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芫的目光并没有因为那句话而温暖起来。
毕竟相处了十几年,陈嘉懿知道这样的董芫,心中再没有半分涟漪。哪怕是十头牛,恐怕都没法动摇他半分。
精神恍惚中,董芫英俊的脸渐渐模糊,陈嘉懿的意识进入昏沉状态,只剩下董芫似有若无的话语在半空飘荡:“还有就是……无论你愿意或者不愿意,你都必须说出那个人。”
…………
陈嘉懿在房间里瘫软,眼睛半睁半闭,脸上是一种奇幻的笑容。
“我可以发问了吗?”
董芫身后闪出一个男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
“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和她叙了叙旧。”董芫笑笑,“那么你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吧。”
顾念耸耸肩:“其实答案早就出来了,只不过想要证实而已。”
他丢给董芫一叠照片:“事关重大,最好悠着点。”
董芫看到照片,脸上的浅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顾念已经径直走到失去神智的陈嘉懿面前,问:“陈嘉懿,是谁给你那药的?”
“是在医院里……阿芫病危的时候。安楠先生的助理给我的。”
“安楠先生的助理?”
陈嘉懿精神已经崩溃了,一问一答老老实实:“就是那位林落翘,林小姐。那天我在医院里呆久了,胃痛发作。她给了我一包东西……”
“有效吗?后来你们就成了朋友?”顾念见那边的董芫咬紧唇角,睚眦欲裂,赶忙用眼神安抚董芫,一边继续盘问。
“是的。林落翘和我经常去喝酒……她跟我说,女人最重要是有钱。董芫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了,为什么我不帮他一把,结束他的痛苦。到时候我就是董家遗孀,所有钱都是我的了!”
陈嘉懿边说边笑,口角一条长长的涎水留下来,不堪入目。
董芫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咚的一声大力拍了一下桌子。陈嘉懿被响声吓了一跳,顾念连忙按住她,又问:“林落翘是谁?”
“她?她就是安楠的助理啊!对了,对了,表面上是助理,实际上,她可是他的情人哟,那个女人,爹死娘不疼的,还有个哥哥蹲号子。禁不住人家长得漂亮呀,女儿都十五岁了,还那么有手段。我那亲爱的小姑子跟人家比,就是幼儿园学生跟大人斗手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嘉懿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深夜中她的笑声犹如鬼魅,听在耳中只让人毛骨悚然。
顾念套话套到这里,眼瞅着董芫摇摇欲坠,再听下去非气得心脏病发作不可。王老先生竭尽全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董芫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再病一次就不划算了。他打了个响指,陈嘉懿身子一软就昏睡了过去,而顾念则回身去搀着董芫,目光凝视着他:“董叔,看来这次有得搞了。”
十二月底的新江城,虽然没有下雪,可也刮了好几次风,下了好几次冰霜了。庭院里的树叶早就掉光,就连菊花都过了最灿烂的时候,只剩下一些残局兀自在枝头黄澄澄地映着冷冷星光,越发的孤傲凌清。
和室外的彻骨寒冷形成鲜明对比,董家的宴会厅内地暖开得暖洋洋地,满屋子金碧辉煌,映花了人眼。今年的董家圣诞晚宴,名流云集,格外盛大。
董氏总裁董芫,大病初愈,新近恢复单身,一周前才董家少奶奶红杏出墙导致婚变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他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今晚作为主人家的董芫一身墨绿色西装,暗红泥金领结,雪白的脸庞,斜飞的眉,顾盼生辉,清贵文雅,不知道倾倒了多少名媛淑女的芳心。
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身边出现的神秘美貌女子。
这名女子瞧着不到三十岁,一张与董芫惊人相似的瓜子脸面,她冰肌玉骨,柳眉黛目,高雅出尘。惊艳过后,宾客们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一直听到董芫称呼这名女子“妹妹”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董家四小姐董薇。
很快,董薇就成了晚宴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等到第一支舞曲响起,就有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大步上前到董薇身边,殷勤邀请:“请问可以赏脸跳支舞吗?”
董薇有些茫然,离开社交场十六年了,才在女儿的怂恿下,重新出席这种场合。今晚的服装打扮,一应都是女儿操办的,也不知道安知薇小小年纪,哪里学得一手收拾穿衣的好本领,当三姐为董薇打扮停当来到镜子前时,就连董薇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薇薇!太隆重了!”安知薇为董薇挑选了紫红色狐狸毛领子长裙,全套蓝宝石首饰,当中一颗拇指大小的湛蓝宝石垂在董薇雪白的颈脖上,火光灼灼,耀眼无比。安知薇笑吟吟地打量母亲:“妈妈,你早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了,我就不用你操心啦!”
董薇三十多的人了,反而被女儿臊红了脸:“你这丫头,哪里学到的胡言乱语!”
然后,她就被安知薇连推带搡地推上了董家来接她的车子。
没想到,以“单身”身份重归社交场,她还这样受欢迎……面对眼前这个自称沈伟诚的富商那情意深切的面孔,董薇想起自己已是有夫之妇,微红了脸,正要摇头。身边的董芫却已经执起她手交给沈伟诚:“既然来了,就好好的玩玩。沈先生是正宗英国绅士,舞技一流的。”
沈伟诚大喜,于是董薇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沈伟诚娴熟地带往舞池,旋转起来。
…………
《蓝色多瑙河》优美的旋律中,门外的少女端起一杯红酒,自得其乐地啜饮。
“真闲!”
安知薇白了身边大刺刺坐下来的人一眼,“我舅舅的晚宴怎么连帮派的人都来了?”
“啧啧,救命恩人能不请吗?你放心,你舅舅不是你,他不会那么忘恩负义的。”顾念往屋子里张了一张,董薇已经开始跟沈伟诚跳第二支舞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把母亲丢到前面,然后做女儿的躲在屋后?”
“你不要忘记了,我爸隐婚,所以我妈现在也是未婚身份――我嘛,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顾念的目光于是变得意味深长:“于是你就要让你那渣爹吃吃飞醋,让他知道你妈不是烂茶渣,把你们重视起来?”
安知薇笑而不语。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样坑爹的。”顾念忽然发现好玩的事情一样,桀桀笑起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娶你做媳妇一定不错。”
“娶我才大错特错呢。”
安知薇的反唇相讥没能吓退顾念,反倒引得他凑上前去:“我正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媳妇来气我家老头子。”
淡淡的灯光下,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你家老头子?”安知薇第一次听到顾念主动提自己家人。
“你不是笨蛋,猜也应该猜得到吧。我是个混帮派的。”
安知薇静静地听。
顾念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接下来就很无聊了,其实我爷爷也是混帮派的。不过那是在建国之前……然后,我爹,我妈,我姑姑,我叔叔,都是混帮派的。区别只是,帮派混大了,就得找势力投靠,然后我爷爷赌对了势力。如此而已。”
安知薇没想到那个权倾帝都的庞大家族,在自家儿孙口中说来,却充满不屑和无奈。
“烦透了,跑出来喘口气。没想到我还是得靠家里老本行混饭吃――”
安知薇终于发现顾念不对劲,她皱眉道:“顾念,你喝多了。”
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顾念低声笑了笑,倒没有跟她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忽然问:“喂,你生日什么时候?”
话题变得太快,安知薇猝不及防,下意识回答:“1月6号,怎么了。”
“1月……切……”顾念似乎有点失望,“跟我一点都不配。我以为你会是双鱼座或者别的。”
安知薇不觉有气,怒道:“谁不配啦?你几月的?”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顾念身子一歪,软倒在躺椅上。
他果然喝醉了。
尽管如此,安知薇可没打算放过顾念,她挥手唤过仆人去取毯子,自己老实不客气地伸手进顾念口袋里摸他的身份证。
摸索一轮,一无所获。想来也正常,宴会中大多不会带这类随身物品。正在上下其手,安知薇忽觉异样,她抬起头来,一个少年拿着酒杯,目瞪口呆地盯着她。
安知薇:“……”
少年:“……”
安知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个熟悉的名字来不及细想就冲口而出:“余啸言!”
余啸言没有应,琥珀色的眼眸仍然一霎不霎盯着安知薇,安知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顾念的内袋里,她脸一红,赶紧收回爪子。
余啸言大概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恍惚一阵总算回魂:“你认识我?”
“……”安知薇眼神一阵乱闪。
转眼,她抬眸微笑:“新江余氏四少爷余啸言,是全市有名的音乐神童,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肖邦奖。别人可能会不清楚,我们这些修音乐的特长生再不知道,那可就文盲了。”
余啸言,余啸东最小的弟弟,也是当年余氏争产中,余啸东最强有力的对手。
不过现在的余啸言,只是一个无心家族生意,一门心思放在自己喜欢的音乐上的十八岁少年而已。
安知薇没想到重生之后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余家人,竟然会是他……
听到她一番说话,余啸言十分高兴,他说:“你也是学音乐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声线柔和,温文尔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也是学钢琴,那点微末技艺就不好意思在余少爷跟前多说了。”安知薇不卑不亢的态度,吸引着余啸言的眼光,“我叫安知薇。”
“哦,安知薇。”余啸言重复着她的名字,“你是这家的仆人?”
今晚宴会,安知薇原本就打算做个隐身人,所以没有盛装华服,只是简简单单穿了条最不起眼的黑色天鹅绒长裙,跟女仆们倒有几分相像。余啸言见她这般打扮,就以为她是这里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