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要发船到白砂湾，捕鲅鱼。再不捕就过时令了。砂也要去。砂喜欢那种大风大浪的感觉。整天憋在教室里没出息。
去就去吧。砣答应了。
砣把网刷地搭在肩上，有半挂在沙滩上拖着，刷刷响。如今砣出海松松垮垮的。
爸，那样会拖坏渔网！砂跟在砣后面提醒着。砂心疼那网。海碰子没有了网就等于画画的没有了笔。那怎么行呢。
砣听见砂的喊声，把半挂网往肩上提了提。砂曾看见金来过砣的身边，说丫些什么，后来砣就懒得出海了。金是坏蛋。
砣没出息。砣怕风浪了。
砣和砂的渔船就在前面，一半陷在沙里，一半漫在水巾，摇晃着。其实那是渔船的影子，黑黝黝镶在岸边。那影子是一种俊秀的轮廓，在岸边凹凸出来。砂喜欢。
东边天刚有点发白，月亮还没有下去。月光把船板漂白了，像一层霜。
爸，下霜了吗？砂问。砂的影子已在甲板上跃动，接住砣子甩上来的网。
霜，还早呢。砣把船拖人深水。
渔船磨磨蹭蹭离开了沙滩，砂发现沙滩上是一层白刷刷的霜。砂现在知道那不是霜，是月光。可砂宁愿那是霜。砂更喜欢霜。床头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哪分得清是月光还是霜呢，砂想。要是両下来多好。
砣和砂在白砂湾转了差不多一天，傍晚的时候他们的大渔船回来了。砣没有捕到太多鲅鱼，内亮亮的还没铺满舱底。这不合算。砣狠狠地踏着船板。可是这不怪船，船开得快停得稳，怎么能怪船呢？砂想。
砣是打鱼好手，湾里湾外有名。砣肯定是想养金的坏点子才误了打鱼。
砣闷闷地停了船，把网丢上沙滩。爸，小心那网！砂提醒道。那网没用！网不来鲅鱼！砣怒冲冲说。这时沙滩上出现了金。金早等在那儿了。砣，怎么样？打鱼能发财吗？把船卖了跟我上岸，跑海。金说。
金如今脱了褂子，换上了西装。金跑海刚刚赔了本儿。因为出海的越来越少，跑海的越来越多，海鲜太少了。
卖船……砣迷茫地看着金。金说过跑海比出海轻巧。对，现在缺的是本钱。咱们合伙干。金说。砣没再说什么，下船，扯上砂。
砂一直想插一句一船不能卖。可砂没有。爸和舅说话不能随便插话，不礼貌。
砂看了狩背后，月亮就挂在背后的天幕上。白刷刷的沙滩连着白亮亮的海，还有渔船的影子幅画啊！
砂很想画一画。沙滩，渔船，月亮，都画上。画中出现金瘦长的影子，砂觉得讨厌。砂不想画什么了。
爸，渔船不能卖！砂憋不住了。大人的事你别掺合。砣说。砣把半篓鱼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砂紧跑几步，甩掉了砣。
没有了船，就是没有了海，就再不能进蓝汪汪的由砂湾。那还有什么意思呢？那只能蹲在海边闷死了。砂要哭了。
大风掀飞了砣的渔网。砣决定卖船了。
砣是湾里湾外出了名的海碰子，砣要卖船许多人都知道了。连砣这样优秀的海碰子都要卖船了……老人们阴郁地站着。
最先卖船的是金。因为金没有多少捕鱼的本领，才上了岸专门跑海。可是几次骗走人家的海货一蛇也要学金了吗？
砣蹲在自己的渔船上闷闷地吸烟。爸，这渔船真要卖吗？砂问。
卖。砣说。砣吐出一口烟，砣的表情就模糊了，有点惆怅。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这渔船跟你八年啦！砂大声说，同时抚摸渔船。
可是……砣没继续说下去。砣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下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卖船。砣只是蹲在船上吸烟。不对！不对！砂趴在船上哭了。这船，我买了。有人说，声音不大，却惊动了砣，更惊动了砂。
什么？砂问。砂真希望这人是在说笑话。海边人爱说笑话。
砣抬头，看了看买船人。
我看这船还结实，比我那条破船强多了。买船人说。对，这船结实，值得买下。砣顺口说着，然后又吸进一口烟，并不看买船人。砣看着海。
这船，我买定了。不过，钱明天才能交。明天找你谈。买船人察看着船的每一个零件。砂看得出这不是开玩笑。行。明天。一手钱一手船。砣淡淡地说。砣仍望着海。砂绝望地望若买船人。买船人离开了。
这船很贵，你买不起！砂喊道。贵？贵我也买！那人回头笑了笑。
他觉得砂是个古怪的孩子。沙滩上又浮了一层白色。
砂知道那是霜，可砂宁愿那是月光。有了月光砂就能看清他的大渔船。
可天上没有月亮。
砣要卖船，月亮也不货理他了。月亮与渔船整夜守着大海，当然是好朋友。砂，回去。砣说。不。砂不回去。为什么？砣问。
我要等月亮上来，把咱们的船画下来，全画下来。舷、船、螺旋桨……砂呢喃着。尽管这样，砂还是希望这渔船能留下来，永远地留下来。任何人也不配买他的大渔船。砂……砣沉默。
砣也不肯离开他的渔船。砣明天就要跟金到渔港跑海。跑海不再用劈风斩浪，只在人群中穿往，一手钱一手货，再转手给别人一钱挣得轻巧。不过砣明白，跑海比不上出海捕鱼痛快淋漓。
砂明天就要正式失去这条大渔船了。砂曾经把大渔船画在纸上，得了奖，作品在画廊展出。这条大渔船给了砂光荣和骄傲。
现在，砂决心把渔船再画下来，再画上月光，画上霜。现在，月亮还没上来。砂很着急。月亮终于上来了。最初是桔黄色的桔子，贴着海岸滚动。砂从沙滩上爬起来，欢呼！砣也仰起头望着。
月亮爬到天上，月光变得雪白，沙滩又白刷刷一片，是月光，也是霜。天已经下霜了，透凉透凉的，砂又能看清渔船了。那影子凹凹凸凸，美。
砂把大白纸铺在沙滩上，一笔接一笔画下去。砣看着月光洒在纸上，雪白。爸，大渔船该用什么色好？砂问。不知道。蛇转过头，望着海。
那用红色。这渔船有你的心血啊。血是红色的啊！砂看着砣的背影。
对，红色！砣肯定地点点头。
砣便决定用红色，别的孩子从没用过的红色，红色的渔船。
爸，可是到哪去找红色呢？我没有红色！砂急了。砂……
爸，我得把大渔船画下来，明天就卖掉了！砂，我这有红色！砣说。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白纸上。
月光下，那血闪着光亮儿。爸…
砂就着血滴，画下去……
一幅画摆在沙滩上，那上面是砂心里装着的渔船、月亮、沙滩。砂准备把它挂在自己家的白墙壁上。就是给特等奖也不给画廊，这画是画给自己看的，想他的大渔船时就抬头看看。
石它俯身望着。砣热血沸腾。
砣站直身子，望着他的大渔船，跟了他八年的大渔船。
砂，上船。砣吮了一下手指。
哎。砂收好画，砣的影子已立在船头。那影子，雄健。砂想画下去，在画上填上砣。砂，上船。砣又说。
哎。砂迷茫地跳上大渔船。现在这渔船还是他们的。砂上船时很轻快，怕蹬坏了船的哪个地方。
渔船开动了，缓缓离开了白刷刷的大沙滩。渔船是向着月亮去的。
爸，咱们去哪？卖船吗……砂悲伤地立在船头。砂不知道渔船将驶向何处。
咱们去白砂湾，捕鲅鱼，这次准行。砣说。砣抚摸着船舵。
这次让我抛网，我行。以后就不能进白砂湾了。砂哀求砣。
傻孩子，船，不卖了！砣诡秘地说。……爸。砂说不下去了。砂一肚子话。渔船远离了海岸，但砂还能看清那里一片雪白。那是月光，也是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