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先生出生的时候是一年最后一天中的最后一分钟,于是父母从字典最后一页里挑了一个字作为他的名字。
Z先生的成长经历与普通男孩并无二致,从成年那天起,Z先生独居在他最为熟悉的城市中最熟悉的地段,生活惬意且随意。
Z先生有间歇性阅读嗜好,他决定地认为,一个人的房间,至少应该有一面墙是由书占据的。上学的时候每月至少四本书,因为阅读速度慢,看书占据很多时间;即使一本看不完,也会把每本最重要的一章看完。但过去一年,除了公务员真题和男人装,Z先生没有买一本足以充饥的纸质食粮,足见庸俗、堕落。
直到最近,为了消除负罪感,重拾精神快感,才又开始做剧烈的阅读运动。不巧触发高潮的两本连着听起来比公务员和男人装还堕落:《见到你很高兴》《去你家玩好吗》。
Z先生并没有去谁家玩的机会,他热衷于观察每一个夜醉时在大街上跳舞、对电话诉苦、抱着灯柱呕吐的人,心情犹如在一场彻头彻尾狂欢的盛会中被冷落的演出嘉宾,在激情而短暂的一曲结束后黯然沦落为场外观众。
当观众是一种无奈的选择,Z先生是一个爱讲故事胜过听故事的人。
对讲故事的人来说,创作素材和灵感往往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产生的,想必这也是自古文人雅士大都嗜酒如命的原因。
Z先生的堕落之处可谓罄竹难书,其中最为恶劣的是长久以来,与一帮狐朋狗友推杯换盏,直到恍惚间听得到酒精渗透身体、在血管里剧烈流动的声音,Z先生感到这时只要将手腕划开一道小口,夹杂着酒的血或是夹杂着血的酒就会喷薄而出,压强等同于全世界活人的欲望的总和。
更不幸的是,这群狐朋狗友是一批奇特的物种。
一部分是Z先生各个阶段的同学。他们当中,有的远走他乡、有的远走他国、有的天水相隔、有的阴阳相隔。剩下的,有的成了教师、有的成了律师、有的成了按摩师——如果有幸瞎几只眼,还有望跃升为盲人按摩师。有的将梦想搬下银幕,成为了古惑仔、入殓师、赌神、晚娘、无耻混蛋、行尸走肉、偷自行车的人……
个中联系,千丝万缕、藕断丝连……
古惑仔同学为开诊所的同学带来了可观的业务——合格的古惑仔不仅两肋插刀,更需要两肋拔刀。当然,诊所同学虽然义薄云天、德艺双馨(自称),但实力所限,也时有回天乏术的无奈。于是又给入殓师同学创造了一试身手、施展才华的机会。
后来律师同学自立门户,紧跟时代潮流,兴办追债公司,收编了从事古惑仔的同学,又与从事高利贷的同学强强联手,现成一条龙服务,独步江湖,扬名而不立万。
正所谓行行出状元,一众状元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当然,鉴于行业和时代的特殊性,也可能一荣俱损,一损俱荣,齿亡唇红。
除了一票才华横溢的同学,当然还有同行(或自称的同行)、同行的同学、同学的同行……关系繁复、真假难辨、鱼龙混杂。其中真正的朋友屈指可数。
和大多文人雅士一样,除了诗词歌赋、经史文章,Z先生平日里另一大爱好便是女人。Z先生甚至认为女人不仅限于是一种爱好,简直可以说是那些诗词歌赋的血液和催产剂。想必这是受唐宋文人名士们生平传奇经历的荼毒——正所谓青楼梦好,此中思想延续至今,我们时常可见Z先生流连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之地。
像Z先生这样外表斯文、内心澎湃的人,在女人当中实有一定的蛊惑性,于是也有不少红唇翠袖被Z先生收入囊中——怀中。无论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反正虚拟最终还是会打回现实当中。
这些风月佳人对Z先生来说不仅是一种聊以慰藉的硬件,也是各款刷新三观的软件,她们共同参与了Z先生世界观的无数次颠覆、摧毁、升级和重建,可谓功不可没,功高盖主。
Z先生的世界观第一次被击破已然无据可考,我们就从第N次说起吧。这位N小姐其实不小,可能比Z先生还大一些,散发着让人倾倒的魔力,这种女人很容易与人火花迸发,Z先生的火花在这种时候自然绝不吝惜,与N小姐属于“志明与春娇之浪漫激情篇”。
一切都像志明与春娇一样发展得顺理成章,而事情的转折就如社会新闻里一样,Z先生在N小姐洗澡时,听到N小姐的手机发出的震动声,于是好奇心驱使……不料一见惊起,短信内容是“先稳住,十分钟到”。急忙查明原委,方才如梦初醒,自己差点被“仙人跳”(所谓仙人跳,就是手段高超的女孩引诱头脑简单的男人发生“即兴”亲密接触的过程中,忽然杀出几个恶汉,施以要挟、敲诈财务)。
不幸的是Z先生未婚未娶、无儿无女,更不幸——也可以说更幸运的是连领导都没有,除了使用硬暴力,实在没什么可行的要挟办法。但恰好是硬暴力比其他任何高招都直接奏效。好在Z先生醒悟及时,反应敏捷,不敢造次,夺路而逃。
这次离奇遭遇,除了留下了一丝短暂阴影,Z先生没有多余的气馁,并且再接再厉、变本加厉,深入龙潭虎穴。而且下意识的具有了一种超强的警惕意识——类似于侦探的本领。每每在姑娘不备的时候(洗澡或熟睡之后),Z先生总要习惯性地搜查她们所有可能藏匿秘密的地方,总会有一些惊人的意外发现。久而久之,Z先生得到了超凡的经验,比如有的姑娘会把手机带进浴室,显然,并不是用于自拍,对这种人要提别谨慎——手机是一件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N小姐之后,Z先生又遇上(或者说拾取、擒获)了O、P、Q……小姐,经过了上次一番较量(其实没有什么较量,更没有一番,最多算是教训),Z先生的心里免疫力得到了显著的增强。
Z先生在R小姐的兜里发现了避孕套,在S小姐包里发现了避孕药,T小姐包里发现了六个打火机……
如果前几件尚在理解范围之内,那么这六个打火机显然已经超出了Z先生的认知容量。初步判断T小姐是一个火机收藏爱好者。
随着活动范围的增加,刺激程度也逐步提升,U小姐包里发现了振动器,V小姐包里有大麻,W小姐包里有避孕套、避孕药、振动器和大麻。……
Z先生终于知道了避孕套(早就知道)、避孕药、振动器、六个打火机的使用原理和方法。不禁感叹,女人(和她们的包)真是一部百科全书。
Z先生发现自己非常具有侦探的天分和潜质,甚至足以和律师同学合办侦探公司。
为了让侦探潜质发挥到极致,除了调查姑娘的身外之物,Z先生常常在她们熟睡后观察她们一举一动。
有的姑娘有在半夜呓语的毛病,Z先生发现这种毛病有时是一件很有情趣的事情,这些模糊不清的片段组接起来基本可以构成一个短篇小说,对Z先生的本职工作有很大帮助。
Z先生记得T小姐——已经被抓进戒毒所了,应该是W小姐——也不对,她在私人诊所做人流时死掉了——应该是到X小姐了。
小姐半夜不断呼唤着一个名字,仔细聆听,原来是在叫老公,这让Z先生受宠若惊,正欲回应,却听X小姐又含混难辨、抑扬顿挫地咕哝道:“你他妈是不是不爱我了?”或许是“你是不是他妈不爱我了?”——这也可能不是一个问句,因为X小姐说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更像陈述一件确凿的事实。当然Z先生更希望她说的是“你是不是不爱我妈了?”Z先生读书千卷,从未意识到一个语气助词和一个名词的区别决定一个人的两种命运。毕竟两代人之间的拷问比起同一代人更具有宿命感和一种史诗性,这对一个讲故事的人来说是很高的境界。
当然X小姐的父亲并没有满足Z先生的愿望,她更不能质问她父亲是不是不爱她妈,因为她妈******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她的父亲。
经过千锤百炼,陌生人之间“即兴互动”的尴尬和负罪感,随着双方之间那一层橡胶一同被酒精和欲望掩盖、忽略、麻木了。Z先生似乎形成了一种类似负罪免疫的心理防御系统。尽管如此,Z先生的生理系统却未能幸免,虽然在姑娘们的身上和包里学习、实践了一些妇科医护知识,但毕竟隔行如隔山,由于私生活太过即兴,Z先生的小伙伴不堪重负,也不堪重辱,终于罢工抗议。
Z先生准备让诊所同学大显身手、济世救民,不料诊同学也被抓了进去,原因是导致重大医疗事故。Z先生在里面见到诊同学,一见面诊同学便声泪俱下哭诉冤情:“……后来tmd我才知道那娘们儿来人流之前**过头了,要不然tmd死不了!”
……
“哎!Z,你找老胡(律师同学)帮忙弄一下,最好先把我弄出去。”
在得知老胡已经改行追债之后诊同学沉默了一阵,看起来有些绝望。
旋即恢复希望:“哎!你有钱吗?先把我保出去!——保外就医知道吧!”
Z先生迟疑了片刻,心想你tm自己不就是医生吗,恐怕不符合什么保外就医的条件。但转念一想,他大概是害怕把自己也失手医死。况且,很显然,和电视上的情节一样,没有谁需要就医,这不过只是花钱买一种特殊的入场券——出场券。
“……要多少?”
诊同学伸出一只手,看Z同学没反应过来,又收回一根手指,鬼祟地四下瞄了几眼,故作神秘地说:“你待会去跟他们哭穷,能给你便宜点!”
Z同学一脸怀疑……
“这儿的人都是这么出去的——砍价。懂吧?”诊同学小声说。
行走江湖的人,总有许多离奇遭遇,或身世凄凉、命运多舛,或遇人不淑、经历悲惨,或一时失足、前途尽毁……
面对此般种种,Z先生总不免感怀唏嘘一番。不仅如此,Z先生进间歇性的人格分裂倾向发作的频率也与之剧增,有时他甚至能和自己对演半部话剧。
他常常想起某个电影里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的人都可能变得不是人……
不知是病毒作祟还是气温骤变,Z先生路经那片酒色场所时感到有些寒冷,身体微微颤抖,有一种像是要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心里闪过一丝恐惧,他想起入殓师同学,莫名地想见她一面,当然不是以顾客的身份。几年前的同学聚会上,几乎每个人都问入殓同学:“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你不害怕吗?!”
对于入殓同学的回答,Z先生似乎越来越能够理解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活人更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