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知秋狐疑的看看三爷爷,又看看地上骂骂咧咧爬不起来的男子和一众慌乱的小厮。
奇哉怪也——但好歹这个结果她很庆幸,至于哪个高人相助,她也懒得追究。
“好,我们回去罢。”
刚坐上轿子,轿夫的腰还没直起一半,就听一个和煦如四月春水的声音道:“便是这里了,可以放了在下吗?”
冷知秋心里一动,掀开帘子道:“两位叔叔且慢。”
抬眸就见一个布衣如雪的男子,青灰色的衿袖,背上背着草药竹篓,束发纶巾,面向春晖堂,因此只能看见一张侧脸。
他给人一种十分安静的感觉,就像午后一杯微凉的茶,没有腾腾热气,没有翻滚的喧闹,却望之解渴,闻之暗香,是人走后,情已淡泊沉淀、不起丝毫涟漪的平和。看着这样的人,你会不由自主的也静下心来。
而他身旁则是一个冷知秋认得的熟人,武士短打装束,身形健壮,手扣在白衣男子的后腰,状似亲密,实则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
这个人就是夏七。
夏七并没有扭头来看冷知秋,他听到声音就松开了白衣男子,冷冷道:“别惹恼了我们少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也不打招呼,径直就离开。
冷知秋不悦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这奴才明明知道她这个少主夫人在此,既不打招呼,更没有通报项宝贵在哪里的消息,摆明了要她别掺和任何事情。
不掺和就不掺和,她乐得自在。看到夏七那样说话,至少知道,项宝贵这厮肯定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好!
她一把放下帘子。“走吧!”
却听那获得自由的白衣男子在后头对白和堂老板说话:“裘大哥,您似乎椎骨裂了,不如先进来,在下为您敷点药……”
“滚开!谁要你的药,老子自己开医馆的——哎哟!你们这帮孙子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抬爷爷回白和堂!?”白和堂老板一点儿也不领情。
“你们不能如此抬法,椎骨裂了,最好寻个板车,将裘大哥抬上板车再走,否则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回天乏术。”白衣男子依然温和平静。
“哎呀,哎哟!你们这帮蠢蛋,没听见吗?!快去找板车!”
冷知秋摇头暗叹,那人真是太过善良——心里到底不忍,便叫停了轿子,折回去,对已经走进“春晖堂”的白衣男子道:“请问阁下是木子虚大夫吗?”
“在下正是。”
木子虚落落的放下草药篓,抬眸瞧了瞧冷知秋,微微一笑带点凉。“姑娘身子康健,似乎没什么病痛,不知哪位需要看病?”
说着他又瞧了瞧跟过来的三爷爷。
冷知秋还从未碰见过如此淡泊的男子,和他说话会觉得无比的舒心,没有任何负担杂念。
“木大夫,有位姐姐受伤了,在长青草坡的林子里等你。小女子就是替她捎个口信,现下便告辞。”
木子虚总算有了些表情,微微的惊讶,想问伤得重么,又觉得没这个必要问,便抱拳谢道:“承姑娘相告之情,在此谢过。”
也不耽搁,更不故作挽留,只立刻去满墙药橱里迅速寻了几味药,开始捣起来。
他的神情专注而沉稳,虽然得知伤者讯息有片刻惊讶,但他就是能够用十二分的心思去捣药,不急不躁。挽起的宽袖,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纶巾,都像凝固的诗篇。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
随着春晖堂开了门,很快就有人上门求医。
“哎呀,木大夫,你可算来了!”
病人接二连三,络绎不绝。春晖堂在十里长街尽头,有些不太富裕的人就宁可绕远路走上小半天,从后门求门而入。
今天,他们本来白跑一趟,听到有人说木大夫回来了,很快互相传说,赶回求医。
木子虚对他们来者不拒,一边不慌不忙的继续捣药,一边客气的叫病人们先坐。碰到一个咽喉肿痛难忍的,他才停下,先去看了这个病人,为他配上药。
冷知秋在一边看了片刻,暗忖,照这架势,此人天黑也未必能够赶去长青草坡,倒是真好的耐性。
想想这人和项宝贵似乎有什么牵扯恩怨,由此及彼的对照,木子虚显然是个大好人,那项宝贵岂非就是“大恶人”?
她低头无语,作为“恶人”之妻,决定做件恶事。
“三爷爷,木大夫还有个人要救,您帮我把他们先赶出去吧。”
三爷爷也不问缘故,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嚷嚷着驱赶大堂里坐着等候的病人。也不知这小老头哪来的力气,那些人不论男女,都被他推出了门,随即大门、后门一关,春晖堂清净了……
“你们……”木子虚望着冷知秋和三爷爷,无奈的摇头。不争,安于既成的事实,这就是他。
“先生,凡事不该有个先来后到?是长青那位姐姐先求的医,眼前这些病人病情拖个一两日并无要紧。”
木子虚收拾药囊,准备出发。“在下知道,只是不忍心他们白走一趟。”
“……”这不是大好人,而是个滥好人。
木子虚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责怪埋怨,也没有多少谢意,依然和煦客气。
冷知秋突然有种喝多了“凉茶”肚子疼的感觉,对三爷爷道:“要赶不及回家吃饭了,我们快走吧。”
回到项宅,天已然擦黑。
一直喊饿的三爷爷却又不饿了,懒洋洋坐在门口凳子上,点起烟斗、眯着眼睛享受,一会儿便开始打盹。
年纪大了,又经常犯糊涂,似乎就是如此。
冷知秋瞅着他的白胡子白发,疑惑的出了一会儿神。她猜这老人说不定也练过武术,不然如何能够将那么多人驱赶得服服帖帖,一点反抗也没有?莫非,他的糊涂、老弱也是装的?
装不装都不重要,她不去细琢磨。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夏七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项宝贵并不想让家人、包括冷知秋参与进他那腥风血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