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默默的从树后走了出来,身边跟随的武士家丁个个魁梧有力,机警的分散在古亭周围若隐若现。
陈国松脸上仍挂着泪痕,见杨旭走近,略显尴尬的使劲擦了一把,然后捋着胡须,努力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来。“杨旭,你何时来的?刚才为何没见你?”
杨旭指了指身后幽幽密密的林子,笑道:“刚才下官藏在林子里,一直看着你们话别呢。”
“既然来了为何不当面跟刘公道声别,好歹如今也是殿前散骑了,执掌一方军队。鬼鬼祟祟躲在暗处成何体统?”陈国松不悦地瞪着他,责备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也许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溺爱,好像把杨旭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晚辈。
杨旭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是下官鬼鬼祟祟,当年我父亲辞官不就是因为刘公和一帮清流的不停弹劾所致吗?我若出来,刘公一定会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下官脸皮太薄,没有主动把脑袋伸过去挨骂的爱好。”
陈国松了一下,哈哈大笑:“当日先王政权日益稳固,而你们杨家的权势可以说是先王第一你们第二,这样的存在直接影响到了先王的权势,刘公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杨旭,若非刘公等人劝谏,你杨家才可全身而退,你今日怎么可能一脸无辜站在旁边看热闹,你觉得你好意思说自己脸皮薄吗?”
杨旭喃喃叹道:“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
陈国松笑得愈发畅快:“如今陈意当权,你们杨家也是时候出山了。不然你以为大王任命你为四品散骑是为何?”
杨旭默了默,转身注视着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刘己马车已没了踪影,官道上商贾走卒来往不绝,满怀希望或失望地继续着他们的旅程先帝在位时期的一代名臣,也终于彻底地告别了历史舞台,从此分道扬镳,黯然退场。
陈国松的神情变得怅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爱惜羽毛,奈何数十年的老友竟不懂我,人生知己数十年,最后这一关口终究过不去……可惜,可叹啊。”
杨旭微笑道:“世人皆醉,陈公独醒,独醒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吧?”
陈国松上下扫视着杨旭,笑道:“谁说老夫独醒?这不有你陪着吗?从开始,老夫便没有停止过关注你,一个小小的杨家儿子,竟敢赈济灾民,还敢和大虎这种流贼厮杀,轻轻松松夺回粮食,只怕这京城周围的百姓都要对你和杨家感恩戴德了吧?可是你却因此让杨家和陈意如同水火!这本就是一场陈意策划的局,先是放出粮食的消息,引大虎来抢,把一切罪责推给刘己和长水卫,自己则坐山观虎斗。在最后,携着百姓的饥寒交迫和朝堂之上所有官员的怒火,杀了刘己,夺下长水卫的兵权,而这一切,却让你小子给破解了。”
一桩桩一件件事迹被陈国松细细数来,听得杨旭背后冒了一层冷汗。陈国松顿了顿,笑眯眯地盯着杨旭,道:“好事做了,恶事也做了,善名扬了,恶名也扬了,正与邪,得与失,杨旭,你告诉老夫,你是如何取舍的?”
杨旭想了想,道:“但凭本心而已,什么正与邪,善与恶,只想在这纷乱的世上活下去,保护好我的家人,如果可以的话,让她们活得更好,人生更丰富,而我……”
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杨旭呼出一口胸中浊气,道:“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用自己能力去改变一些什么,当然,只是尽力而已。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理想这个东西太虚无,如果它与我的家人的性命或幸福产生了冲突,我将毫不犹豫地抛弃理想。”
陈国松静静听着杨旭这番难得听到的心里话,不由怔怔呆了许久。
忠耶?奸耶?
朝堂上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处处标榜君子之道,实则几人能称得上君子?嘴上说得道貌岸然,转过身干的事尽是男盗女娼,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年轻人无疑坦率得多,诚实得多。
所谓圣人之言,只不过是一件拿来攻击政敌,制约帝王的武器,却从未有人拿它真正称量过自己,反倒不如像杨旭这般老实承认随波逐流,我行我素,不去计较身后的名声。
陈国松笑道:“圣人云:‘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你不是仁者,你是知者。”
杨旭双手合十,笑道:“但怀菩萨心,纵举屠刀,亦是超度,亦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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