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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雀园的阴霞(1)

1、保卫局的命令:“绑了他!”

父亲死后两年,差不多的命运落在了肖永银身上。

那天天气很热,十五岁的司号排长带着几十个娃娃兵在山坡上拔了一天号,拔得口干舌燥,晚上回到兵营,扒拉掉军衣军裤,只穿个背心裤头仰面八叉地倒在地铺上,心里盘算着第二天他的“教练”内容。当号兵得识五线谱,可他手下的那群娃娃,学五线谱比学天书还难。他得为他们找到一个简捷易懂的“画豆芽菜”的办法。

突然,连通信员跑来:

“肖永银,指导员找你。”他匆忙抓起衣服穿上,边系武装带边问:

“什么事呀?这么晚找我?”连通信员叫肖永胜,是他的同乡。在这个小同乡眼里,司号排长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官儿”,他羡慕他。到此时为止,肖永银似乎吉星高照,顺当的叫人眼热。檀树岗当兵的第二天,部队向西开拔,走着走着,把他挑出来进了司号排,三个月后,当部队再开回檀树岗时,他已经是一位司号班长并且秘密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司号排半年毕业一期学员,最优秀的挑出来作为下一期的“教官”,这种荣幸又落到肖永银头上。肖家祠堂的两年学也没白上,十四岁的小鬼还做了几天司务长,买菜时记个账,倒也账目清楚分毫不差。上级见这小鬼脑瓜子挺够用,有心培养他,又送他迸了鄂豫皖苏维埃列宁高小去深造。“列高”出来,他又官升一级,回司号连当了个管三十几号人的排长。小排长说话管用,那天,穿农民装的肖永胜跑来找他:“你给说说,让我也当兵。”肖永银进去给连长嘀咕一会儿,出来,扬扬手:“连长叫你当通信员。”肖永胜眼睛一亮,觉得自己这个小同乡面子还真够大,那瘦小的身体似乎也顿时高大了许多。

两人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特别亲密。这会儿,两个小鬼在夏夜的热风中膀靠膀地走着,肖永胜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连部气氛挺紧张的,来了几个保卫局的……”

“保卫局的?”肖永银顿时色变,脚步也迟缓下来。

这时,张国焘领导的鄂豫皖苏区白雀园“大肃反”已经进行了半年多,他只看见到处抓人却槁不清是怎么回事,司号连所属的留守处也抓了好几个人,抓留守处党委书记时,小司号员们惊恐地站在山坡上瞪直了眼睛,好几天连号音也吹不到一一起。孩子们听大人说,被抓的都是“AB团”的,“改组派”的。“AB团”是什么?“改组派”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那是“反革命组织”,反苏维埃红色政权的……

肖永胜扭过脸,看看月光下他的小同乡满脸狐疑的样子,笑了:“我说个保卫局的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我看没事,不过是指导员叫你,问你点事情。”肖永银也笑了。那次躲在大粪坑里的事记忆犹新,事后听村里人讲,人家找他是打问点事情。既然大别山肃反不到一个十三岁娃娃头上,那么,部队肃反怕也肃不到一个十五岁的司号排长头上吧?

一踏进连部门槛,他挺挺胸脯,脆生生喊了声:

“报--告--!”话音刚落,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他就傻眼了。

屋子里坐的两个陌生人眼睛像射出四道冰柱般冻僵了他,其中一个“啪”地拍了下桌子:

“你被逮捕了!”另一个就手一指:

“绑了他!”于是他就被绑了--上来两个战士,一个把他的双臂反扭到身后,一个很利索地用根绳子把他的两腕捆得牢牢。他既没有喊,也没有问。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失去了自由。当他被推出连部时,他本能地向连长和指导员投去求救的目光,连长和指导员木桩似地杆在那里,眼睛里有一种悲悯。

肖永胜还站在院子里,只几分钟工夫,见自己的小同乡这副模样出来,惊得张大了嘴,一个“啊”字只滚出了一半,另一半又咽回喉咙里。

出了连部,相隔几个房子,后边的战士把他“咕咚”一声推进一个黑屋子,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半天,他都以为是在做梦。

门“吱呀”一声开了,看守的战士怕他逃跑,端了一瓢凉水浇到他手腕上,麻绳见水后抽缩得越来越紧,犬牙似地一点点嵌进皮肉里,整晚上像有一把钝锯在他的手腕,他疼得一夜大汗淋漓。到了第二天,看守的战士打开囚室进来,“小囚犯”已经昏迷了过去,蜡黄的小脸紧贴着墙壁,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头发梢上都是晶莹的水珠;他身子底下的土地湿了一大片,小号兵徘长软绵绵坐在泥浆里……

“起来!”他蹭着墙根艰难地站起身。

战士粗暴地给他解着绳子,刚一扯动绳头,他一声尖叫差点晕了过去,两只脚也不由得离地蹦跳。“别动!”战士砸了他一拳,“再动,这绳子可就长进肉里了!”他不再敢动,咬紧牙,头死死抵住墙。绳子终于被解下了,扔到地上,他看了一眼,那已经是一条血绳……

“去吧,送你到个好地方!”他被推了一把,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外面的世界这么亮,这么亮!他平生第一次想对着这个照耀了他十五年生命的一轮旭日嚎陶大哭一场!父亲不明不白地死掉,他也将不明不白地死掉……天呐,这究竟为什么?

他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手仍像被绑着那样反剪在身后。当他麻木的双臂渐渐有了知觉,他缓缓把它们移到胸前。那两只手腕已经不再是他的了,血肉模糊地耷拉着,露着白碴碴的骨头!他被押往新集。

2、被害的红军师长说:“我不行了……”

新集,豫南的一个集镇,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首府的所在地。

镇子的中心,有一座灰色的高大门楼,进门一条长长的青砖铺地的门廊,两边三四排粗木桩的廊柱,三进的院子,左右又有宽敞的庭院;青砖青瓦的高大房屋,每一套房屋中,分堂屋和左右厢房。当时的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的首脑人物:张国焘、陈昌浩、沈泽民等就住在这座深宅大院里。

当白雀园大肃反发生的时候,新集就成为人们谈虎色变的一个地方,许多红军官兵就是从这里走向了死亡。

1932年夏,被保卫局逮捕的十五岁的小红军战士肖永银在连部“小绑”了一夜后,也被送往这里。

押送他的是司号连通信员、他的小同乡肖永胜。

出了连部大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垂着血淋淋的手腕慢腾腾地在前边走,肖永胜肩上背支小马枪,很警惕地跟在他后面十几步。从这时起,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一个犯人,一个看守,倘若他要逃跑,肖永胜的小马枪就只认犯人而不认同乡,一颗子弹就会结束了他入伍介绍人和昔日战友的性命。

他被押解着踏上了两年前逃离的故土。箭河水在他脚下流淌。

他想起自家的那条牛。五岁离娘后,他就常常牵着牛饮这条河的水。童年的记忆此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但童年于他却不是“金色的”,童年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牵牛饮水的小小孤独的身影……

走到箭河镇,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两个人都走得口干舌燥。“歇会儿吧”,肖永胜招呼着,找了个树荫,两人背靠背地坐下。肖永胜摘下搪瓷碗,跑到附近水沟里舀了碗水,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一气,想想,把碗递给他。他喝了一口,感激地望一眼;肖永胜又从口袋摸出块饼,掰一半给他,他默默地推回去。

他的两眼泪汪汪地朝着家的方向望去--看不见家门。一座大山挡住了他的视线……

“雨生,雨生……”他哆嗦一下,回过头。面前站着同村的一个爷爷,端一碗水,拿着两根油条。

本村爷爷在十字路口搭了个凉篷,支着一口油锅卖炸油条。当时白雀园大肃反已经波及地方,有的乡三个月内连杀三任乡主席,杀得没人敢当主席。一个县政权召集会议,到会的一百多人全部被抓走,除几个勤杂人员外,其他人都惨遭杀害。本村爷爷一看他俩的情形,立刻明白他们村的雨生遭难了。老人心里难受,孩子的父亲刚死不久,这孩子怎么又大祸临头了?

“雨生,吃点,喝点,啊?……”老人鼻子一酸,扑簌簌掉下两行老泪。

雨生含着眼泪叫了一声:“爷爷……”接过碗,却把那两根油条推回老人怀里,油条太贵了,爷爷也是小本生意,此去生死不知,他怕吃了到阴间去还不起老人的油条钱,永世欠下一笔人情债,无以回报……

喝完水,起身上路时,他艰难地启动着嘴唇:

“爷爷,你跟我哥哥讲一声,我……过去了……,老人心里明白,端着碗的手拼命地抖索,看着孩子两只血淋淋的手腕,使劲点点头,顿时泪如雨下。

雨生走了,卖油条的本村爷爷一直站在大树下,目送着小小的身影从故乡的土路上消逝……

一到新集,他就被正式关押起来。

新集没有监狱,所谓“监狱”就是地主富绅的旧宅。革命来了,有钱人作鸟兽散,带着家小细软逃往武汉、信阳,留下的屋宇宅院,安上一道铁门,就很容易地被改造成了一座座监狱。

肖永银脚刚踏进门槛,“咣当”一声,两扇铁门重重地在他身后关住了。

这是一间里外套间的极宽敞的大房子,中间隔一个天窗,灼目的阳光从天窗刺进来,探照灯般,使眼前的景象显得触目惊心。

一百多名红军官兵被关押在这里,地上铺着一层细沙,大家挤挤挨挨或坐或躺在沙地上。此时,刚刚过去第三次反“围剿”,部队天天行军打仗,关押在这里的红军官兵,身上还带着硝烟和弹痕。有的军衣上撕破着大洞,那是行军时被岩石或树枝挂破的;身上一团团血渍结成硬浆;头上、胳膊上、腿上缠着绷带,绷带上浸出的淤血,已经变得紫乌--许多人刚打完仗,就被“清洗”到了这里。命运对于他们是极其残酷的,从战场到牢狱再到头颅落地,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囚牢里,死一样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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