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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倚栢离世第三天,年羹尧终于走出房间。

门外,依旧灿烂明媚的阳光在他身后投下一条细长的影子。孙宏远见年羹尧出来,眼圈通红地想安慰他,笨嘴拙舌地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倒是年羹尧显得十分镇定,向孙宏远询问过倚栢后事的操办情况,又让玢儿给他拿干净衣服换上。芗君得知年羹尧终于走出房间,飞跑过来看他,可年羹尧只顾忙自己的事,几次目光从芗君身上滑过,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倚栢大殓后,年羹尧独自离开家,一去便是三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些什么,只知道倚栢头七的夜里,年羹尧房里的灯一直亮着,晃动的烛光同烛下的人一样在寂静的夜晚等待着什么。

次日清晨,芗君端了一碗小米粥进来,见床上被褥整齐,知道年羹尧一夜未睡,放下粥碗自语道:“你当姑姑昨夜真能回来?难道你也相信这些神谈怪论?”年羹尧抬眼盯视芗君,眼中由不耐烦转为漠然,哑着嗓子道:“三日后我娶你,需要准备什么就告诉孙宏远!”

年羹尧的话太突兀,芗君愕然地愣在原地。年羹尧瞥了她一眼,沉声问:“你不愿意?若你不愿意就算了,我……”

“谁说我不愿意!”芗君怕年羹尧突然变卦一般,不待他说完就抢着道:“我愿意……只是为什么这么急,姑姑才刚过了头七……”

“我想在她没走远前了了她这个心愿,让我娶你是她的遗愿,她从没求过我什么,只此一桩,我必会遂她心意。不过,若你觉得勉强,那么……”

“我说了我愿意!”芗君娇憨的圆脸上染上一层红润,略带羞涩地道:“虽是姑姑的意思,我自己也是乐意的,我一定会代替她好好照顾你,陪伴你……”

“你?代替她?”年羹尧不经意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缓缓走出房间。

谁都没想到年羹尧会在倚栢过世仅十日便娶了素严的女儿觉罗芗君做续弦。就连年羹尧自己也没想到!他本以为芗君知道自己是因为倚栢的遗愿而娶她,定会拒绝,这样一来自己既可不违背倚栢遗愿,又可避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没想到芗君得知此事后竟一口答应,年羹尧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起倚栢临终前百般求肯的摸样,年羹尧对自己说,罢了,倚栢已逝,对自己来说娶谁还不都是一样。

成亲当天,年羹尧家里张灯结彩,院儿里不时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来道贺的亲朋仿佛已经忘记倚栢的离去,反复说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客套话,年羹尧满脸漠然地应对着,身不由己地酒到杯干。见他意兴阑珊,年希尧心里叹息,一边让孙宏远扶他去新房,一边笑着对宾客们解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灌醉了新郎,让他空负良宵。”

走近新房,喜娘笑着递上挑杆,年羹尧看着大红新房和满脸堆笑的喜娘,茫然地接过挑杆,望着床上穿着艳红吉服的人,年羹尧甩了甩头。那是谁?对了,是倚栢!年羹尧咧嘴笑了,倚栢答应嫁给他,所以他的新娘是倚栢!年羹尧缓缓走到床边,用挑杆挑起红盖头。

芗君含羞带怯的脸突然出现在年羹尧面前,年羹尧一脸愕然,怎么不是倚栢?年羹尧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仍然不是。

“你怎么在这儿?”年羹尧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和厌恶。

“什么?”芗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

年羹尧晃了晃脑袋,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般一拍额头,转身便要往外走。

芗君跳下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满脸惶恐地问:“你要去哪?”

年羹尧回头冷冷看了芗君一眼:“不用你管。”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芗君没想到她一直期盼的洞房会是这个样子,心里只觉一阵委屈,抖着嘴唇道:“你不能出去,若被人知道成亲之夜新郎不在,你叫我怎么见人啊!”

年羹尧脚步未停。

芗君娇咤一声:“你若离开新房一步,我便死给你看!”

年羹尧愕然回头,一个子孙饽饽迎面飞来,年羹尧躲得慢了些,饽饽擦着他耳朵擦过,撞在门框掉在地上。喜娘从没见过这样的新娘新郎,看看渐带怒色的新郎,又看看拧眉嘟嘴的新娘,喜娘缩着脖子溜了出去。

年羹尧俯身捡起子孙饽饽,耳边忽然响起倚栢茫然的语声“怎么生的”,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伊人已去,他的幸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将子孙饽饽轻轻放在桌子上,年羹尧淡淡道:“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

芗君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边哭边拉掉头饰丢向年羹尧:“你躲得了今天,难道还能躲一辈子?你早晚得面对我,面对这张床,熄了蜡烛不都是女人吗,你究竟哪里想不开!”一番话说完,芗君又开始乱扯身上的吉服,瞬间,素色寝衣的衣襟已经敞开,露出里面绣着鸳鸯的红肚兜和被肚兜紧紧包裹着的浑圆胸部。年羹尧呼吸一滞,努力将目光从那裸露在外的小麦色皮肤上移开,转身走到门口,刚要推门,突然芗君扑过来从身后抱住他:“我不让你走!”

年羹尧眉头紧皱,伸手去扯环住他腰的手臂,哑声道:“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可芗君仿佛没听见一般,双手绞在一起,撒娇道:“我才不怕,你说过姑姑还没走远,你若对我不好,姑姑一定在梦里也不肯见你……”

年羹尧心里一紧,若是在梦中都不得见,那……

“我喜欢你,见你第一面就喜欢,我不肯称你为姑父也是为此。我的心思姑姑一早知道,所以她离世前成全我,我也答应她会对你好,永远对你好……”芗君更加用力地抱紧年羹尧,炙热柔软的身体微微扭动着,年羹尧感到两团酥软的东西与他后背缓缓摩擦着,不断推送着他本能的欲望。他咒骂一句,回身抱起芗君走向床边,路过红烛时扭头将烛火吹灭。芗君双颊绯红地嗫嚅道:“熄了红烛不吉利,恐怕不能白头到老……”

年羹尧将芗君丢到床上,哑声道:“无所谓……”

这一夜,年羹尧违心地抱着倚栢硬塞给他的女人,在黑暗中幻想怀中是那已逝的爱人。

这一夜,芗君自欺欺人地幻想未来可以和单恋已久的男人共度一生,却不知那提前熄灭的红烛已经预示了她不可逆转的命运。

这一夜,蔡珽因为同一个人又一次醉倒街头,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恨更为强烈。他恨年羹尧抢走了倚栢却不好好待她,恨他寡情薄幸喜新厌旧。倚栢嫁给年羹尧已经误了一生,最后又因为给年羹尧生孩子而命丧黄泉,他真替倚栢不值,也替自己惋惜。若倚栢是他的妻子,他必定会护她爱她,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可年羹尧呢?有了新欢就遗弃就爱,定是倚栢碍着了年羹尧和觉罗芗君这对儿奸夫淫妇,所以才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喝下去的酒在蔡珽肚子里翻腾,就像被油浇过的火焰,灼热地窜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折磨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得无法呼吸。杀了他,杀了年羹尧!一个声音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杀了他,为倚栢报仇,为自己报仇。秋夜风凉,蔡珽哆嗦着睁开眼睛,天上星月相偕,那洁白的月光就像微笑着的倚栢,轻轻对他诉说她满腹委屈和不甘。蔡珽十指深深插入身侧泥土里,他觉得自己现在无比清醒,这是他最后一次醉倒,他一定要让年羹尧在万人唾弃中死去,一定!

虽进入冬月,但连着几日天气转暖,北京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午后,小雨变成雪花,漫天飞舞着直到黄昏方歇。骤然的寒冷使地面上积水结冰,薄薄的冰面被雪花覆盖,滑得苍蝇站上都会劈叉。年羹尧下值后刚要回家,却被三贝勒胤祉叫住,说要跟蔡珽一起去醉仙居喝酒听曲,问他想不想一起去。自从倚栢走后,年羹尧除了同胤禛在一起时能有些许笑容,其余时候多是沉默少语,郁郁寡欢。在翰林院,无论是抄誊查录,还是轮班留职,他都更加积极用心,真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事儿都包了。在家里,他的脾气变得很大,稍有不顺心便对家仆发脾气,而芗君为了讨年羹尧欢心,往往不问青红皂白就发落家仆,搞得众仆人人自危。对胤祉,年羹尧无可谓亲近不亲近,只是近日差事上经常接触,而胤祉为人随和,又没有阿哥架子,所以年羹尧对他并不排斥。对蔡珽,年羹尧本也没什么特别交往,只是在不久前因为他一人喝闷酒喝伤了胃被蔡珽遇上,而蔡珽又特意去药铺给他抓了药,还在酒馆里亲自给他熬了让他喝下,才让他对蔡珽多了些好印象。之后蔡珽又主动帮年羹尧顶了两次夜值,还关切地嘱咐他近日不能喝酒,年羹尧虽不喜蔡珽矫情的样子,可人家关心他,他还是有些感动。胤祉找年羹尧喝酒已不是第一次,蔡珽又在旁边劝说今天的天气正适合喝酒暖身,年羹尧本就不想回家,于是答应了,随胤祉和蔡珽往醉仙居而去。

今日是例行考问皇子功课的日子,康熙问完功课,乘驾撵回乾清宫。走在滑溜的紫禁城甬道里,每一个抬撵的宫人们都格外小心。太监总管李德全踏着碎步紧跟在驾撵一侧,嘴里不时提醒着众人小心路滑。而驾撵另一侧随行着一个五短身材,容貌凶霸的侍卫,正低头想着心事。这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以老解任的原上书房大臣佟国维的儿子隆科多。佟佳氏一族曾出过两个皇后,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皇亲国戚。隆科多在佟国维的提携下做了一等侍卫,深受康熙器重,出入皆携他伴驾。昨儿晚上,佟国维从八贝勒府回家后对他说皇子夺嫡初现端倪,为保全家族,必须有人顶上去,也必须有人撑住后路。现在皇子中八贝勒宅心仁厚,深受众大臣拥戴,自己与太子党素来不睦,因此打算跟侄儿鄂伦岱一起押宝在八贝勒身上,为了让家族不至于因自己押错宝而没落,隆科多必须暂时离开是非之地,静观其变,据势而动方为万全。父子二人直聊到天空放白,结果是隆科多答应佟国维辞去差事回家赋闲。昨夜未眠,隆科多本就有些萎靡,加上心里揣着心事,琢磨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回家,因此更加心不在焉,突然脚步一滑,踉跄着险些摔倒,李德全见了提醒道:“隆副都统,您保重。”

隆科多嗯了一声,回头对身后的侍卫粗声吩咐道:“都精神些,留神脚底下!”康熙闻声缓缓张开眼睛,低声道:“停轿,朕要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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