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转过头来，却发现那儿还有一个人。对，其他的人都已经拿起球回去继续踢了。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目送他和吉奥瓦什。5米，10米，15米，慢慢走远了，柯克多对他笑了一笑，对方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看到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德国少年也回礼了。瘦小，简单，平静，也谈不上帅气，黑色上衣上有些花纹。他戴着一副门将手套，应该是做守门员的？柯克多心想自己还会回来。
“我说少爷，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实在太、太厉害了？！人是不是一定要在困境里才能激发出全部潜力呢？或许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虽然只有8岁，但柯克多在这个时候接受过的教育已经与平常人家很不一样了。吉奥瓦什只是感到，这是一个未来要经历大事件人物的胚子啊。
但是柯克多还是没多说什么。已经时到中午，两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吉奥瓦什，我饿了，能带我去吃点东西吗？”其实，这句话让吉奥瓦什无比的兴奋！昨天晚上柯克多硬是一口没吃，一直在哭。不过12小时，他现在主动要求吃东西了！或许这个少年不过是失去了最亲的人，却正在具有人生的真正财富。
从来不知道这个国家的食物是什么味道。但是两国相邻应该差不了多少吧？他昨天也就是在警局仓促吃了一份咖喱就带着三张嫌疑人的照片回来。不回酒店吃那里的东西了吧？就试试外面的？两人想到一块了，柯克多的脸上竟然已经露出了笑脸！这孩子！吉奥瓦什和他停在了离酒店还有十几分钟路的一家街边饭馆的门口。
“少爷，你坐着。我去叫。”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各式各样。不过这附近应该是有学校的？吉奥瓦什看到有很多穿校服的人在这里。他安排柯克多坐到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然后就过去了。这里不是服务员点菜的规矩，每一个顾客需要到点餐台排队买单。
非常规矩的热聊，柯克多一句也听不懂旁边的人说的什么。他甚至不懂得要去怎么看别人的表情变化。瘫坐在那里，双腿随意张开向下，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等着吉奥瓦什拿来吃的。
“小孩儿，这有人吗？”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走过来问，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他说的是德语，柯克多也根本听不懂。他一个劲儿摇头。
“你是一个人吗？”
他还是摇头，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问你呢？你不会是哑巴吧？”
“嗨嗨！”吉奥瓦什这才过来，背后推了推这个人，然后把两盘熟食放下。抬起头来吼。当然，还是法语：“这——里——有——人！”
“什么东西？”旁边的人都被吉奥瓦什吓住了，纷纷转过头来。高中生感到不对劲了，甩甩头就到另外的地方去。他似乎把这个大叔当成了异物。
“对不起各位！没什么好看的！小小的误会。”用法语道歉，没有人去回应他。
“是法国人？我听懂了，是法语，我学过一阵子。”
“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真不可思议。”
他细细听到了一些议论，但都是用德语交谈。不过，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看他眼神有些异样。
哎，不管了，先坐下来。
“少爷，来！我点了你最爱的番茄汁！”和善的笑，周围的人慢慢转过头去。家里西格蒙特·史密斯就爱给让·柯克多弄番茄汁，吉奥瓦什也很熟悉。
两人都放开了吃喝起来。柯克多也不再有昨日的悲伤，好了很多。他左右手习惯拿着刀叉，除了两筒番茄汁，吉奥瓦什买来给少爷的是一大盘热腾腾的牛排。德国人蛮喜欢吃这些，这一点他倒还算清楚。
“过去了。”
“还有一些。”
“走，出去看看？”
连店员都出来了。外面突然有了一些骚动，店内的客人都纷纷看出去。吉奥瓦什就坐在窗边，他还没有放下餐具。不过这一幕好像很熟悉，窗外又有一些人在集结了，越来越热闹，而且大部分手里都拿着家伙。这些德国人要干什么？他看到那些学生都跟着出去了，还有一两个上了年纪的客人，端着报子坐在那里，把自己埋到下边。举止安静，抽着雪茄。他盘算了一番，再转过头来看看吃得正香的柯克多，对男孩说道：
“少爷，你在这儿吃，我到那边去一下。”
柯克多好像并没有理会他。吉奥瓦什起身将大衣腰部的一截压下去，然后过去坐到那个老人的旁边。
柯克多并不是不想理会吉奥瓦什。这个男孩或者有一种天生的冷静和看问题的能力。他时不时瞟了一眼窗外，路过的人在减少，没有刚才那么多了。去到了哪里？要做什么？他对这个国家还一无所知；他又转过头来，已经瞟了几眼吉奥瓦什，一边在交谈，一边又凑过去看老人手里的报纸。或许听不懂德语，但他看到吉奥瓦什脸部表情的变化，他猜想一定与窗外正在发生的一切有关。
店内的人越来越少了，慢慢都出去了。柯克多自己吃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看了一眼，牛排还留了一半。
这时吉奥瓦什快步走过来，对自己说道：“少爷，我得出去一下。你留在这里。无论谁叫都不要答应。这家是24小时店，始终都有人的。你等一等。”说话声音很急，柯克多不懂他受到什么刺激。吉奥瓦什拿到了放在一边的帽子，就走到了5个位置后面的店门口。是自动门。
究竟发生了什么？柯克多也无从知晓。他还什么都不懂，即使他已经能对这陌生的环境有所反应。他又转过头来看店内仅剩下那个老人。他拿着放大镜在读报纸，对，应该就是刚才递给吉奥瓦什看到的。他将叉子拿在手里，将牛排喂到嘴边，但就是没沾上。
你？！你！叉子都给吓掉了！什么！柯克多正把头转过来！那个人，对，那个人，她又找到他了！就站在窗边，两眼死死盯着他，直视。他感到害怕！他立即躲到桌子下面，抱着脑袋发起抖来。很长时间没缓过来。
“不要，你不要来！不要来！你究竟是谁？”怕极了！真的吓到了。好害怕，柯克多嘴里叫着。但是，好像走了？还是什么的。他在桌下抖了很长时间了，都已经没了感觉。但是……她好像没有进来。
“少，少爷！你怎么了？”啊！是，是，是吉奥瓦什！他弯下来看仍然在桌子下面发抖的让·柯克多，满脸疑惑。柯克多这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手还抱着头。
“吉，吉奥瓦什？她，她，我是说，那个人，走了吗？”
“你在说谁，少爷？”法语中‘他’与‘她’的发音是有区别的，吉奥瓦什明显听得出来。但他还是不解，他去摸柯克多抖得厉害的手。
“少爷，先别管，你先出来啊！你这样子真的要吓死我！”柯克多也不知道吉奥瓦什去了多久，总之现在回来这里，还是很快。
柯克多愣是被他给拽了出来！坐在那里还在抖！他一下子就扑到了大管家的怀里。那个抖啊！吉奥瓦什还不懂他受了什么刺激。
“少爷，你不用怕，不用怕。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是这个国家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快点回去吧，别在这儿了。我们还是要办自己的事要紧。”他理所当然认为柯克多是因为不时有德国人跑过去才吓到的，孩子抖得太厉害了，他必须立马带回去！不能再在这里停什么了。
牛排还没吃完，冷了半边。吉奥瓦什将柯克多抱回了酒店。下午2点的时候，外头还是热闹一片。他知道自己决不可能去参与到他们的事情，还是回到酒店等待德国警察给他的消息吧。
“先生，您最好少出门了。”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迎面就看到两人走进来。她用法语给予关心。
“喔！谢谢你。我会记得，但我也有自己的事。”不敢多说，不敢多说。吉奥瓦什看看身旁仍然抖得厉害的柯克多，大堂经理也看到了，不好再说什么。两人顺着楼梯上了2楼。
把柯克多抱上了床。吉奥瓦什看看表：下午刚到2点。刚才出餐厅的时候，他就只不过走过了马路对面的一条街。所有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了，嘴里还不时念着什么，带着很重的口气。虽然他听不懂，但这些人的阵势、行动都让他不寒而栗。最后从那位长者的描绘中，他才逐渐明白了：报纸上的那张图片，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柏林墙！而他们所处的位置，耶拿市，位于德国图林根洲，也是在西德之内。他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来到德国，究竟被命运安排到了哪条路上。
很快就从发抖中去到了梦想。小孩子被惊吓过度以后会有一些半昏迷状态的出现，还好影响不大。他摸了摸柯克多的额头，没有发烧。只是睡过去了。他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转出来打开电视机。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墙的下面。政府已经给予了市民绝对的承诺。这堵阻碍了我们民族、国家进步、团结的墙已经很难阻挡得了我们的人民期盼往来与和睦的美好。”有些发抖的画面，吉奥瓦什把声音开得最小。看着电视机内的东西，他开始有些算盘了，如果来这里还会因为这个国家的政治而卷入到不必要的争端当中，最终甚至酿成惨剧，那就太不值得了！这也根本不是他的初衷。吉奥瓦什再侧过脸来看柯克多，眼睛不停上下翻动。
必须尽快、尽快抓住凶手，然后离开这里。未来几天不行就1个月，最多不能隔两个月。不然到时候什么也不好说了。如果这里爆发了全国性的政治冲突，势必会导致流血事件，自己还带着柯克多留在这里只能被动卷进去，他不敢想象后果的严重，更不敢想象事儿没办好，反倒因为这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冲突而付出额外代价所造成的损失了。
萨勒河是易北河的左岸支流，除了耶拿，还流经哈雷与瑙姆堡等地区。虽然算不上德国名声最大的景点，仍然有不少人愿意来这里参观、散步。兴许河道的清澈、宽敞，就足以让人忘却尘世烦恼。而又在这非常时期。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星期。酒店、足球俱乐部、警政厅，耶拿市内这是让·柯克多在德国的三点一线。他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但或许难度很大。没有任何人能给他提点，给他建议，帮助他走出心理阴影。那个女孩究竟是谁？为什么来找我？那天她是怎么知道我进入餐厅的？难道是在跟踪？可为什么要跟踪？哎，不想了。吉奥瓦什已经直接参与到寻找凶手的事情中去。看着德国现在的局面，他不想再干等了。多等一会，就多一份危险，多一些害怕。他告诉柯克多，你能活动的范围只有酒店和足球俱乐部内，其他地方千万不要去。既不能带着他去搜捕，但把他一个人留在酒店里柯克多又根本不从，吉奥瓦什只能这么安排。他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只能希望不要出事。其实他连自己都在担心。
让·柯克多静静坐在萨勒河边的草地上，双手撑地，仰视蓝天。周围都没有其他人。今天没有人在训练啊。他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略显失望以后，他想到这边来。一个孩子在这个陌生的国家，他想的是先把自己封闭起来。或许，这是离开危机最好的办法吧。没有人能给他任何帮助，也没有人能教他任何去独自面对生存。
“你——好。”
咦？柯克多转过头来。这是？这不是？
“请问能跟你做个朋友吗？”
“你不是？”
对方说的是法语啊！没错！柯克多认出来了，就是那个人啊！那天剩下的一个人，带着守门员手套，最后对他微笑的人。脸上也有斑点，长相普通，个头也不高，但应该比自己大一些吧。
“你，会说法语？”
“我会，我父亲常年在法国。他教过我。他是一名心理医生。”让·柯克多对这为突然前来找他的德国朋友感到有些惊喜、有些刺激。
“啊噢。”柯克多有些不知所措。面前的德国男孩穿了一件带条纹的白色休闲装，就坐到自己左边来了。两眼直直看着面前的萨勒河面，然后偷偷瞄一眼过来看自己。
“你是法国人吗？朋友。”这次是完全将脸转过来问自己了。
“我是法国人。你是德国人吧？”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呢？参加球队的少年训练班？”直接就这么问了。柯克多知道一定是那天的两下子吸引住了他。
他没有接着回答对方了。笑了一下，柯克多又把脸转过来。他仍然希望提防着对方，如果……
见柯克多不答话，德国男孩也先把脸转过去了。侧面看过去，是一份憧憬，一份好奇，更多会有一些对还未到来事物的理想。
“你……”
“你。”
“你先说。”
几乎同一时间，两个人，隔了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两人同时把脸转过来看着对方。德国少年见柯克多想要抢话，对他使了一个眼神。
“你是做守门员的？”
“是的。从一进入这个球队开始……喔，不，应该说打从一开始踢球，我就是做守门员的了。”非常快的语速，德国少年对柯克多又是一阵笑脸。很明显，他想要了解柯克多的心情比柯克多对自己的兴趣，明显大多了。
“我没有学过守门的技术。我父亲也从不让我做守门员。他一心要把我培养成前场的球员。”
“你父亲？”
“嗯。”有些把话带出来了。柯克多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谨慎一些。
“你父亲是足球教练吗？”
“不是，他……”
“是什么？”柯克多又有些谨慎。该不该对这个人说这些呢？对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又想保留一些。
见柯克多不愿意说出来，德国少年又安静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再把头转过去，一直看着柯克多。他已经躺在了草地上。
“那你是移民吗？”他只是越来越好奇了。是啊，这个少年的球技、说话的态度，眼神和犹豫的表情，都让他充满好奇！他想再问细一些。
“朋友。请你不要问这些了。如果只是想踢球的话，我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但请不要过问我的私人情况。”一句接一句的过来，柯克多有些心烦。金色的头发，清秀的小脸，只是有多一份冷漠，有多一份紧张。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没有事的。”可能是感到了柯克多有些紧张。但是他总是在认为对方年龄这么小，又是一个人闲散地在这草地上，能有什么背景呢？不过，倒是提醒了他。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身上是没有什么东西的。这一句话给柯克多的提示是，他要去拿什么过来。
柯克多转过头来看着他奔跑回去的样子，有些纳闷。是朝向那个球场的方向去的。做什么呢？他心想吉奥瓦什告诉他晚上才会回到酒店，他还能在这里待一阵子。遭了，肚子是有些饿了。
5分多钟了，没有再来。柯克多又睡倒在草坪上，抬眼望着天空。这边很安静啊，他能想到吉奥瓦什跟他说的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要出门尽量往这边来。或许他又只是渐渐从云层里看到爸爸妈妈的样子。
“爸爸，你现在怎么样呢？妈妈为什么哭呢？”他想到了6月下旬的时候了。
“嗨！看——见——没——有！哥们！”
“嗯！”就是那个家伙的声音啊！柯克多的视线被他用一个皮球挡住了。原来是跑去拿足球了？差不多过去15分钟的样子。
“哥们！来！我还想看看你的技术。”真的有些服啊，德国少年兴高采烈的，那个兴奋样，似乎是要让柯克多忘记忧愁。或者他也能看出来，柯克多在被什么忧愁所困扰。他希望他能帮到他。
他把球拿到离开柯克多5米远的位置。柯克多也爬了起来，或许很多烦恼在看到皮球以后，就烟消云散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以前……他很快要让自己振作起来，就像吉奥瓦什对他说过的：“你要重新振作起来！孩子，这样，太太在天堂里也会高兴的。她想看到你因为足球而快乐。”
“把球踢过来！”那表情！哇，柯克多一下子就变了，他从闲散的、阴郁的看天空的情绪中出来，那份自信，那份坚决。他对德国少年吼到。
“好勒！接好喽！”就像在自家后院里，他和亚齐、拉吉练球的时候所做的那样，都是先把球颠起来，然后凌空传给对方。但德国少年竟然是直接把球抛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