可见主人所花费的心思。但是严凡心里反而像是被撒了一把碎玻璃,觉得不舒服。于是微微抬了抬嘴角说:“失陪。”
“假清高什么呀,物以类聚……”身后的声音不大不小,严凡脚步停顿了一秒,声音戛然而止。严凡很想去问问她,如果这一切属实,而她同样也有这样的选择,他们会怎么做?人们鄙视特权,但是同时嫉妒并崇拜特权。因为不能拥有,所以心怀怨恨不甘,只要特权存在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分一杯羹。
她和林绯、郑泽同都曾经是高中的“特权分子”,严凡的父母都是这所高中的教师,所以即使严凡不参加中考,也是可以免费在这里就读的。林绯是靠着林家在这座城市的经济地位破格录取的,她的特长一栏写的是长跑,然而她从未见过她参加过一次学校的田径训练,就连体育课也是得过且过。郑泽同是更让人嫉妒的一类,因为他只是凭借了他的出生地和国籍,海外侨胞,于是照顾了整整60分入学。
她努力使自己能够配得上这个学校,这个班级,让大家把她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看待。“不需要很优秀,只要大家不要把自己当作异类就可以了”她这么对林绯说过。
当时林绯是怎么回答的?“为了一群嫉妒你的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你真是傻。”
“嗯,真傻。”严凡一个人站在洗手间的公共洗手台前自言自语。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对自己摇头,真是要不得,难道是因为吃了抗抑郁药物之后会自得其乐?如果现在就让她步入更年期妇女那样自言自语的阶段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随即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位女士似乎从未对她絮叨过,她就笑了,暖色灯光下,白色裙装里的女子眉如新月,面若幽昙,竟然就让推门而入的人看直愣了神。
“严凡,你跟谁说话呢?”
“张浩,好歹我也快毕业的人了,见了我怎么连声学姐都不叫啊!”严凡打着精神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事实上,她也没什么理由不高兴,所以说的话听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没想到却意外地惹恼了对面的人,张浩沉着嗓子,几乎咬牙切齿:“你就装吧,我知道,就算我把心掏给你,你也会熟视无睹。”他的眼瞳里都是摄人的黑,灯光下闪着疯狂而绝望的光芒,边说就靠近了她,严凡闻到淡淡的酒气,忽然有了警觉。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一步步小心地后退,可是逃不开了,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力量差距让她根本无力抵抗张扬突如其来的粗鲁,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寻到她的嘴唇,然后就攫住不放。不属于自己的气味忽然扑面而来,让人失去全部的安全感,他吻得她很疼,确切地说这不能算是个吻。因为张浩只是贴着她的嘴唇,连里面都被牙齿磕得生疼,甚至她都尝到了血腥味。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而张浩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他要什么,他并不是想冒犯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再接近她一些,不像平时那么遥远。
严凡是睁着眼睛的,那盏暖色的灯就在她视线里晃动,她忽然失去了挣扎的全部气力。如果六年前在水房,郑泽同执意吻她,是不是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接受他,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生死别离?
门被推开,然后有人冲过来,分开了他们。
进来的人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挥拳时腕上闪过的是黑曜石的袖扣。他对于打架似乎并没有多少经验,至少面对着张浩这个跆拳道爱好者来说,他的攻击毫无章法可言。但是,张浩心底最为暴烈的战争警报在轰鸣,因为对手内心的强大战斗欲望。
“沈然!你住手!住手!你听见没有啊!快点停下!”严凡试图将他们分开,然而两个男人在这一刻反应一致,转身出门到外面继续打!
自己内心强大的欲望由何而来?沈然只知道他错过了六年,不能再错过下一个六年。第一中学的水房外,走过的人也包括他,当时他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再默默走开,而今他终于也有机会做个故事的主角,如果,能赢了这场架的话。并没有过多的分析理智,他就只是把过去的一切压抑扔给了这个吻了严凡的男人来掩饰心中一阵强过一阵的恐慌。
一时间,酒店的走廊上纷纷攘攘,穿着制服的服务生,闻声过来的同学还有李雪娇,萧宁何。
李雪娇自然是马上到了张浩的身边,小心地检查他脸上的伤,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回事。可是张浩偏过头就是不肯说一句话,姿态别扭,态度强硬。
李雪娇无奈地望向严凡的方向,这才发现虽然打架的是两个男人,但是严凡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凌乱,脸色苍白,嘴唇又是红肿有血丝。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能生出无限的遐想,严凡无话可说,众目睽睽之下,又一次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她看向最后赶过来的萧宁何,只觉得百口莫辩,干脆也一言不发,走到另一边拽着沈然离开了人群。
一直走到外面,夜晚的风还是有白天的一丝闷热,可是严凡觉得内心的浮躁才是缘由。“今天谢谢你,”看着沈然一身狼狈,歪七扭八的西装衬衫,她还是开口说:“但是你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毕竟是他女朋友邀请你来的。”严凡不知道李雪娇是如何邀请到沈然的,现在她也没有心思多想,只希望把沈然安抚回家,自己回宿舍倒头大睡。
对面的男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难堪,随即苦笑着说:“她请我来不就是为了看戏的么?刚才那一幕应该比她想象中的还精彩一些。”
严凡没想到一向温文有礼的沈然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看着他半天也没做声。最后只求尽快脱身:“这顿发是吃不了了,早点回去清理一下伤口吧。”
“严凡!”她侧头看着抓住自己的人,尝试着挣了一下,挣不开。于是乎只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等着他,以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醒了夏夜里的一个美梦,“你说过,从云南回来就给我答复的。”
是了,严凡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还拿不定主意,可是现在她已经有所决定。“沈然,我已经有了爱着的人了。”
“你别忘了,他有女朋友!”她可以听出他说得咬牙切齿,他以为是张浩么?以为她又走了以前的老路么?原来在他的眼里,她严凡不过是个一再与朋友的男朋友暧昧不清的女人。
“可是,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严凡在皎洁的月光下如同女神,唇瓣上还有漂亮的粉红色,声音缥缈尤似叹息,说出口的却是毒蛇般的恶语。无论她爱上谁,都与他无关……
沈然不是不痛,只是痛的不知是身体还是心脏了。他昏昏然地想,究竟是哪里错了,错得让他无力改变。“严凡,你知道吗?那个时候你看见的日记里,F代表的不是林绯,而是‘凡’这个字,你还警告我不许拆散郑泽同和林绯。当时我根本不敢告诉你,所以将错就错地认了,可是现在我真的后悔,这些年我还一直记得你穿着粉红色的样子,真好看。”他或许是站得累了,也或许是身心俱疲,顾不得脏就坐在了道边的石阶上,严凡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如同他们的关系,无法再近一步。
“严凡,你究竟爱郑泽同什么呢?他逃课,打架,劣迹斑斑,你为什么就爱上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