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节京城之祸
“殿下，依卑职所见，此番你非去京城不可了”。南阳王府内，一白发老道撩起拂尘双手作揖，向王座上青年道。
“可是，师父，父皇当年已下旨令我不得踏入京城一步，若我现在前去，岂不抗旨不遵，到时落个把柄给朝中那些不轨之徒，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坐上青年似为难状回道。
“殿下，当年先帝将你逐出京城，并未废你太子位，是故其实如今大宋天下有两个太子，可是按制长者当立，所以下任皇帝按理依然是你，如若你今日不去京城，放任二殿下即位，恐怕他龙袍尚未及身，殿下的王府已被铲成平地了，到时，不但你身首异处，这南阳王府上下几百口人，全做也陪你做冤死鬼了，殿下请三思啊。”老者道。
半晌，那青年叹道：“也罢，佛祖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若我命中必有此劫，我也不会躲避。只是师父，若我有去无回，还望您替我照顾静儿和王府上下众人，切莫让他们因此遭了殃啊。”
老者听到，忙长跪至地上，重重磕了一下头，道：“殿下有此觉悟，乃王府上下之福，天下之福啊，我大宋若有你做皇帝，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说罢，自身上取下一物，起身递上又道：“殿下放心，此宝物名唤‘风影’，戴在身上，殿下若有危险，只需对此物轻吹三下，喊三声南阳王府，即刻便能回归府中，到时也好府中上下齐心合力逃出生天啊。”此时他已然语塞，主仆二人相对良久，只会叹气，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此青年乃是上任大宋国太子，因扬州知府孙雷通敌案牵连，被逐出京城，封南阳王现居南州南阳王府内。不日前，京城密报皇帝似乎遭遇不测，今日便有新太子萧琳令旨下至南阳王府内，邀南阳王萧庸赴京共商大事，无非先帝葬事，新帝即位之事。
然，先帝虽已将萧庸逐出京城，却未废其太子爵，现如今大宋天下有两个太子，而萧庸久不在京城，京城内里势力荡然无存，此番前去，诚如单身赴鸿门宴，生死不能己算，且先帝有旨禁萧庸入京城，这去则抗圣旨，不去则据新太子令旨，倘若朝中有人心存不轨，就算有人替自己说情，怕是萧庸百口莫辩啊，到时候自己死则罢了，还拖累静儿和王府上下几百口人一起受罪，岂不该死，为此甚是苦恼。
此老道乃是号称南阳仙道的南阳山老道士，据说亲历三朝，乃天下最长寿人之一，二十年前，魔军来犯，仙道不忍生灵涂炭，投靠了中土三国中最强盛的大宋国，封为太子少傅，三年前因太子受累，自愿放弃官爵，随其贬至南州南阳，唯萧庸仍尊为其师长。
南州为大宋九州最南端一州，虽方圆甚广，为九州之首，然地怪天邪，为九州之最荒僻，最不可生存之州。府治南阳，有人口二十万余，多为军属，也有蛮族与中土之商人农户之类，扼中土与南蛮水路交通之要道，近二十年间仍有南蛮军数次来犯，然城池坚固，守备森严，终无半个兵卒攻入城来。距离京城有三千余里，官道不通，是故路程颠簸，快马也需五日方能到京。
五日后，京城文德宫门法场。
“天为我父，地为我母，生为父母子，死做天地魂。归！”只见一女子身着黑衣，头缠白素带，手执桃木剑，剑锋刺入法坛中，另一手双指指天，念念有词，周围也似有变化，七道气色玄光逐渐聚来，女子见状，拿起一符箓对天转了三圈，那七道光便飞入符箓中，女子收好符箓，交由手下人，方欲出去法师衣服，却见台下那人，恍惚间竟差点没认出。
“大哥！真的是你，你何时来的京城，怎不叫我知道啊，好叫我和小妹一起去迎你啊。”那女子见到萧庸，忙步下法场，走近萧庸身旁，牵着萧庸手撒娇道。
“柔儿啊，你有所不知，父皇登极乐，我此番是接了二弟令旨，进京商讨父皇后事的，所以来不及提前告知你们，再说也不能劳烦你们去大老远的迎我。看你刚刚在法场上施展的法术，莫非是茅山派的招魂术？”萧庸对这女子道。
看来，此人必是大宋当今最有名的尊公主莫琉公主。太后马氏育有两子两女，即为萧庸、萧琳、萧若水、萧若柔四兄妹。莫琉尊公主排行第三，据无聊人士调查，莫琉公主萧若柔乃是大宋最美三人之一。
“大哥这你都知道啊，真是厉害。整个皇宫都没几个人知道，嘻嘻”。萧若柔转身嘻道，双眼则望着天，自然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如此。
萧庸听到，煞是不爽，黑着脸道：“要我说多少次！茅山道术甚是不入流，你好端端的东西不学，学这等东西岂不丢我大宋皇室的脸。”
“大哥你几时也变得和父皇一样啰嗦了，真没劲，都三年没见了，没说几句话又开始找别人的不是。我爱学什么就学什么，要你管！”萧若柔没好气地转身拿过法场镇魂幡，又对萧庸道：“我先走了，待你办完正事，再来琉璃宫一聚啊，小妹也在，怕是很想念你，此番定要好好叙叙旧，对了，还要请母后为我们做西域的拌饭吃，你也好久没吃了罢嘻嘻。那我还有事忙就先走拉大哥”说罢，手擎镇魂幡擎指念了句咒一摇身便已不见人影。
萧庸看到，心中暗道：也难怪这小丫头如此不听教训，末次见得她时，尚且十六岁，毛头小孩一个，今已近十九岁，身长也比自己低不了多少，虽说学的不是入流的道术，但看来也是颇厉害，怕是以后再难教训她半句了。只是父皇已逝，柔儿竟不露半点伤心相，不知是何缘由，方才也忘了问她了，只得先忙完去琉掖宫找她问了。
心事尚未了毕，忽听有人高声道：“圣旨到”，萧庸不明就里，心中暗自纳闷，父皇新就驾崩，尚未有人即位，何来圣旨之说。
但见片刻间数十禁军不知从何而来，将萧庸层层围在法场祭坛下，只留出一条路，从中走出两人，其中一人，身穿二品官服，右手执一紫金宝剑，面色不甚善意，乃是礼部尚书鲍信，琳儿的心腹大臣。身后一太监，卑躬逶迤随行，手捧一金黄色圣旨。
萧庸见状，正欲开口打招呼，已被鲍信挥手打断，心中顿时疑问丛生，然则而今圣旨当前，难做多问，是故当即跪倒在地，礼道：“微臣萧庸接旨！”
鲍信见状，难掩嘴角喜色，手一招，身后太监立即前进几步，抖落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子萧庸，勾结外臣卖国在先，孤以尔为己出太子，不忍杀害，谪居南州，然尔不思悔改错过，私练兵团，铸兵器，意图不轨，孤再念父子之情，未为加害，尔竟得陇望蜀，收拢朝中大臣，暗中数次派刺客行刺于孤，孤甚哀哉。来日若孤仙去，新帝即位，则尔之死日也，若尔不从，则天下共死之。钦此！”
萧庸听得圣旨，心中大惊，浑身一软，险些滑倒在地，怎么可能，自己从未做过那圣旨上所说半件事情，想必是哪里出错了吧。“必是父皇弄错了罢，或者这圣旨本就不是真的！”
眼见得鲍信奸笑不断，萧庸心道必是他作弄自己，怒吼一身，起身欲发难。鲍信见状，哼道：“先皇早知你有不轨之心，不忍亲自下手，叫我做这个坏人，太子殿下念和你兄弟二十年，下令若你乖乖束手就擒，死后尚可厚葬你，保你南阳王府上下几百口人，如若不然，今日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萧庸一听，顿时心生犹豫，虽然自己无端受冤，却也难怪自己交人不慎，落得这个下场，但若连累南阳王府的人，却万分不愿。正思索间，手腕一凉，已有枷锁在身。萧庸似乎是未经思索下意识地凌空几个翻转，手脚并用，就将几个禁军踢翻在地，其中一人似是气绝而死了。
“大胆萧庸，胆敢抗旨不尊，将他拿下！”，鲍信见势不妙，忙后撤出包围圈，撒手一挥，瞬间禁军将萧庸围得更紧，拔剑出鞘，刺向萧庸。
“慢！鲍大人，只叫我瞅瞅父皇遗旨，如若不假，我甘愿缚手就死，但若是假的，也请你还我个清白，这皇帝之位，我无心与琳儿相争，待我归得南州，自会携家眷仆役隐居山林，永不问朝事，可否？”萧庸明白若是鲍信诚心为难自己，无非为了琳儿的皇位，只要自己不与他争，他又怎会不念旧情，赶尽杀绝呢，况且琳儿和自己感情深厚，只怕是不知道鲍信做的这些事吧，不然，此刻必然已来帮自己了，只待自己当众揭穿假圣旨，便叫鲍信难看。
“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来人，将圣旨递与他看，哼！”鲍信眼看禁军无法治住萧庸，也退让一步道。
萧庸接过那个圣旨，看完上面字迹，确是真迹无误。顿觉心凉透底，手一软，圣旨跌落，自己也倒在地上，头脑一片混乱。鲍信见状，一声冷笑，命禁军将萧庸押入天牢，容后禀告太子萧琳后处置，萧庸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关进天牢里了。
大宋宗人府天牢共为六层，层数越往下，关的罪犯罪行愈重。自一层而下，据说至今尚无人能出得天牢。已然被带至三层的萧庸心道：此番恐怕是必死无疑了，只望那鲍信口出身行，免去南阳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姓名。念及此，不禁黯然神伤，深叹几口气心道，看那圣旨并不像伪造，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什么，惹父皇生如此大的气，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却是如何想也想不透。
自己在南阳居住三年，为避嫌从未点一兵半卒，政务军事皆交由地方官员处置，与治外官员更是无一言半语往来，唯恐招致祸端，不料却还是惹上杀身之祸，终落得个如此下场，难道有什么人和自己过不去，加害于我？可思来想去，自己从未和人结怨，实在说不通。
思索间，已至天牢下四层拐口，猛听得内里传来的惨叫声，想来定是那里的犯人受严刑拷打时的痛叫吧。天牢由宗人府掌管，宗人府中掌控监狱事物的人实可谓灭绝人性者，普天之下，严刑拷问之式，十个倒有九个是他们所创，专门对付皇亲国戚王公高官犯事的。
虽说牢犯里有不少是冤死的，却也为大宋除去不少祸害公敌，以前自己在外评点这个地方多次，不料此番自己沦落此地，心中万千滋味，说不清，诉不顺，越想越愁，越想越怒，真恨不得杀出一条血路来，重得自由，可是静心一想，府中静儿乃是自己原配，自交拜以来从未对她好过，今日若再连累她受死，真是该死。况且府中老弱妇孺不少，岂能因自己私心，全白白断送了性命。只盼老天真能开眼，让自己能洗脱冤屈，免去一死。
“太子殿下！是你吗太子殿下？”忽听得四层牢中有声音传来，萧庸循声望去，这层牢房行道虽然明亮，两边牢房内却很是黑暗，半天只见一牢房木栏内伸出两双手，内里人物看不甚清楚。萧庸正欲仔细探看，随行的差役便在身后一推，萧庸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只得大声回问道：“是谁喊我？”
木栏内人听得，双手颤颤相抱，跪倒在地，满带哭腔地道：“真的是太子殿下！是我啊，太子殿下，罪臣孙雷啊，殿下尚还记得？”
孙雷！正是那个曾经是自己一个老师，最终却害的自己今日下场的扬州知府孙雷！萧庸只觉浑身一震，心中不禁骤起怒火，忍不住便要发作，转念一想，如今就算亲手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何苦临死再徒添不快，落个不敬师长的坏名声呢，便道：“孙大人，本王至今仍未想明白，我和父皇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勾结外邦，残害同胞呢？这可是天理难容之罪啊。”然而口气难掩愤然之色，料是任何人，此时恐也难压心头怒火吧，萧庸是个常人，是故也难例外。
“殿下难道也信了那些妖人之言？唉……也怪我太大意，落入奸人之彀中，可微臣当真冤枉啊，孙某人自信虽非能臣贤官，然赤诚之心，苍天可鉴啊，那奸人鲍信，他父本就是燕国人，虽为二殿下所管束，在江南漕运使一职任上是胆大妄为，无恶不作。地方官员谁人不知，谁不欲亲手杀了那奸人？可碍于二殿下竟无人参劾之，那日微臣实在忍无可忍，便写折子欲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不料却被奸人发现，竟先伪造证据证人，诬我通敌，落得这无妄牢狱之灾，奸人尤在外嚣张。真是岂有此理！”孙雷说道心动出，竟忍不住掩面拭泪，想是冤枉之最，自古难当啊，堂堂男儿竟也哭了起来。“殿下！微臣身陷于此倒无甚事，难不成如今又连累殿下至此吗？若果真如此，让我何面目去对列祖列宗啊？”
难道果真如此，会不会是这孙雷撒谎？萧庸竟难以相信，若这孙雷真是受鲍信诬告下狱，我又因此受其连累，圣旨也有鲍信听宣，如今我二人因罪入狱，他却在外为相，莫非其中真是他做恶？引得如今生死也在他举手之间，恐再难见天日。念及此，不禁又恨又怒，却怕又是这孙雷害自己，便对孙雷喊道：“孙大人方才的话当真？”
孙雷忙磕头道：“哎呀，殿下岂不知我孙某为人，若今日所说有半句虚假，立叫天雷劈得我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差斥听得不耐烦，在萧庸身后奋力一踹，恶狠狠道：“管你天王老子，皇帝儿子，到了我这里就是我属老大，叫你废话多，再说一句便打断你腿！”随行差役也抽出鞭子，望萧庸身上猛抽十余下，又打开孙雷牢门，往他身上打个不停。
那孙雷文人出身，又久居牢里，身体虚弱，几下便消受不成了，只是口中仍不住念叨：“殿下，你必要继承大统，统一天下啊，微臣冤屈倒不要紧，天下百姓若受苦，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啊！”
萧庸看的不忍，喝道：“住手！不要打这老人了！”
那些差役平日作威作福，只知对别人大喊大叫哪曾被别人呼喝过，竟被浑身一震，鞭子掉落在地，再捡起时也不敢再打，只得悻悻收入腰中，锁住牢门出外而来。
萧庸见得孙雷已是奄奄一息，心中又悲又怒，不忍再连累他受打，只得转身继续望内里走去，口中唱道：“苍生欲盈人则余，人生欲盈我则余。我生欲盈今日余，今日欲盈醒则余。”正是南阳道仙那首《醉无知》。唱得自己眼泪不住流下，牢狱里人闻得，皆探首望来。
正是：世间多繁华，酒楼不醉听琵琶。夜里忽听人影去，睡眼惺惺，已是凌晨又一梦。人生便是如此，回头望去，前生尽如雾里看水，分不清真假。待到认清后，却是一生只余今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