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不错嘛。”在营地中央一辆外表普通其实内镶铁板的马车内观望战况的马克西米利安显然对用自己的男仆们充当佣兵毫无愧疚感。在将近十年的贵族生涯里，他从领地上收取的税租一半是用在培养这群孤儿出生的部属身上的。如今虽然名为仆役，实则与死士也差不了多少。当然，如果可能他还是不希望他们死在毫无价值的贵族私战上的。
修爵士隔着窗瞅了两眼，随后冷哼一声。“那是因为对方的表现太滥。如果是北境的军队，只要一个小队就能把这一百多人的海斯勒姆乌合之众冲散。换了皇帝的军队，一小队骑兵就能把他们屠杀殆尽。你临时拼凑出来的这支佣兵胜就胜在心齐，实则不过是比他们的对手好上那么有限的一点点而已。”
“他们当然比不上你在叹息山脉以南建立的防盗军，更比不上你带过的那支飓风骑兵百人队。不过后两者现在又在哪里？早就成了故往的一缕烟云。而我这支军队可是实实在在的，军官、士官都已配备，他们只不过需要一点点指引。”
对马克西米利安略显刻薄的嘲讽，修爵士毫无介意。“这就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我的原因？即便是两年前我已经拒绝，你还不惜以绑架来威胁。”
马克西米利安道：“绑架可不算是威胁，而是一种手段。要说威胁，你的家人后代岂不是更好的对象？”见老人有着恼的趋势，他便笑着摆了摆手。“威胁你的不会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你的爵位早早交给自己的兄弟，意味着你不想再让自己影响到家族的未来。而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成了你最明显的弱点。你隐藏在我这个声名狼狈之徒的队伍里，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修爵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虽然已经接受事实，还是压不住心里那股憋闷，便说：“我对你能庇护我多久可没有多少信心。”
“那就帮我多撑一段时间啊。”马克西米利安拍了拍修爵士的肩膀。“今天这个局，你就部署得不错。这下子，雇主对我们的实力应该会另眼相看了罢。”
“哼，不过就是些陷阱、壕沟之类的把戏。数十年没实战了，我的手艺也生疏了不少。”没能改变马克西米利安的好心情，修爵士也只好放弃了。“帮着这些年轻人练练手，倒还能派上点用场。”
马克西米利安像是无意地嘀咕了一句。“安格斯的表现不错，还能入你的眼罢。”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冷哼一声不再搭话。
外面，从通道横列走出的长矛手，将闯入营地的乱兵一步步逐出。安格斯则率领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卫队，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而在营地四角两人高的木头哨塔上，刚才还默不作声的几个弓弩娴熟的护卫，则时不时地射倒乱兵中企图纠结同伙反击的为首者。他们下手最为凶狠，不是对准面门，就是攒射胸腹要害部位。
以狂鼠佣兵为主的佣兵们不是没有起过拼死一搏的念头。不过这支古怪的哭泣小丑佣兵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营地里，外围没有任何拦堵，看起来仅仅是驱赶而非截杀。这就让大部分人都存着尽快逃跑的想法，根本下不了与对方死耗的决心。加上暗影里激射过来的箭矢总是瞄准叫喊最响，鼓动最激烈的几个，余下的心领神会，都学着狂鼠哈利的做法隐身于人群之中了。
兴致激昂而来，惶恐不安而退的乱兵，退回到营地入口的地方，已是拥挤成一团。这就像是比耶夫河上用藤筐捕鱼——鱼进入筐口非常容易，但发现筐没有出口要逃出去的时候，那些斜插入筐口的削尖树枝就能让它们毫无退路。上百号人，为了通过仅有一辆大车宽度的狭道，呼喝、咒骂、殴打就是必然的结果。不断有人被挤出道路，惨叫着跌到一人多深的壕沟里。
经过不断努力，那些最强壮最狡诈的佣兵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只要再跑十几步，就能遁入杂乱的农兵营地。然而哭泣小丑的计划，可不是如此轻易就放过这群不请自来的恶客。营地门口，骤然燃起了两团篝火。火光映照下，两层粗木的鹿栅不知什么时候被移了过来，交叉着堵住了路口。木栅栏后是两队长矛兵，再后方是蓄势的五名骑兵，前狂鼠佣兵伽瑞就在其中。早就对‘狂鼠’拿他做借口发动袭击深恶痛绝的他，恨不得把之前的同伙叫嚣的要对付他的招数，一项项在他们身上实践一遍。特别是他们还辱及他的家人，更是令他义愤填膺。而放了他一条生路还对他如此信任的安格斯，如今则成了他忠诚效忠的对象。
要突破这样的防线，至少要两倍乃至三倍的兵力，还要是全副披甲的士兵。就算乱兵中的雇佣兵能凑齐这个数，凭什么让他们去厮杀去牺牲，却是为了让后面的农兵能逃脱出去？反正佣兵们自认没这个觉悟。更何况对面也没打算斩尽杀绝。这不，他们在喊话呢，喊的是‘放弃抵抗，跳进壕沟里的就不杀’。前方的佣兵还不太敢相信，后面被推搡、被殴打的农兵却觉得今晚是受够了。他们一个个丢下武器（如果带着的话），沿着沟壁滑到沟底。沟里之前被踹下来的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还好心地给新来的让开些位置。
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壕沟其实分成两层，且相互是连通的。靠营地内侧的沟较浅，且早就被哭泣小丑营里的辎兵、壮妇占据了。他们都是在外侧，还要按照里面有光处传来的指令，穿过仅一人宽却曲曲折折地有二十多步深的甬道走进去。刚露头，就有人用麻绳捆住他们的双手，然后带到内侧壕沟的一处躺下。大部分人都温顺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少数反悔了想要爬出沟，或者意图袭击辎兵壮妇的，都被营地里戒备的预备队用矛捅翻，或者用弩弓射倒，根本没翻起多少浪花。
余下的多半是佣兵了。
一个佣兵团的头目现在也顾不得纠结自己是不是被骗进险地的了，凑到狂鼠哈利身边问策。
“这群家伙不对劲啊！”哈利目光失神地说。
“我们当然知道他们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哈利的反问让这个佣兵头目一时愕然。要说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哭泣小丑的装备太好，军纪太严整，人员中至少半数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就连营地里的设置都是特别设计过的。可这些都能用他们是精锐佣兵的原因来解释，至多是这支佣兵团之前在海勒姆斯名声不显罢了。
哈利自己给出了理由。“他们对我们的想法摸得太透，应对手段也太过粗暴。我们只是要沾点便宜，他们却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
对方顿时理解了。可理解归理解，该怎么从这圈套里解脱出来呢？根据他多年的战场经验，哭泣小丑的佣兵杀掉人不多，顶多也就十几个，可是大部分人都被逼到壕沟里失去了战斗力。现在余下的不过三十多号人，都挤在狭窄的出口通道上了。
“你没注意到吗？他们特意留下的我们这批人，多半是佣兵团里的首领。”狂鼠哈利一把拽住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觉得他们要在我们的雇主斯林霍姆子爵面前表现自己的实力，甚至进而夺我们的权，吞并我们的人，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几个吗？”
“你是说……。”这佣兵头目也不是没见识的，立刻联想到大佣兵团为了加入必定获利匪浅的合同或者仅仅是缺少炮灰人手，就吞并小佣兵团的案例。从这个角度看，哭泣小丑的不对劲也就变得正常了。“这样的话，我们只有拼了。”他立刻下定了决心。虽然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佣兵团为何毫无征兆地发起并吞，但作为被并吞的对象，他若是投降非但不能继续拥有地位，反而会人财两空甚至丢了性命。
这群佣兵毕竟在一起十几天了，多少有些默契。由这人通知，其他人很快就达成一致，义无反顾地向堵住出口的防线发起了冲击。没错，马克西米利安他们是起了将其他佣兵团的人手补充到自己麾下的念头，不过谁都没料到有人这么快就识破了这个盘算，还把佣兵里最骨干的部分蛊惑起来拼命。当然，双方信息不对称也是原因之一。马克西米利安暂时不缺金钱，不但没打算霸占对方的卖命钱，原本还打算用钱来打发这些必定无法融入团队的佣兵团原高层。可惜，就算他现在站出来发誓许诺，这些佣兵中也没人会相信他说得话了。
这些海勒姆斯组织性虽然不好，基本的个人武技还是具备的。他们挥舞着刀剑锤斧，汹涌地扑向锋利的矛尖，仅仅数秒的时间就越过十几厄尔的距离。哭泣小丑的佣兵在队长低沉的指令下，双手持矛略略后缩，随即用力捅出。光滑的矛杆在粗糙的木栅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最前面的佣兵早有准备，身体后仰臀部着地，双腿顺着前冲的力道继续向前滑动。倒是后排有几个佣兵躲闪不及，被长矛刺穿了腹部或肩膀，顿时响起一片惨叫。而他们的同伴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借着矛尖还在受害者体内用力拽住了矛杆。
也是马克西米利安组建的这支佣兵团中多半缺乏经验的缘故，只有一名老兵在此之前抽回了长矛，其他临时转化的长矛手都觉得手上的武器增加了数百上千磅的重量，牢固地像是被封在岩石里一样。而前排的佣兵已经钻到长矛的死角，开始破坏粗制滥造的鹿栅。其中身形矮小的两个拼着被鹿栅上的尖刺划得满是伤口，硬是从地下缝隙钻了进来。刚能够站起身，他们就抽出怀里的短剑，疯狂戳刺双手没空的长矛手。片刻时间，就有三名长矛手抱着肚子或大腿倒了下来。
指挥的队长眼见不妙，立刻吹响了撤退的哨子，顺便向内营预警。长矛手们如释重负地抬起武器，快速让开了出口的道路。
那些乱兵急于脱身也没有追赶，一个个自顾不暇地向外逃窜。性子急的等不及砍开木栅，纵身从上面翻了过去，也有些是被身后同伴推上去的。其中一部分不可避免地穿刺在了尖利的木刺上，却没人理会他们的哇哇惨叫，争相恐后地把他们当成翻越障碍的垫脚石。
这时候，外边的骑兵发动了。伽瑞一马当先，矛枪带着马势一下穿透了最前面的一名佣兵。这行动机敏的佣兵刚才利用身材优势钻过了栅栏，还刺死了几名哭泣小丑的长矛手造成防线的崩溃，此时被矛枪当胸刺穿，发出刺耳的尖叫，却原来是个女性。伽瑞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他的右手放开枪柄，顺势从身后抽出一把宽剑，凶狠地左右挥砍起来。后面的比里耶怪笑着表示夸赞，用矛枪替他驱赶两侧的乱军。
五名骑兵数量并不多，在狭小的营地内也无法肆意奔驰，但马匹的重量和身高无疑大大提升了他们的战斗力。单是第一波短距冲锋，就冲散了涌出来的人潮，杀死了大致数量相等的乱兵。在失去速度后，他们高高踞座在马上用武器挥砍猛砸，没有人敢接近他们五厄尔的距离，就等于再次封堵住了营门。而退避到两侧的长矛手也借此伸出长矛捅刺，进一步减小乱兵的活动空间。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鼓起血勇之气的佣兵们就彻底崩溃了。一些退回了栅栏后，当然那些扎在木刺上的又当了一回垫脚石，剧痛之余还不住地痛骂。另一些丢了武器，躺在地上装死。此时营地内也发现异常，安格斯带着人亲自出来援助，可惜只在捆扎乱兵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至此，一场兵变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哭泣小丑伤亡十三人，战死四个。他们的对手，狂鼠佣兵团蛊惑起来的乱兵死二十一个，其余八十多人被抓获。经事后审讯，狂鼠-哈利和他的几名亲信却还是逃脱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漏网的。知道这个消息死伤最惨重的佣兵们顿时连声咒骂，反倒是对早有预谋的哭泣小丑佣兵团消了不少敌意，特别是看到一位老者带着几个仆役妇人帮着救助乱兵中的伤者之后。
马克西米利安对此倒是并不介意。他和菲恩几个设定的计划，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吞并）这批游兵散勇。单靠恩义和金钱收买的少数退伍兵、佣兵，加上子爵府培养的年轻仆役，还真撑不起一支雇佣军的架构。狂鼠哈利几个逃了也就逃了，至多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小人物。
哭泣小丑这支佣兵团的建立，可不是他的一时兴起或随心所欲。
近十年来，多芬子爵一系是依附在威廉姆十四世皇帝的阴影里成长起来的。好处是，他有帝国和皇家近乎无穷的资源作为依靠，甚至能掀起托斯莫（Tosmo）玫瑰战争这样全国性的重大事件。坏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限制在帝国的权力架构内，拥有的实力无法超出一个子爵或一个臣子的上限。被驱赶出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帝国权力中心，令他失去了前者的便利，却也打破了后者的控制。那么，还有比组建一支具有强悍实力又能自主盈亏的佣兵团，更能让流放状态的马克西米利安尽快重新获得撼动帝国政局的影响力吗？
这其实就是个待选的计划，只是偏巧撞上了斯林霍姆子爵和纳温基男爵私战而已。马克西米利安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计划，并顺利完成了第一步的任务。在此期间，修爵士、安格斯、比里耶等武力派无意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是的，马克西米利安的麾下此时已出现了武力和谋略两个派系。前者以安格斯、比里耶、阿斯特朗为主，或许还要加上莱米丝这个唯恐不乱的刺客。后者则是菲恩-麦克劳克林为首，以毁了、收买、暗杀作为手段，负责侦谍、渗透、谋划、策变等工作。只不过队伍建设初期，两者界面分得不是那么细而已。
马克西米利安的野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小。组建佣兵团仅仅是整个计划的初始部分，他还想利用佣兵来掌控这场贵族私战的进程和结局，进而摸清两个贵族成年累月敌对背后的根源。甚至想借此为契机，深度介入到海斯勒姆的政局中。与此相比，霍美伊尔之行就显得不是那么紧迫了。
他并不知道，他所要侦测的真相，其实就在两百弗隆外的雷瓦布。
雷瓦布是一座拥有约两千年历史的古城。与比耶夫河上游宁静湖畔的纳兹塔精灵的首都瓦里诺类似，雷瓦布也是建立在一个巨大湖泊的南岸。这个湖被称为盈握湖，实则湖面足够四、五十弗隆宽。只不过其外形比较像是女-性某个兼做哺-乳功能的器-官，还是青春-待发-育阶段的状态，所以被恶俗地起了这么个名字。
如果手头有一份敏塔-阿玛多瑞斯出版的帝国地图，抑或是海斯勒姆的佣兵行会、冒险者行会出售的地方地图，那么就能发现作为撒加河最大支流的比耶夫河沿线，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其中不乏巨魔湖泽这样方圆上百弗隆的巨大浸水区，也不乏宁静湖这样拥有星怪传说的神奇之地。事实上，按照精灵的翡翠宝典，比耶夫河最初就是条随意改变河道的狂放河流；古远时代，在其宽达两百多弗隆的流域内几乎都是浸透了水的沼泽。这一点都不奇怪——比耶夫河的水流一大半来自北地黑石山脉和冰蚀山脉的冰雪，每当春夏季节大量的融水涌入河流，河水就会翻过河堤另寻更为舒畅的泄流通道。直到精灵帝国后期精灵总督为了扩张领地，动用大量劳力和魔法在黑石山脉东麓拓展河道，花了上百年时间才让比耶夫河稳固下来。此后摇曳森林纳兹塔和无尽森林撒匹特尼塔斯才逐渐生长蔓延，在精灵帝国崩溃后为这位总督的后代留下了一片避难和休养生息之地。
雷瓦布则是在那之后又上千年后，由新崛起的人类建设起来的。
在撒加河畔繁衍生息的原始人类族群，沿着比耶夫河下游的河道逐渐向北扩张。当他们进入到这片精灵曾居住过的土地，最初迎接他们的却是肆虐不定的河流和潮湿泥泞的环境。是的，当精灵的帝国陨落，精心维护的比耶夫河再次变得狂放暴虐。隐居到森林深处的纳兹塔精灵甚至放纵这种周期性的洪水泛滥，从而将这片被称为海斯勒姆的地域当作南方的隔离带，隔绝魔物以及矮个子胖侏儒的侵袭。
富有冒险精神的人类并没有因此而气馁。他们在海斯勒姆较为干燥的山丘上定居，靠放养牲畜和在少量干燥地区种植谷物维生。经过数十代上千年的时间，他们才终于积聚起足够多的人口，笨拙地学着精灵的技艺开始改造周围的环境。据说在此期间已经隐秘地观察了几百年的精灵，或许感于这些人类坚韧的性格而曾施加过援手。这某种程度上给了帝国建立前海斯勒姆人与纳兹塔精灵的王国保持友好和睦的关系的原因。
海斯勒姆人的改造工程，主体选择在地区的中部，距离比耶夫河不到一百弗隆一个被称为雷瓦布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地域较广的盆地，四周是起伏的平缓山丘，周边地区当时就已拥有上万人口。他们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不惜重金招募土龙神系的术士，将这处盆地拓宽到上百弗隆，从山丘半腰算起深度达到十几厄尔。挖出的土则被填塞到南部，足以将几处丘陵合并成一个高耸的平台。到此为止，人类的营造方法与纳兹塔精灵的瓦利诺城几乎如出一辙。
然后，他们开凿了海斯勒姆乃至整个地区第一条人造运河，从高台下的盆地直插东部比耶夫河当时的主河道。精灵把这条非自然的河流称为尼米亚（Nimie），意思是多余的、累赘的——相比于给比耶夫河分路一条支流，他们更倾向于使用魔法让河流从山间通过，或者为了千百年后子嗣的受益而使其受控制地漫流过一大片原本是贫瘠之地的沼泽。人类似乎有另外的考虑，但欣然接受了这个略带女性意味的名称。
这项耗资巨大的工程据说持续了十年。工程建成后，又经历了二十多年才逐渐显现出成效。黑石山脉春夏两季的冰雪融水构成的数十上百条溪流的流水，被吸引到盆地造成的低洼地带，而不再是直接进入比耶夫河，形成季节性的狂躁洪水。清澈的溪水渐渐充满这处盆地，形成如今被称为盈握湖的湖泊。溢出的水，则通过东部的运河泄流到东面比耶夫河下游的主干。自此，雷瓦布以南的比耶夫河逐渐稳定下来，再没有泛滥之虞。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人类在盈握湖南侧的高台上建造起城市。城市南面高踞在上，北面深入湖区，很好地隔绝了各种威胁。城市的人口很快增长起来，到北方争霸战争的前夕，雷瓦布城以八万人口雄踞整个地区最大最繁荣的城市的头衔。
雷瓦布的富庶繁荣，源自其在大范围的环境改良后干湿适中的土地、盈握湖的雪山融水带来的肥沃养分以及丰沃的渔获。整个海斯勒姆继续维持放牧生活的其他人类聚居点，逐渐将此地视为交换所需的必要场所，每年至少一次会拜访雷瓦布。雷瓦布人用谷物和熏鱼，换取牛羊、马匹和各种各类的矿石。传言说，雷瓦布人在北地的黑石山脉间寻找到一处珀米罗族的遗迹，进而掌握了部分矮人的制造工艺。他们通过冶炼矿石，获得铜和铁来制作农具和机械，获得金和银充当交易的衡量依据。雷瓦布城的势力迅速扩张，在盈握河及尼米亚运河的周边掌控或建立起大量乡镇。在运河进入比耶夫河的入口，他们建立了第一个附属城市，也就是如今被称为甜酒港的城镇。别看甜酒港如今不过千人小镇，在雷瓦布势力最强大的时代，她可是海斯勒姆最大的商贸口岸。由此向北可以进入纳兹塔精灵王国；向南则是人类最早的繁衍地，人口密集、谷物满仓的施特拉森。那些富有探索精神的冒险者则在此补给后一路向东，到撒加河上游甚至到霍美伊尔的银石荒漠寻找自己一日暴发的美梦。
当施特拉森的粮食，霍美伊尔的宝石和魔兽制品，哈尔姆希卡德及北地的毛皮、琥珀，都要经由雷瓦布才能流通，庞大的、拥有自身武力的商团被建立了起来。如血液一般的金钱在这些组织内部流动，他们时而相互征伐，时而又互为同盟，倾轧、阴谋、吞并无时不刻出现在人们周围。然而以雷瓦布为首的海斯勒姆非但没有因此而衰落，反而变得越来越强大。人心渐渐躁动，手头的利益已无法满足绝大部分人的需求，他们将视线转向西部……
雷瓦布的野心家们众所周知的结果就不再复述了。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流逝，其中有多少真实多少谎言，我们不得而知。至少，这是帝国官方历史的记载。此后雷瓦布的历史，就都是当代史了。一场惩罚性的攻城战之后，雷瓦布作为一股政治势力彻底毁灭了，雷瓦布城却保留了下来。一则，征服者们需要的只是胜利后的放纵，不是要一片废墟瓦砾。被征服的海斯勒姆人被纳入了撒加塔伊诺的国家体系，今后数百乃至上千年都要为征服者的后代奉献财富和顺从，雷瓦布城是最好的统治中心。另一则，摧毁雷瓦布城就等于摧毁了驯服比耶夫河的庞大水利设施，此举对帝国正在建设的首都敏塔-阿玛多瑞斯有多大影响，即便是睿智的术士都无法断言。第二代帝国皇帝将雷瓦布城分封给了一个背叛了海斯勒姆的家族，又将大量初代皇帝的追随者分封在雷瓦布城的四周。上级领主与他名义上的下属互不信任，在镇压因为仇恨、盘剥而抗争的当地人方面又不得不相互合作，如此别扭的关系一直延续至今。当血仇和怨恨被时间所消磨，反叛不息的雷瓦布城渐渐平息下来，居住在海斯勒姆的人似乎都成了帝国的臣子和顺民。
真是如此吗？
如果真是如此，马克西米利安一行就不会遇上如此诡异的私战，海斯勒姆的领主们就不会在哈尔姆希卡德的大贵族和施特拉森的保皇党势力之间骑墙反复，雷瓦布城也不至于成为一个被称为余烬的地下势力的游乐场。而这一切，都将在年轻的安格斯面前一一呈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