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偷偷看了一眼柳紫烟，她神情呆滞，面如死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了想，道：“柳庄主杀了那奸夫淫妇也就算报了仇，何必要杀那些仆从呢？这些人又不知内情，死得未免冤枉！”
柳铁梅冷哼道：“冤枉？你没看见柳今生当了庄主，那些奴婢仆从，一个个谄媚巴结，争相献媚的可恶模样，实在令人恶心。那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老夫的死活！哼哼，这样也好，老夫也不必再留情，先杀了那对狗男女，再将那些忘恩负义的奴才尽数杀了，一把火将庄园烧个干净，岂不痛快？”
风寒握着柳紫烟的纤纤素手，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可见柳紫烟心中是如何震骇，显然这其中的隐情连她也不知道。
风寒叹息道：“趋炎附势，乃人之常情，对于这些奴仆之辈，庄主又何必放在心上？”
柳铁梅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两句话你总该听过。”
风寒默然。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九．赴死
残阳如血，风叶潇潇。
一阵山风拂过，柳紫烟娇柔的身躯轻轻颤栗了一下。轻握着她手的风寒立刻感受到了，他默默脱下外衣，披在了柳紫烟身上。
虽然两人相识不过一天，然而风寒却已经觉得为面前这个外表娇柔、内心痛楚的少女，无论做任何事，都是那么自然、顺畅，没有丝毫的扭捏，只有一份浓浓的怜惜和疼爱。而柳紫烟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就那么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关心，还嫣然一笑。
柳铁梅怔怔地看着两人，眼神中有疑惑，也有不解。风寒对着眼前少女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想问的都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紫烟俏脸微微一红，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了。嗯，你问问他，怎么知道今天来山庄的？”
看来柳紫烟对这个父亲还是心有芥蒂，连话也不肯当面说，风寒只好又回头，看看柳铁梅。这个问题狼王当然也听见了，也不必他多嘴。
果然柳铁梅好像是在回答风寒，其实却是说给女儿听的，道：“当初老夫故意放余婆和烟儿离去，是不想让他们跟着老夫浪迹天涯。这些年来，小丫头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夫的眼中，她所查到的消息，也是老夫故意放给她听的。否则，以她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小丫头，贸贸然去调查狼盗的大首领，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风寒听了，不禁苦笑。柳紫烟更是羞红了脸，原本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话锋一转，柳铁梅冷冷道：“不过小丫头还是令老夫深感诧异，居然懂得找猎人对付老夫。哼哼，如此忤逆人伦，看来老夫也不能留情了，就把往昔之事做个了断也好。杀了你们，再无人知道老夫的秘密，老夫心中也再无牵挂。”
说着，柳铁梅已经霍然起身，双手负后，冷冷地看着两人。
风寒和柳紫烟缓缓起身，两人都明白，最后时刻已经到了。不过两人此刻心中，非但没有半分畏惧，相反还甜丝丝的甚为受用。只因两人牵手而立，面对强敌，都有了与对方血肉相连，同生共死的奇妙感觉。
风寒低低道：“我拖住他，你立刻向后山跑。切记，切记。”
柳紫烟想都没想，立刻摇头，道：“我不。要死大家一起死。”风寒急了，道：“你年纪尚轻，理当珍惜大好青春。”
柳紫烟咬着樱唇，柔声道：“那你年纪也不见得比我大几岁，怎么也不珍惜呢？”
风寒苦笑，若是一个少女存心和你抬杠，你能说服她才是见鬼。他也是潇洒豪放之人，心知就算自己能缠住狼王，柳紫烟也无法逃脱青狼等人的追捕，既然有死而已，何不放开怀抱？当下笑道：“也好。此地风水绝佳，能死在此地也算不错了。何况还能和一个绝色美女同赴阴曹，上苍待我风寒，何其宽厚？”
柳紫烟嫣然而笑，面上羞红更甚，却将风寒的手拉得更紧了。
柳铁梅怔怔地看着两人，忽对风寒道：“你的轻功不错……为何不逃？”风寒笑道：“我为何要逃？我既然答应了柳姑娘接这个案子，自然与她生死与共。”
柳铁梅目中厉芒闪烁，道：“倘若老夫放你一马呢？”风寒毫不犹豫，道：“那也不行。除非你也放过柳姑娘。”
柳铁梅目光在柳紫烟脸上一扫，冷笑道：“这丫头忤逆人伦，一心弑父，你还想让老夫放过她？”
风寒摇头道：“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反正我也打不过你，既然无法完成柳姑娘的委托，只好陪着她同赴阴曹，也算有始有终了。”
柳紫烟急道：“傻瓜，他要放过你，为何不答应？”风寒微微一笑，道：“我怕你去阴曹地府的路上，孤单寂寞，被牛头马面吓着了。呵呵！”
柳紫烟娇嗔：“胡说八道。”
也许是看不惯两人居然敢在大名鼎鼎的狼王面前打情骂俏，柳铁梅咳嗽一声，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风寒，缓缓道：“你真的愿意为她去死？”
风寒皱眉道：“什么真的假的？狼王要动手便动手，这么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柳铁梅大笑道：“好，就让老夫送你们两个归西，成全你们的心愿。”说着，他身形一晃，两掌轻飘飘地按向风寒和柳紫烟的胸膛。
风寒和柳紫烟相视而笑，坦然受死。
风寒不想反抗，因为反抗也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因反抗而让柳紫烟先死于狼王之手。他们在牵手而笑的同时，已经在心中立下了契约，同生共死的契约。
狼王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胸膛。风寒立刻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道顺着他的经脉在身体内流动，这就是摧心掌的滋味吗？
心脏就是因为无法承受这种力道而在瞬间炸裂吗？
十．尾声
风寒瞑目受死。
他并不惧怕死亡。在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风寒也算是见惯生死。不说别的，光是死在他手下的盗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就在此时，风寒听见了一声暴怒的厉吼。那是夹杂着愤怒和意外，还有深深恐惧的厉吼。
风寒大吃一惊，睁目一看，只见狼王柳铁梅身形踉跄，飞退三尺之外，脸色铁青，神情惊怒，目中杀机隐现。而最令风寒惊愕的是，在他的脸上竟然钉着几枚细若牛毛的金针。显然是刚才狼王出手之际，被柳紫烟所伤。
柳铁梅心中惊怒交集。适才他本来想一举间面前这两人毙了，永绝后患。可是在手掌按在柳紫烟胸部的时候，他忽然想到，面前这女子好歹还是自己女儿，虽然她是那个贱女人所生，但也不能乱了伦常。这么一想，他的左掌不由向下一沉，如此一来，他右掌在同时按向风寒胸部的时候，也就不免一窒。
“摧心掌”的奥妙之处并非在发掌之际，而是在掌力吐出的瞬间。狼王双手按出，掌力未吐之际，异变陡生。
只见柳紫烟一手牵着风寒，另一手轻抚胸口，花容惨淡，目光似乎还有些畏惧。然而，柳铁梅忽然发现眼前金光闪动，从柳紫烟那高耸丰满的酥胸中，一蓬针雨暴射而出。
柳铁梅大惊，现在他招式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无法躲避这突如其来的暗袭。更糟糕的是，这些金针射来的方向，并非他的身体，而是他的面门。
狼王发出一声厉吼，飞掠后退。他双掌盘旋，狂猛的掌力将大多数金针绞飞，可还是有几根金针如影随形，钉在了他的脸上。这也是他武功实在太高，反应也实在太快，若是寻常高手，在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是避无可避，早被这蓬针雨打成了刺猬。
“金针宝盒！”
柳铁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呼。他也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心念电转，已经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暗器。只因这暗器实在太有名了，狼王就是想忘记，也忘不掉。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以暗器出名的高手很多，但以制作暗器出名的高手却不多。江湖传言，制作暗器最出名的是两大家族――“蜀中唐门”和“巧手禹家”。前者的暗器以剧毒闻名，除了唐门解药，中者无救。而后者则是以暗器的精巧和匪夷所思闻名，“金针宝盒”就是其中的代表。
据说，此“金针宝盒”乃是禹家老大――“妙手摘星”禹超凡的杰作。此物小巧精致，外观与女子随身携带的花粉香盒相仿，内里却填塞了一百零八根牛毛细针，以机簧驱动，一经发射，暴烈无比，十步之内，根本无人可以幸免。
此时，狼王柳铁梅已经感受到面门多处传来麻酥酥的感觉。江湖中人都知道，倘若你中了对方的刀剑暗器，伤口剧痛，那算万幸。因为对方未曾在兵刃暗器上淬毒，而若是感觉麻木酥痒，那就预示大事不妙了。
柳铁梅惊怒交集，喝道：“臭丫头，你竟敢下毒？”柳紫烟淡淡一笑，道：“狼王神功盖世，我若不下毒，又怎能致你于死命？金针上的毒是‘暗夜一点红’，狼王见多识广，想必听说过？”
一听此言，柳铁梅感觉更是如坠深渊。只因这“暗夜一点红”，正是出自“蜀中唐门”，乃是唐门不传之秘。纵然自己能立刻杀死面前这两人，也未必能解这唐门剧毒？更何况，柳铁梅已经感到全身发软，四肢明显乏力。倘若有镜子，柳铁梅会惊讶地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那是死人的颜色。
柳铁梅深深吸了一口气，吃力道：“你……你不是……柳……柳紫烟……”
柳紫烟“格格”娇笑，眼波流转，娇媚无限，柔声道：“我当然不是柳紫烟。我只是她请来的猎人。你的女儿确实肯出十万两银子买你的人头，我只不过是冒充你没见面的女儿，用这十万两银子，故意大张旗鼓地招揽猎人，以此为诱饵，故意引你上当而已。”
柳铁梅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丝，双眼瞪得如铜铃相仿。他嘴唇蠕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唐门剧毒――“暗夜一点红”迅速扼杀了他生命中残留的一切。
这就是唐门的毒药。
猛烈、迅速、充满死亡的味道。
柳铁梅高大的身躯仰面倒下。青灰色的诡异面庞，铜铃般凸起的双目，惊恐暴怒的面容，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个颐指气使、视人命如草芥的“狼王”。
风寒默默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适才他全神戒备，就是怕狼王会在垂死之际暴起反击，幸好唐门的毒药名不虚传，就算是大名鼎鼎的“狼王”也无法幸免。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你武功再厉害，内功再深厚，也不可能抵御见血封喉的剧毒，何况那些毒针是射在他的面门，毒性发作自然也就更厉害。
看看横尸当场的狼王，风寒又转头看看神情清冷自若的柳紫烟，沉声道：“狼王死了。”
柳紫烟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他当然应该死。我花了整整半年来安排今天这一切，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这样还杀不了他，那我就真该死了。”
风寒迟疑了片刻，道：“你真的是猎人？”
柳紫烟微微一笑，道：“怎么？我不像吗？”风寒微微摇头，道：“是的。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很多年，可从没听过有你这样的人！”
柳紫烟淡淡道：“并不是只有武功好才可以做猎人的。为什么最凶猛的野兽也会被人所猎获呢？因为人会动脑子。在江湖中当猎人也一样，只要你肯动脑子，找出猎物的弱点，再厉害的猎物也难以逃脱。眼前的狼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风寒不禁动容，拱手一礼，道：“姑娘金玉之言，风寒受教了。”
柳紫烟轻笑道：“刚才也真难为你了。这个计划若无你的配合，我也不可能找到那个最好的时机。而杀狼王那样的人，只要一击不中，就再也没有杀他的机会了。狼王一旦脱身，我们肯定会被他碎尸万段。现在想想，我也真有些害怕。”
风寒惊讶道：“嗯？……我何时配合了姑娘？”
柳紫烟微微一笑，道：“以狼王的武功，纵然我有‘金针宝盒’，也没有十分把握。刚才他之所以避让不及，是因为他有一多半的注意力被你吸引。毕竟和我这个小姑娘想比，大名鼎鼎的猎人风寒更让他不放心。所以说，杀死狼王，一半的功劳应该算在你的头上。这十万两银子的花红，也要分你一半的。”
风寒摇摇头，道：“多谢多谢。不过风某可不愿夺人之美，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柳紫烟嫣然笑道：“好吧，先不说这些。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否则等青红四狼回来，又有麻烦了。不过这次大家合作如此成功，风兄可有意继续合作吗？”
风寒哈哈一笑，道：“姑娘为何要与风某合作呢？”
柳紫烟笑道：“以风兄的胆识武功，加上紫烟的谋略计划，天下间何处不可去？”
看着柳紫烟期待热切的目光，风寒心中一动，他故作沉吟，片刻后才慢悠悠道：“好，姑娘只要答应我一件事，风某就答应合作。”柳紫烟微微一皱眉，道：“什么事？风兄不妨说来听听！”
风寒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真实身份，可否告知？坦白说，在下实在不愿和来历不明的人合作。”
一听风寒郑重其事要求的竟然是此事，柳紫烟脸上也露出微笑，她伸出一只纤白的素手，盈盈笑道：“好，成交。”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若干年后，江湖中出现了一对夫妻猎人。他们四处捕杀大奸巨盗，威名远扬。据说，男猎人武功高强，刀法出众。女猎人美若天仙，足智多谋。夫妻联手，屡破大案。江湖传言，只要他们接受了你的委托，就一定会将那行凶作恶的奸徒绳之以法。
以至于后来，各地横行不法的奸徒盗匪胆战心惊之余，大家共同出资，公然悬赏，只要有人杀了这对夫妻猎人，就可获得百万银子的花红。各路黑道豪雄、邪派高手，闻讯纷纷加入猎杀行列。
于是，原来的猎人变成了他人的猎物，而原来的猎物，反而变成了猎人。一轮新的猎杀重又展开。
这也许就是江湖。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