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孩，一家人住在蓬镇。蓬镇是海边那个小镇。小孩，妈妈，再加上爸爸，典型的小家庭结构。小孩一直抱怨自己的家庭成员组合得不大对劲儿。尤其缺少一个小弟弟。要是有个小弟弟好处多了：首先，有许多游戏至少要有两个人才能玩，比如捉迷藏和跳城；再说心情不好时还可以揍他一两下，骂他一顿。有了小弟弟就是有了个很方便的撒气筒。还有别的好处，就甭提了。小孩经常建议妈妈再给他生一个。妈妈却说什么计划生育。小孩就觉得大人们真是很麻烦。再有就是爸爸显得多余。他总是很严肃，不让他随便玩，还经常找筘儿教训他，让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还拿一些大道理吓唬人。
所以他理想中的家庭是这样的：有个弟弟，没有爸爸。妈妈必不可少，她得为自己做饭啊，有时还可以帮南己系鞋带缝纽扣。
当然，这个理想一直没能实现。
春天的时候，爸爸走了，随船走的。小孩很高兴，玩得很开心，觉得自己的理想实现一半了。妈妈也管他，可他不怕。
爸爸走了很久很久，夏天没回来，秋天也没回来，所以这个故事与爸爸无关。
没有爸爸的生活妈妈总是不由自主地叹气。但小孩只觉得自在，时间一久他忘了爸爸。
但这个与爸爸无关的故事还是让他想起爸爸。原因是，有一天，那条跟爸爸出海的大狗回来了。一走近海湾它就挣脱绳子从那条陌生的船上逃下来。它水淋淋爬上岸，一点没耽搁就找回了家。它抖了抖身上的水，蹲在妈妈面前。它想讲一些关于主人的海上遭遇，嘶嘶哀鸣。这就足够明白了，妈妈听懂了大狗的话。妈妈在房子里坐下来……起初，她还能听见湾里的汽笛声和海浪的轻吟。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海面结冰了。北方海的冬天来临了。大狗望着结冰的海面再次发出哀鸣。大狗回来了，故事就开始了。有一天，妈妈和小孩的生活中有了新的讯息。--在一个寒夜，大狗生了一只小狗。小孩拍着手告诉妈妈。
妈妈，大狗像你一样，也生了一个独生子，是吗？小孩问。
妈妈开始只是默默坐着，摇了摇头，没去细想小孩的问题。一个小孩的问题没有思考的价值。后来稍稍想了一下，觉得也对，就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儿子。
小孩乐坏了，挑了阳光充足的地方蹲下，让阳光把脑门晒得热热的。小孩想：我有小弟弟啦！
小孩拍了拍脑门，对一个从这经过的女孩说，我有小弟弟啦！你可没有！
那个女孩把头一扭，说，我不信！
小孩就领着女孩去看。女孩往里一看，往地上唾了一口：是只脏小狗，我才不稀罕呢！女孩跑开了。
这没影响小孩的情绪。他在大狗和小狗住的小房子外面走来走去，欢喜得要疯了。
小孩实在等不了就把手伸进去，但大狗发出儿声低吼，警告了小孩。小孩只好远远地站着，看小狗怎么吃奶。他一直想看看小弟弟怎么吃妈妈的奶。这回就算看见了。
小狗整夜整夜地哭叫，好像想让整个蓬镇都知道它的降生。妈妈在房子里坐着，小狗的哭闹打破了她宁静的回忆与思念。她皱了皱眉头。
小孩怕妈妈对小狗大发脾气，赶紧问：妈妈，是不是我刚生下来时也这么吵？
妈妈点点头，原谅了小狗。
小狗哭闹着爬到小房子门口，想到外面看看，小孩刚要帮忙，却被大狗不客气地叼了回去，还把它按在脚下吼了几声。薪来小狗挨骂了。小狗也不自由啊！小孩想。
冬天一点一点延伸，小狗也一点一点长大，它成了小孩的伙伴。暗地里，他管它叫弟弟。这是个秘密，别人不知道。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捉迷藏。有一回小孩还跟小狗发过脾气。滚开！臭狗崽子……他尽量愤怒地骂它，想体验一下做哥哥的优势。他甚至挥起了拳头，但并没有砸下去。最后他连骂它都后悔了。对啊，其实他情绪挺好的，他只想试试它是否具有弟弟的所有好处。实验证明他不忍心让它做自己的撒气筒。
大狗经常干涉小狗的自由。它不允许小狗离开家太远，不允许它往高处爬，发怒时张开大嘴往小狗脖子上咬。开始小孩吓坏了，急忙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可睁开眼睛一看，大狗已经走了，小狗颠颠跟在它身后。他们已经结束了。原来大狗是在吓唬她的孩子。它真有点像爸爸。一想爸爸，小孩心里闪过一丝惆怅，但很快就过去了，随后小孩又忘了爸爸。
它确实是一条严肃的狗。许是跟主人相处久了，主人的性格影响了它。小孩记得大狗小时候是个活泼可爱的小狗，背定是跟爸爸学坏的。又想起了爸爸，小孩赶紧大声唱起歌。歌唱走调了，赶跑了刚才那个念头。
自然，大狗与妈妈成了伙伴。妈妈时常找出爸爸的衣服不停地摆弄着。大狗走过去，嗅嗅，又嘶嘶叫着。他们很快沉浸在同一种情绪里。有时他们还背靠蓬镇，在海边久久立着。北方海冬天的海面上没有船的影子，但他们还是立着不肯离去。大狗还下到冰面上，试探着往海面上走，走出很远……
有一回，妈妈和大狗遇见了他们各自的孩子。小孩和小狗在一只废弃的木船上玩，跳上跳下的。
小孩说，妈妈，快把大狗带回去，它一来小狗就玩不好了，它太凶啦。
妈妈和大狗没注意到孩子们的存在，只向着海天茫茫处望着。小孩现在才忆起去年春天那条船开出海湾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黑点，被一团雾气吞没，爸爸就站在那船上跟妈妈和他挥手。久了，小孩也习惯往那地方望望。久了，小孩不喜欢热热闹闹地玩了，他习惯往那地方望望。
又一天，窗外传来一声沉闷而酣畅的汽笛声：呜--
大狗的耳朵立刻直立起来，然后窜出房子。
汽笛带来了北方海春天的消息：冰冻的海面化解了。海浪又苏醒了滚动了，把冰块扑到岸堤上。
大狗跳过一只搁浅的破船，跃过防波堤，接着像一只箭射下去……大狗又离开了蓬镇，像去年春天时一样。大狗走了，可故事还没有结束。
妈妈和小狗还有小孩也随后跑出了房子。他们在海面上寻找：春天她确实又来了。
小孩问：妈妈，大狗去哪儿了？他跑得真快！妈妈说，又是春天了。他去找他的主人了。他主人就是春天时走的。
小孩愤愤地说：他主人不就是我爸爸吗？找我爸爸回来管我吗？他管小狗不算还找人来管我！
小孩想了想，又笑了，这下小狗能自由了。大狗走了，没人教训他了。小孩叫上小狗玩去了。
小狗也确实快活了半天，可当天晚上，小狗嘶嘶叫了起来。小孩发现小狗坐卧不安。小孩问：小狗是不是病啦？妈妈说：小狗在哭。
小孩低头一看，发现小狗眼睛果真泪汪汪的。小孩想了一阵，理解了小狗，就穿了衣服出去。那天晚上，偶尔就能听见大狗的叫声，如同大狗又回到了蓬镇。大狗一叫，小狗就不哭了，侧耳听着……
为这个，小孩一夜没睡。天要亮时，蓬镇还睡着，小孩就抱起还在做梦的小狗。他们去了海边，坐在那只废弃的小船上，他懂得了什么叫想念。
想念就是想哭一一又哭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