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大大的雅间,一张大大的桌子,满桌子的美味,七碟子八大碗的,只有一个年轻的“帅锅”坐在桌子前,这也太腐败了吧,这也太扎眼了吧,这也太不走“群众路线”了吧,没准儿又是谁谁家的那个小谁谁在炫富摆阔,又一个“富二代”抑或是“官二代”吧。
查查!
上“头条”了吧,还是那位汪某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头版头条”哟。
就在那几个闲得蛋痛的小伙计正在发挥着丰富的想像力,偷偷地咽着口水的时候,一件更加怪异、更可“头版头条”的大事件发生了——
整整的二十八道菜呀,小伙计端菜时把腿都要跑细了,可那位“帅锅”却只是在每道菜上青蜒点水般地动了一下筷子,只动了动菜尖,有的还是要放到嘴里尝了尝,有的却只是用筷子尖点了点。至于那壶酒嘛,放到鼻子边上嗅了嗅,又轻轻地放到桌子上了。
而且,那小谱儿摆的,饭店里提供的筷子连瞅都不瞅,用的是自带的筷子,讲究极了,镶金嵌银雕白玉的,最好的羊脂玉。
二十八道菜,动了二十八次筷子,不多不少,刚刚好。
然后,竟然,准备,离席了,居然!
简直,绝对,这是不积极参与“光盘”行动啊!
“坏喽,坏喽,掌柜的肯定要辞退我喽!”
做菜的厨子在心里暗暗叫苦,害怕再也混不下去了。
“好咧,好咧,这回可以吃一顿香的,喝一壶辣的了。”
跑堂的伙计在心里那叫一个美,仿佛那一大桌子的酒和肉已经端到了嘴边上,马上就要下肚了。
“唉,世态炎凉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呀!”
有如此想法的当然是还在饿着肚子的耶律乙辛小朋友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正和师傅呆呆地蹲在店门外的墙根底下,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鼻子闻着里面的香味,肚子打起了晚饭的闹钟,进是不让进的,走还是不想走的,处境尴尬,没人搭理,不知如何是好呀。
“进去吧,房间给你们定了,酒菜也定了,洗一洗去吃吧,休息吧,我走了。”
微笑着,好像是在对两个极熟悉的人在说笑着。
“啊?”
“啊?”
那“帅锅”突然站在面前,突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一时间还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以至于这师徒两人都惊得大张着嘴,半天楞是合拢不上嘴皮子了。
“啊,那个,谢谢……”
好半天,这脑袋瓜子才算转过弯儿来,李山童都语无伦次了。
“后会有期!”
转头一笑,明眸皓齿。
一袭黑衫,一双白靴,飘然而去。
一老一小,望着远去的背影,又发起呆来,活脱脱的两只木鸡,一大一小,直着脖子,瞪着眼儿。
“那就……请吧!”
瘦得像根巴棍儿似的小伙计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前半截儿话是不屑掺杂着嘲弄,说后半截儿话时似乎是猛地想起了什么,又换上了热情掺杂着巴结了,比上菜那可是麻利多了。
“嗯!”
“呸!”
李山童头不抬眼不睁地哼哧了一声,耶律乙辛跟在后面,同样是头不抬眼不睁的,趁着没人注意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
“啊,那个,请问,能不能请到上房先洗洗再用餐呀,房里已经送去热水了,我们也好把菜再热热。”
长得跟巴根似的小伙计虽然在人品上的确有些不地道,可这句话还真是挺地道的,个人卫生嘛,还是要讲究滴,还是得认认真真地讲究一番滴吧。
师徒两个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吧,跟着那个小伙计左拐右转地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个四合院,挺整齐的,中间还修了一个大大的花池子,开满了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
一棵柳树长得很好,像个长发飘飘的大姑娘,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的西北角上。她的身边有一个鱼缸,大大的,陶土烧的,有花纹,里面有水,水里有鱼,还有几根水草,黄黄的,绿绿的,很有生机的样子。
“请进吧,已经有人吩咐了,打了两大盆热水,还留下了两套换洗衣服。”
说着,小伙计推开东厢房的一扇雕花木门,作了一个讲进的动作,就离开了。
相当于总统套房了吧。
尤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耶律乙辛同志,就像是几百年以后才出现的那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瞅哪儿都新鲜,摸哪儿都稀罕,两只小眼珠子都不够用了,骨碌碌地直打转转儿。
这个客房有里外两间,青砖铺地,里间的面积小些,有一张结实的木床,一把结实的椅子,一张结实的桌子。外间的面积稍大一些,除了一张结实的木床,除了一把结实的椅子,除了一张结实的桌子而外,还有脸盆、脸盆架子、梳妆台之类的。
很干净,很整齐,两大盆热水也已经热气腾腾地摆在那里了。
外间的那张大床上,摆着两套衣服,一大一小,新的。
李山童让耶律乙辛拿上自己的那套衣服到里间去换洗了,他自己住在外间了。
不能痛痛快快地洗澡,能如此痛痛快快地擦洗一番也知足了,毕竟已经是一个多月连衣服都没有脱过了,好好地洗把脸都是奢望的。
两套衣服很合体,大的是灰色的,小的是黑色的。
李山童在准备换上新衣服时,下意识地掏了一下口袋,突然迟疑了一下,表情很细微,转瞬即逝,最终还是穿戴整齐了。
耶律乙辛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兴奋得像只黄嘴小雀儿似的,刚刚换妥衣服,正在那张结实的大床上打着滚儿撒欢儿呐。
“走,吃饭去!”
“吃饭喽,吃饭喽!”
师徒两个,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朝着前院走去。
人靠衣服,马靠鞍。
当这一老一小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那些人都赶紧地揉起了眼珠子,以为看花了眼,这哪里还是那样的一对老少叫花子呀!老的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很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那个小的更是一表人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画出来的善才童子啊。
“两位贵客,雅间里请呀!”
您听听这副腔调,刚才还是“免开尊口”的叫花子,现在就成了“雅间里请”的两位贵客了,认钱不认人,笑贫不笑娼,从古到今皆如此吧。
还是那间大大的雅间,还是那张大大的桌子,还是……十八道菜了,没有酒了。
李山童和耶律乙辛相对坐在桌子的两边,每人面前都放着一大碗素白米饭。
李山童慢条斯里地抄起筷子,朝着桌子上漫不经心地瞅了瞅,嘴角微微地往上扬了扬,似笑非笑地。
“乙辛,你慢点儿吃,别急嘛,看咽着!”
语气很重,像是在嘱咐小徒弟要吃有个吃相,又像是说给别人听,注意啦。
“嗯嗯嗯!”
此时此刻的耶律乙辛哪里还顾得上管什么师傅的教导呀,早已跟个小猪似的,把嘴巴子和脸蛋子整个地拱进了桌上的那些碟子和碗里,管它什么荤的还是素的,咸的还是淡的,只吃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喽。
“唉——”
李山童望了小徒弟一眼,欲言又止,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便地夹了一口菜,心不在焉地放到嘴里,没滋没味地咀嚼着,只吃了半碗白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师傅,你怎么吃那么点儿呀,多好吃呀!”
划拉到篮子就是菜地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是不再前心贴后背了,心里有底儿了,这才抬起头来,撅着个沾满饭粒子和菜汤的小嘴,想起来关心关心师傅。
“你吃吧,师傅等你。”
“好咧!”
答应着,小脑袋子又整个儿地扎进了饭碗里和菜盆里,接茬儿吃呀。
整个房间里,再一次响起那急促的吞咽声和极度夸张的喝汤声。
厨子和小伙计们再一次挤破脑袋瓜子地往里看,这个小不点儿怎么这么能吃呀。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晚餐了!