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早已没了往日的激情。在没有熟悉身影陪伴的这小半年，小曦变得更加沉默了。独行侠，成了她的代名词。之前上课晕倒的艾媛同学如今成了学年第一，北库市最高学府的稳拿稳打的保送生。看着同自己一样有些消瘦的她，小曦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这天上课，小曦用手托着头，呆呆望着第一排聚精会神的艾媛。那挺直的背，长长的马尾辫，背影里就能透出一种势如破竹，千军万马向前冲的气势。教室里是有些嘈杂的，但是这样子任思绪飘在空中的感觉却很有趣。
在开学那天，就能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少了许多往日的问候打趣，大多数人板起脸，目光也追随这第一排的艾媛同学。但这目光同小曦的是不同的。他们把艾媛当做标杆，当做目标。笔记要借艾媛同学的参考，解题方法为艾媛同学马首是瞻，英语演讲是艾媛同学纯正的英式口音打动了严肃的评委老师。
可任小曦怎么看都不觉得艾媛活的轻松。
就像开学时，艾媛主动要和小曦小组合作。小曦默许。
因为课件设计产生了分歧，艾媛有些不客气的说，“安如曦，我是看没人拉你一组才给你机会的。”
“艾媛，既然是小组合作，那就应该听每个组员的意见，大家一起讨论不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我想我们不可能事无巨细都想得一样。”其他人听了这话，有的暗自肯定，等艾媛如何反应，另一些人悄悄低下头去，不敢接话站队。
是的，两年过去，艾媛同学也不是那个在课堂上晕倒后，向小曦发出求救信号的人了。如今的她，是学校的领头羊，是个骄傲的领导者。
“没错。当然要一起讨论。但是这里，我觉得应该放上图标。”
“理由呢？”小曦淡然，没理会她话里的抖动。
“设计感强。”艾媛瞪着眼睛回复。
“我们做的是实验性的课件，本来中心的组织图是重点，我觉得在切换页面位置放这个图标会影响效果。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也就是个装饰作用。”小曦没有再反驳，给艾媛一个台阶下，也是放自己一马。不过是个图标，就算是个小娃娃形状又如何呢？
看着安如曦软下来，艾媛并未觉得多开心。因为，她所说的，自己也意识到了。只是刚才吵闹着夺来的结果，艾媛不想放弃。
那次课堂展示，也算是不温不火的结束了。只是从那以后，小曦再也没有了小组合作机会。
之后，小曦偶然在路上碰到艾媛躲在角落抽烟。那样子生疏极了，怕打火机的火燎到自己的刘海，第一口吸进去还不住咳嗽。本装作没看到这一些的小曦转身回去，从满脸惊恐的艾媛面前自然地抽出一支。艾媛呆滞地递上火机，看着小曦眯起眼睛点燃，然后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缭绕的烟雾成一条直线呼出，小曦的侧脸帅气极了。“艾媛，别让有些事情压在你的心上。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那些staff，在你身上不肯离开。”然后，低头掐掉了只吸了一口的烟丢出一条弧线，“吸烟有害健康。”留下满脸不知所措的艾媛在身后。
转天，班里就莫名传起了她小组合作什么都不干，只提一些不中用的意见等等的话。甚至还有人翻出了她和夏的往事。一次在厕所门口，里面的女孩子们大肆谈论着小曦的事。
“看到一班的安如曦了么？马舒走了之后就一直落单的那个女生啊。你不知道她么？小狐狸精一个我跟你说。”小曦愣在那里，转身下楼去了低年级组的卫生间。眼睛干涩，心里也没什么波澜。
为一些无意义的话生气是愚蠢的行为。
这是写在小曦日记本扉页的话。
这些话相比于如娇曾对自己说的话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想到这里，小曦不禁冷笑一下，难不成还要感谢一下我这个姐姐么？谢谢她锤炼了我的心我的意志力？
话是这样说，但是低沉的心情到底是影响了小曦的。虽然每日读书，但心里眼里却没进去一个字句。蒙太终于开始学习，所以平日里两人聊天的时间少了许多。他说他加入了学校的话剧社，与他父亲相识的一位经纪人叔叔找上了他，大概要在转年正式进入娱乐圈。庆楠同马舒也是如此，分开后的众人开始各自奔忙似的。
冬日里，小曦常常把自己裹得紧实，打车去Max酒吧。在字典悉心打理下，酒吧倒看着生意兴隆。那位聘来的女调酒师是个美人坯子，听说在国外还很是出名。小曦却无心多聊，每次都是礼貌照面，便缩进自己的小屋子里，整个下午都在黑压压的屋子里发呆，背景里放着不知谁唱的歌。这是光明前的黑暗，只是在走出这片阴霾前，她没有意识到，这是怎样的可怕光景。
18岁开始时的那年冬天的雪下的特别大，狂风怒号，雪积成堆。
这一天，家里人都穿的华丽，小曦着一条红色连衣裙，称得她雪白的肌肤抓人眼球。又是一次无聊的聚会，小曦心里想着，瞳孔没有聚焦，只是随意地散落在大厅里，不时同过来跟爷爷打招呼的人互相问候。
今天小曦的任务是父亲的陪同翻译。名义上除去了紧张的谈生意氛围，说到底是另一种战场。安霸狡猾，如果带着女儿，那便不算是谈论工作上的事。这一年，小曦已不再过分关注同出同进的夏两人了。
礼貌性的36度微笑，在日本学来的令人卸下防备的真诚和流利的交流让父亲这位合作伙伴很是满意。小曦也是之前做了功课的，有意无意的提起这位金主老板的家乡菜，一个传统节日，甚至还编造说自己一位友人也是这地方生人，叫老板不住称赞，亲和感大增。看到这情景，安霸极为满意。
这时，一个干净的身影风度翩翩的靠近过来，竟是在日本时见过的乔治。
“哈喽。”
“嗨。”
没想到这金主老板同乔治也认识，看着两人毫无压力的大谈特谈，小曦突然觉得刚刚笼罩在身上的主角光环在逐渐黯淡无光。突然，安霸脸上抽搐了一下。小曦回头看去，迎上了父亲有些惊慌的眼神。小曦看不懂，但也懒得问什么。转身走去角落，想着老爷子这回该累了，要看看他老人家需要些什么不。
乔治看着她一脸冷淡，自然也猜得到又是一对父子关系紧张的家庭。再转身看正在向夏嘴里喂樱桃的安如娇，他的心又沉了一阶。乔治是个心善的孩子，自己虽无法感同身受，但在这个圈子呆久了，见多了，总会因这样的亲情疏离感到心寒。之前主动去搭话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见不得这样的画面，见不得女孩子落寞伤情。
寻了一圈，小曦竟怎么都没有找到爷爷。
“安如曦，不要到处乱跑，还要多费一个人专门照看你吗？”安霸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看得出他已经解决了刚才的危机，冷峻的面上，又换上了精明的嘴脸。小曦没有回敬，刚才的大量交谈输出让她觉得有些缺氧。现在她心里只希望这个聚会快点结束，因为脚上的鞋子也不合适，自己勉强穿着，酸痛感逐渐被麻痹感取代。
“过来，我们还没谈到最重要的部分呢。昨天给你送去的清单你都看完了对吗？”安霸的问话，太像一个给了很多钱的阔老板长着血盆大口质问员工的样子，那种气势压下来，要榨干她身上最后一滴血，要让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上的感觉。
小曦又沉沉叹了口气。惦着脚跟在安霸后面。然后和她父亲一样，换上了一脸灿烂笑容，继续进行被那通电话打断的对话。感觉到脚的肿胀感，小曦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头去看。恍然想着，人真是神奇。明明脚下很痛，为什么表面没有一点迹象呢？比如大片的红血丝之类的东西，用来证明自己的脚要活不下去了。但却没人注意到。小曦环视四周，再次确认，没人注意到。
一众人随着金主老板在大厅走着，走到一架钢琴旁。
爽朗大笑，“我女儿也常常在家弹琴，可惜我因为生意关系很少在家，不像安先生你这么幸运啊。”
安霸是个会顺水推舟的人，“哪里话，来小曦，给叔叔弹一曲助助兴。”看着安霸那温和的笑，小曦有些恍惚。哦，小曦，爸爸似乎很久没这么叫自己了。功过相抵吧！看在这句小曦的面子上，好好表现。
小曦款款落座，却帅气蹬掉红色的高跟鞋，白白胖胖的脚搭在金色的踏板上，像是在墓地棺材中疯狂生长出来的蔷薇。臂膀瘦弱，但修长的手指却有力的在琴键上跳跃，一首《The Entertainer》轻快的飞旋在整个大厅，谈话声渐去，一小部分的人随着音乐节拍晃动起身体，一抹自信的微笑在小曦嘴角扬起，头也不时打着节拍，一曲终了，大厅里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终于成了真正的休闲抬头的聚会。结束后，金主老板走上前来鼓掌，开口竟是中文，“安小姐这一曲应该说是把今天的聚会送上了高潮吧！”小曦镇静的点头感谢，并未因对方会中文而突然失态。倒是老板背后的安霸，他脸上有些发白，眼珠滴溜溜的转，紧忙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说漏嘴什么。
乔治走上前来，此时他手中握着一把小提琴，礼貌道，“安如曦小姐，不知道可否合奏一曲？”
未等小曦答话，金主老板接过，“Great！”
小曦面上红润，从心底里，一种叫开心的化学元素在产生。可几束不友好的目光突然被捕捉，小曦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强装微笑的西亚和一脸气急败坏的如娇。今晚本来是安排如娇在末尾弹琴助兴的，哪知有这块插曲。
“史密斯先生，我家自有珠玉在后。”说罢，面向众人优雅道，“下面，请安如娇小姐把今天的气氛带到最热烈吧！”掌声雷动。小曦一脸歉意回头看着乔治，但他只是帅气的扬了扬下巴。
于是，如同12点钟的灰姑娘一般，小曦拿着红色的高跟鞋，提着裙角向大厅角落走去。音乐声再度响起，是更为精准动听的音色。
可角落里拄着拐杖紧促向前走的爷爷却让小曦心上一紧，那表情凝重，又或者说，是沉痛。只能让人预感到极不好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什么样的事情。
“丫头，回家换衣服，快走。”老人抓着小曦的手臂让她觉得生疼。
“爷爷，怎么了？”
“你妈妈，怕是不行了。”
似一道惊雷穿过身体，红裙跌落。
远处的乔治看到这一幕不禁心神一动，拉错了几个音符。安如娇在心里啐了一口，但众人还在乐曲中沉浸。那红裙缓缓起身，然后飞一般奔了出去，将这一片奢靡抛在身后。
窗外的雪地上，一朵朵红蔷薇疯也似的，蔓延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