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里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在听一段奇怪的谈话。
可现在还是深夜，黑猫涵尔正轻轻地打着鼾，窗外除了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哪儿都是静阒无声、黑沉沉的。
他已经把黑暗中搜索个遍，就是不见那两个正在谈话的人。
“嘿！我现在心里很乱。”这个声音尖锐得像有人在拿手指甲抠窗玻璃，威里暂时还没弄明白，它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发出来的。
“我也是。”这是一个十分沙哑又苍老的咕哝声，像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发出来的。
“我想，不能让卢雅菲校长知道。”尖锐的声音好像在摆弄手指头，“你也知道，那两位可敬的人已经不在了--谁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而那个位置，本身应该是威达的。”
一阵沉默后，苍老的声音犹豫地开口道，“这么办可不好，如果有一天秘密泄露……我是说，这是命中注定的。”
“去你的那一套吧！”尖锐的声音蛮不讲理地吼道，“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无法办得到，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潜能。而威达，他可什么都知道，而且，样样都不赖。”
“他可能找不到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苍老的声音说。
“他会的，这只是时间问题。”尖锐的声音叫道。
“可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
“看一看你一直期望的人，到底有多蠢。”尖锐的声音笑了两声，就好像老鼠在打架的叽叽声。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威里以为说话的人走了，想悄悄地挪动胳膊，捅醒黑猫涵尔。
可他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床角旁边突然膨胀起一股微微泛黄的光，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穿着黑色长衣的人，从他身上迈过去，穿过窗玻璃走到了大街上。
威里腾地坐起来，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使劲地在玻璃窗上擦了两下。
在一块清晰的视线中，他看到那两个穿着奇怪的人，正朝着大街的右侧望去。
没一会儿，开来一辆巴士。他们跳上巴士，消失在夜色中。
威里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他从懂事以来，第一次碰到这么怪异的事，即使是涵尔会说话，也没让他这么吃惊过。
他忘记了叫醒黑猫，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大街的右侧。
那边本来是一个死胡同，里面有一个总是敞着门的垃圾回收站，除了一辆辆破旧的垃圾车，他还从未见过那里面进出过什汽车，更别说刚才那辆豪华的巴士。
威里又将脑袋侧向走廊，想知道崴斯是否醒了。
走廊里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响动。
他使劲地捶了捶脑袋，又直条条地躺下、爬起来，以为是自己做的噩梦，可现在他听得很清晰，黑猫涵尔又在放屁。
它睡觉时总有这个习惯。
“涵尔！”威里粗鲁地捅了捅涵尔。
他看到黑猫蜷在一起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而且，越变越长。
“涵尔！”威里心虚了，又轻轻地碰了碰。
黑猫的身体在膨胀，就好像肚皮里蛹动着一团团虫子，似乎想拱破肚皮，出来透透气。
“涵尔？”威里的手抖动起来，紧接着，全身颤粟，他惊恐地看到黑猫缓慢地抬起了脑袋。
它就像是犯了歇斯底里症的疯狂地发笑的病人，浑身痉挛着颤动，两只不断流血、膨胀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嘴里的舌头越抻越长。
威里拼命撕扯着身后的枕头，向角落里退。他想躲起来，想喊崴斯。
走廊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蛹动，一阵风吹过，门开了，有一大群可怕的虫子随着崴斯也不断膨胀的身体流进了卧室里。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伴随着难闻的臭气。
威里想求救，可他发现嗓子眼里像被封了蜡油，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崴斯将长满虫子的手搭到床上，像狗一样吐出血红的舌头。
而黑猫涵尔，正迅速地抬起流着脓液的脑袋，猛扑向自己--
“威里！”一声尖叫，威里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他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摇摆着脑袋，瑟缩身子，汗水湿腻腻地从汗毛孔里涌出。
阳光正透过玻璃窗，射到脏乱的卧室里。
白色的光线中，黑猫正瞪着一对询问的眼珠，盯着他，“威里？你喊了一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威里不禁向后躲了躲，眯起眼睛盯着涵尔。
涵尔与往常一样，身上的毛裹着头发与树叶球在一起，两个肩胛骨和胯骨深深地塌陷着，嘴上的胡须还被蜡烛烧掉了两根。
威里将眼睛又投向窗玻璃，当看到那一小块被自己擦干净的玻璃，他又抖动起来。
“你梦到了什么？”黑猫涵尔关切地问，两只眉头皱到了一起。
威里盯着他，咽着口水，紧张得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就赶快起来，去上学。”涵尔说，“你马上就要迟到了，如果不希望今天还被留校，现在就该麻利些。”
威里像刚从梦中惊醒似地，跳起来，开始四处摸衣服。
他紧张得没找到内衣和袜子，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只有一件内衣和一双完好无损的袜子。
但这也没什么，他草草地穿好衣服，跳下床，开始摸床下自己的洗脸盆。
“你到底怎么了？”涵尔一脸严肃地盯着威里，尾巴直直地抻着。它从未见过威里这么慌乱过。
威里抬起头，马上又将脑袋扎进洗脸盆里。
从自来水管里涌出的凉水，直接浇灌到他的脑袋上，他感到后脖颈上好像被铁锤子砸了几下，刺骨的疼。
再抬起脑袋的时候，威里感到自己这回确实清醒了，他的眼睛又扫向了玻璃窗。可这一回，不那么恐惧了。
“崴斯还在睡觉吗？”他犹犹豫豫地问，手里握着两枚鸡蛋，准备当作早餐。
“我想你真是病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崴斯在太阳烤焦了他的屁股以前，起来过？”涵尔侧歪着脑袋，满眼猜测。
“噢！没什么。”威里麻利地将在自己手心里焐熟的鸡蛋壳剥开，扔给黑猫。
他又将自己的那一枚剥开，咬了一小口，心不在焉地看了涵尔一眼。
“有什么你就直说。”涵尔舔了舔沾在胡须上的蛋黄。
威里眯起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被自己擦干净的那一小块玻璃，又假装随意地咕哝，“恐怕我昨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涵尔抬起头，盯着威里。
“那是一个非常可怕--而又真实的梦，”威里飞快地说，生怕被涵尔看出破绽，“我认为那是真的，可它好像就是一个梦。”
“就为了这个，你嚎了一夜？”黑猫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继续吃着鸡蛋。
威里将整个鸡蛋都塞进嘴里，以为涵尔会让他解释点儿什么。
但涵尔什么也没说，它用尾巴将鸡蛋壳扫到地上，威严又轻手轻脚地走到玻璃窗前，向外久久地凝视着。
似乎非要看出个什么名堂。
这倒让威里轻松不少，他用食指将鸡蛋塞进嗓子眼里，狠捶了两下胸脯，悄声悄气地将昨天晚上的梦告诉了涵尔。
涵尔缓缓地回过头，盯得威里浑身不自在。
但它什么也没说，将瘦弱的黑色爪子，搭在了那块被擦干净的玻璃上，“我说过你不一般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几公里以外传来，既遥远又飘渺。
“但除了叫人讨厌的那一丁点儿可怕之处，我可不认为我有什么不一般。”威里轻轻地飞快地说，“你认为那两个家伙是谁……后来，我看到你朝我扑来，那总不会是真的吧？”
威里死死地盯着黑猫，生怕它点头。
但涵尔似乎没听见威里的话。它跳到窗台上，眯起眼睛，出神地盯着大街，眼珠飞快地闪烁着，好像那有一条繁华的市场似的。
“也许这个秘密保守不了多久了。”它终于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转回头，“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在说我？”威里惊讶地侧歪着脑袋。
“走吧！现在我还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涵尔叹了口气，“我陪你一起上学去。”
“为什么？”威里一脸不解，因为涵尔从未陪他一起去过学校。
“从现在开始，你可一切都要小心点儿，”涵尔严肃地说，“不要处处出风头。”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送我上学？”威里说道，“我可从未出过风头--也可以说，我出尽了风头，只要一不小心，我就会成为同学们的笑柄。他们就像一群疯狗似地议论我，似乎不把我啃成骨头绝不罢休。”
“我想有我在，这一切都能避免。”涵尔不确定地咕哝道。
“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威里叫道，回头看了看，生怕惊醒了在另一个卧室里酣睡的崴斯。
“学校里不让带宠物，你是知道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涵尔抻起脖子，继续瞄着玻璃窗外的大街。它的尾巴不时一跷一跷，好像发现了什么，弄得威里莫名其妙。
现在这个时候，这条死胡同里除了送破瓶子、烂报纸的人，没有谁会进来。
“何况你身上这么脏，毛都结成了球，不知道钻了多少虱子，”威里越说越懊恼，“你会和你身上爬出来，在桌子上乱蹦的虱子……”
“给你丢脸对不对？”黑猫飞快地回转身，跳到威里的脑袋上，“噢！这我有什么办法？我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还好，我在垃圾站里捡到一瓶蟑螂药，虽然身上有股怪味儿，但总不至于再长赖疤。”
威里想抓住涵尔，但每次一伸手，它就跳到旧吊灯架子上。
“就算我想带你进去，学校的保安也不允许。”威里为自己找到的理由兴奋万分，“谁也不会让一只猫进入教室里的。”
“我不仅进入教室，还要跳到你们老师的脑袋上，要在你们所有同学的桌子上狂奔，”涵尔嘲弄地说，“你忘了，威里，我说过你不一般。”
“我可没有本事让你进入教室里。”
“我自己能进去。”
“会被打出来的！”
“走吧！你说的废话太多了，”涵尔说，“恐怕，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事情有许多。你也许马上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
威里已经拎起开了线的书包，往门外走。
黑猫跳到床上，准备再跳到地上跟着他。不过，它定在原地，回转身--玻璃窗外一个长着蓝色翅膀的小天使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