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阴沉了几分,风变小了,卷着皇都街道的沙尘却翻不起几个涟漪。
马车一路从皇宫里飞奔出来引起了不小的稍动,路过的行人纷纷向这辆豪华的马车投向视线,惊讶、不解从他们的面上流过,或许他们还从未见过有哪个胆子这么大,马主人竟直接让马儿从皇宫跑出来,也不怕触犯了皇家威严。
这时候一只雪白的柔荑从马车内伸出,掀开那上好的罗帐……
那一刻,在场的行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期待着那将是个怎样的妙人。
可伸出头来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儿,不过那少年儿眉宇虽有些稚嫩,可那浑身散发的气息却贵不可言,看来此人又是一位身份尊贵的人了。
就在马车从行人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的时候,又有一帮子穿着铠甲的侍卫策马狂奔,似乎——是在追赶前面那辆马车。
……
“母后,他们追来了?”齐渊踌躇了一会道。
我摸着抱在怀里的桐木琴随意拨了两下,抬了眼睑:“怎么,你怕了?”顿了顿,“小安子停车。”
外面的小安子得令勒了马缰唤我:“娘娘?”
“你若是后悔带路,大可现在就走,我也不想连累你!”我笃定齐渊这贼船是坐定了,便放心地放下话。
果然,齐渊见自己被误会了,连忙向我解释:“不是,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您要相信儿臣,儿臣只是觉得母后您怎么做,皇兄一定会打发雷霆的!”说完,他便垂下了头。
“小安子继续走,”马儿随着一声鞭笞带走马车继续狂奔。
刚才我一手抱着桐木琴,一手将只钗子比在脖子上,才保得我们一行人能安然出宫,其实,到现在,我的手心还在冒汗呢!
我又继续摸着琴弦拨了几拨:“齐渊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托你下水了。”
“母后……”齐渊闻言抬头,又惊又愣,随后又低下了头,“母后还是称一声‘哀家’吧。”话刚说完,我就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与齐渊相对两无言,而后我又听到了凌乱的马蹄声便朝外面的小安子吩咐:“小安子,快点!”
“喳,娘娘。”
约摸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从城东到了城西,待马车停下,齐渊便飞快撩开帘子,从马车跳下。
起初我以为他是在与我置气,可哪知道,他却是要来扶我。
等我将头从马车探出来,才发现这里已经黑压压聚集了好一大片人,围得法场水泄不通,且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向往里挤。
马儿突然一声嘶鸣,引得好些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这里。
我镇定自若地理了理身上的素色纱衣,在齐渊的帮助下,下了高高的马车。
随后小安子又为我取了马车里的琴,我转身接过抱在了怀里:“小安子你就留在这里,齐渊,你跟我走。”
于是,我和齐渊在为数不多的人群注目下,剥开人群,上了法场。
随即,便看到了那浑身被捆绑着的宁之意正垂头跪着,手拿大刀的刽子手正立在他身侧。
身后人群开始哄闹起来。
那落于上座,身披官服的四十多岁男人见了我们吆喝道:“何人在此捣乱,还不退下。”
齐渊立即上前走了几步,亮出了显示他身份的牌子:“朝梁十五皇子有事想找大人一议!”
那官大人闻言即刻站了起来,打量着我们,又道:“皇上有令,禁止闲杂人等上法场,十五皇子还请后退。”
齐渊在他眼里到底还是小孩子,那官大人似乎不卖齐渊面子。
说起来,虽然齐烨已经将齐烨封王,但并未昭告天下。
“慢!我奉太后之命,来办一桩事,还望大人成全。”我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这颇为眼熟的官大人。我发誓,上次在朝堂之上,我见过他!忽然,我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正抬头望向我这边的宁之意,随后我转头看了宁之意一眼,又将头转回去。
那官大人起初还虚着眼打量着我,没过多久眼睛忽然瞪得老大,似乎是惊了一跳,随后便唯唯诺诺的说道:“好说好说,不知太后所谓何事?”
我猜那官大人是认出我来了。
“大人莫慌,只是小事而已。只要大人能发发善心,让小女为那位宁伯候的公子道道别。”见那官大人面露男色,我再道:“只是一点点时间,不会耽搁太久。”
话都说道这地步了,那官大人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见状心头一松,而后又是一紧,就像是被捏紧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后,便缓缓走到了宁之意五步之外的一侧,将手中的桐木琴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后又双腿盘踞落坐于地。
“宁之意!我来跟你送别了。”我道。
宁之意那一双如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半晌才道:“多谢姑娘相送,黄泉路上即使再难,我宁之意也无憾了。”
厚重的乌云之下,有一丝风轻轻地撩起了他额间的乌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影响他说着话。
“姑娘学会了弹曲?”宁之意问。
“前不久,刚学的。”我答,也不管刑场下面的人怎么议论。
宁之意:“我记得姑娘以前不喜欢学这个的,为何……”
“公子忘了我的话了吗?是人都是会变的。”我抢先作了答。
我低头随手拨了拨琴弦,抬头问:“公子到了如今这一步,可曾后悔?”
“悔!”宁之意斩钉截铁地答道。
“为何?”我拔高了声音,拖长了语调。
“若是当初我能果断些,也断不会落得这地步!也不会让心爱的女子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宁之意昂首挺胸道。
话音刚落,我不着痕迹地捂了捂疼的越来越厉害的胸口:“那么,多谢公子了!”
“在下有一个请求。”宁之意剑眉微拧。
“说!”
宁之意:“能否为在下弹奏一曲!”
“正有此意,小女近日回想起了一首歌,公子可要听?”我再问。
“听!”宁之意双眼闪烁。
随后,我一边弹琴一边唱起了在二十一世纪的读书时代迷上的一首古风歌。
曲子从开始到结尾都是以一种低沉婉转的曲调唱着、弹奏着。曲子的填词,讲述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爱而不得的故事。小时候因乱世走散,长大后又因乱世重逢,结局的最后是两个人因为皇权而又不得不分开。其中,故事是以琴为线索开展的,曲中的低沉婉转为人们展现了两个人从相认惊喜到在一起的悠然自得最后又不得不分开的沉痛。
一首曲子也不过五分钟就被我唱完了,刑台下的众人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早已是静的鸦雀无声。
“姑娘的琴音,是在下听过最好听的。”宁之意极为感动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对岳明落的浓浓情意。
风越吹越大,吹乱了他鬓角的乌丝,似乎想掩盖住他那双发热的双眼。
我抱着桐木琴起了身,大声道:“公子对不起,国法在前,恕我不能救你!”
宁之意抿唇一笑:“无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此同时,身后响起那官大人的声音:“时间已到,姑娘还是快快离开吧!来人哪!准备行型!”
嘭!我的脑子顿时一阵翁鸣,就连意识也开始浮浮沉沉拿捏不准,手中的琴趁机砸在了地上,当即我捂着似乎快要被捏碎了的胸口跪在地上努力隐忍着。
齐渊见我有异样连忙过来扶我:“母后,你怎么了?”
然而我再无法分神跟他说话,因为心口上的疼痛又疼了数倍,模糊的视线再次宁之意那,却发现那里有多了几个人影。
“不!”声音微乎其微,却惊了我一跳——那不是出自于我的本意。
紧接着,身体上的那双不双手也缓缓地向宁之意!
心口还在疼,却抵不过身体不受控给我带来的震撼!
怎么回事?
那边的穿红小褂的刽子手已经扬起了大刀……
轰隆,天空又响起了一道闷雷,四周妖风骤起。
“慢!”声音越过吹得‘呜呜’的妖风,响在我的耳畔。
一旁的齐渊被我吓到了,着急地拽着我的胳膊摇晃着我:“母后,你怎么了!”
后背渗出的细汗被风一吹一阵凉激得我的意识一阵阵清明,不知是我想知道还是我这具身体想知道,那阻止刽子手的人到底寓意为何?
我转头看向刚才声音的来处,就见黄袍加身的齐烨,披着披风、踏着沉稳的步子与我对视一眼之后,袍角翻飞地朝我这走来。
在他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带刀侍卫每人牵着一匹马默默立在台下,那些个前来看热闹的市民早已退避三舍。
齐烨走到了我跟前立着又看了蜷缩在地上的我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官大人那里:“传朕旨意,将犯人押回大牢回头再议。”齐烨说地十分平静,我却能体会到他那平静的语气后藏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角流了出来,心口的疼痛在缓缓退减,我就如身体被掏空般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