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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情满青山(2)

老大娘身子微微一震。她知道他嘴里问的是当年他刻的那一块石花而心里却在暗暗地问着一个人。

天明我带你去看……她扭绞一下睑孔,避开他的眼光,望着窗外黝黑的山林。一颗流星曳着长长的尾巴,从高处坠入山林深处。

当年,他刚刚能下床,就想走。可是在战斗频繁的艰苦环境里,到哪里去找日夜流动的游击队呢?况且老人也不肯让他带伤满山爬着去冒险。山深日色暗,林密黑夜长,一种思念战友之情和重新投入战斗的渴望,使他揪心。

有一天,老人的侄女给他抱来了一块被溪流冲刷得滑亮亮的水石。这块水石长长的,给他当枕头,可以消暑。

他找出带在身边的一把小钢刀,天天在石枕的一头刻着什么,他把渴望战斗和思念战友的感情,一刀一刀地刻进石枕。到末了,石枕上出现了一朵浮雕的石花。

姑娘很爱这朵石花,每次到床前来服侍他的时候,总是轻轻地抚弄着它。

体喜欢这朵石花吗?他同。

她含笑地点头。

我走的时候,把它留下给你。他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亮光。

姑娘无兄无弟,已经把他当戚了哥哥。每当她听见他说出一个走字,眼光总是突然一黯。

当老人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忍着痛一声也不哼。他知道老人的脾气,跟他拗是不行的,只好暗示着说:老伯,我的骨头长好了,又能爬山了!

老人把胡子一翘,粗声粗气地说:早呢,我要给你剔骨换肉!

当老大娘牵着他的衣角,眯着眼睛,用骨针和野麻线给他缝破烂的时候他恳求道:伯娘,让我早点回去吧!

老大娘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的家在哪里?多半还不是野猪不去的老林,狗熊不钻的山洞!

当姑娘给他用野艾煮水洗伤口的时候,他看着顺着自己大腿往下滴的染红的水珠,悄声地对她说:水要归海,雁要归群……

姑娘把头低下去,一声不响。只看见太阳从林隙间斜射进木屋来的一个光斑,在她的黑发上跳动。

生长在这高山密林中的姑娘,有着森林一样深沉,有着山一样端静,又有着岩石一样坚韧的性格。

每天,她默默地在石炕上搓谷子,给他煮粥;默默地在屋前捣碎包谷,给他煮糊糊。而且每天,她都要吊着藤梯到孤峰下去,从落满树叶的溪涧里捕捞回来半篓小鱼小虾,随着日影的转移,无数次地搬动蓍荆条簸箕把它晒干了,焙熟丁,给他吃。

他流血过多,身子还没有养好。老人把藤梯看管得很严,不许他下崖。他每天有多少次在孤峰的林地上徘徊,说是练腿,却是在看飞鸟,听雀鸣,看日影从东到西,听林啸由远而近。

林中的树叶已经开始在他的眼前飘落,雁群已经开始在他头顶的一小片天空上往南飞。他看着落叶苦苦思念,心随着雁群飞得很远很远。

一天傍晚,秋风灌满山林。姑娘跑来找他回去吃饭,看见他浓眉紧锁地坐在林中的块冰冷的岩石上沉思,连她踩着落叶沙沙发响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她默默地站在他的眼前。等到他惊觉地抬起头来,看见夕阳映亮她关切的眼光。

他摸出那一把刻过石花的小钢刀,小刀辉映着夕阳,闪闪发光。他把小刀在手心里掂了叉掂,沉思了好一会,然后慎重地递给她说:凭着它,你给我去报个信……

秋天打柴冬天烧。从此,姑娘每天借口打柴,背着柴篓到更深的山、更密的森林里去。

当姑娘每天翻山穿林的时候,他在孤峰上一拐一踱地帮着老人收豆收包谷。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姑娘渺茫的寻觅中。为了安慰自己,他用体力上的劳累来减轻每天的苦思和渴念。

每天傍晚,当落日把林梢照得金碧的时候,他总是用老人的火镰打着一根艾绒,吸着塞满野薄菏叶子的旱烟袋,坐在孤峰的大树根上,从林隙间窥探着山下微微闪光的溪流,期待着一个负重的人影趟过溪来。

在开始的一些日子里,姑娘每天从柴篓里倒出来一些野栗子,煮熟了给他吃。

没有找到吗?他悄悄地问她。

她默默地摇头。

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坫娘每天却从柴篓里倒出来些野核桃,烤熟了给他吃。

野核桃比野栗子生长在更深的大山里。

还没有找到吗?他声音更低地叫她。

她慢慢地摇头。

野核桃的油分反而使他泛红的脸颊又渐渐地变黄了,姑娘明亮的眼睛遮上了出内心的焦虑。天比一天瘦了下来,他刚刚层灰云,黯淡的眼光隐约透亮,终于一天黄昏,姑娘从柴篓里小心地翻出两个黄茸茸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无心地问道。

姑娘没有回答,但眼睛里却射出奇异的光采。

像黑夜的深山烧起了野火,他的心随着她的眼光突然一亮:找到游击队啦?

姑娘探头看看两个老人在外面剥包谷,低声地说:这是猴头菌!

她告诉他,这种山珍生长在人迹不到的深山大岭上,采来不容易只有太阳斜照的时候,天晴气爽,松林无风,一根微微闪亮的游丝静静地挂在树桠间,才能发现牵连在两头的猴头菌。

这菌生长两处,一丝相连……她忽然颤声地说。

他睫毛跳动地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他第一次发现她的赤脚在登山涉水中裂开了口子,龙须草裙被野树荆棘挂得破破碎碎。一种感激之情使他眼睛发湿。

姑娘掏出小钢刀,突然交还给他。

一种频于绝望的感情,使他浑身一哆嗦。

我找到了你们的人!她的眼睛闪闪放光。

像风卷旗角,又突然展开,他的脸孔激动得发红。

原来,在他失踪以后,游击队曾向敌人发起几次猛烈的袭击,并派人四出寻找他,但八百里山区琳密草长,从夏天副秋天,毫无踪影,同志们都以为队长牺牲了。

就在当天深夜,姑娘悄悄地在孤峰上放下藤梯,领着他往游击队约好派人迎接他的深山大岭里走去……

他不知道是什幺时候睡着的。等他一觉醒来,却看见一盏被晨光映黄了的残灯。老大娘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他突然坐了起来。山野里蚊子凶,他睡着的时候,老大娘还像当年一样,一直在给他赶蚊子。长年久月埋藏在他心里的感情,使他激动地喊出了一声:娘!

一抹慈祥的微笑久久地挂在她的嘴边。

孩子,睡好了吗?老大娘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探深地望着他惺忪的睡眼。

爹采药还没有回来?

他不爬山就生怕腿直,一早又没影了!

娘,你不是说明天带我去看石花……

一抹阴影掠过老大娘布满皱纹的脸孔,她突然沉默起来。

当朝霞镀红东山林梢的时候,他搀着老大娘往当年他住过的孤峰走去。

当年吕放的藤梯不见丁,现在孤峰的绝壁上已经开凿出一条磴道。

他一步一步地搀着老大娘往上走,磴道整洁,晨鸟争鸣。而孤峰脚下疏林中升起了缕缕炊烟,新建的山村白屋点点,鸡唱人喧,不像当年腐叶堆积,孤烟寂寞。此情此景使他叉惊义喜。

他跟着老大娘置上孤峰一看,木屋不见了,只见一片开满金花的南瓜田,在林木的围绕中,显得格外新鲜。

有一个人拿着锄头在瓜田里锄草、开沟引水灌溉。仔细看,原来是老医生。

老医生救下锄头,穿过瓜田,默默地一直往树林里走去。

老大娘跟着老医生把他领进树林。

这片树林,就是当年他常常坐着想念战友们的地方。

可是就在这林中空地上,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座坟墓。

当年性当枕头用的那块妊条水石竖立在坟前。水石已经长满青苔,当年他雕刻的石花,却被油漆一红。

那年,她进你去游击队,天亮前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夜壶卧……老医生迸发出多年积郁在心头的愤怒,打破了空山的沉寂。

他对着坟墓默默地低下了头。心里交织着沉痛的哀悼和水生不忘的深仇大恨。

耶一年,他刚刚回到游击队,就奉命配合南下的正规部队,离开山区,出击平原。十多年来,他没有想到一个善良的姑娘,为了他也为了中国人民的命运,在天亮前倒下了!

现在,姑娘长眠的坟头已经长满青草,但是他看见墓碑上却没有字。也许老医生一直在等着当年游击队里的人回来,一直在等着被他救过的人回来,他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于是,他慢慢地移动脚步,走到坟墓跟前,跪下一条腿,拿出每时每刻带在身上的当年的那一把小钢刀,在墓石的青苔上,刻出了三个字:泉姑墓。

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旁边崖穴捧来清清的泉水,在朝阳下,把石花洗得红亮,把墓碑上的青苔浇得碧绿。

他迎着朝阳在坟前站立很久很久。从林隙间,他望着远处缭绕山腰的流云晨雾,望着山山林木在朝阳下金碧辉煌。

山溪还像当年一样流过孤峰脚下,粼粼闪光。在树影斑斑中,他好像又看见一个穿着龙须草裙的年轻姑娘,背着沉重的柴篓,在趟着溪水过来……

指挥长吸完一支烟,从青烟缕缕的沉思中醒悟过来。他站起来重新章起斧头,继续砍削着楝木拐杖。

最后,他拿出他的那一把锋利的小钢刀。

小钢刀在太阳下银光灿灿。它跟着他一块度过那艰苦的战斗岁月,它为他刻过石花解除心头的寂寞,它为他作过找党的信物,它为泉姑刻过墓碑……

现在,他用这锋利的小钢刀,一刀一刀把檩木拐杖刮得溜光滑亮。

他把楝木拐杖做成了,支着它站直身子,昂起头,眼光越过大坝上林立的起重机,遥望着大江上游白云深处的崇山峻岭,忽然想起这阳光闪烁的江河,是怎佯由那涓涓的山泉百转干回地汇成的。

原载《长江文艺》1962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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